冯伟民:为让更多人看到科学的魅力而努力
作者: 陈璠在参加一场讲座时,冯伟民一进校园便收到了两个孩子的问候:“爷爷,我认识您。”冯伟民感到疑惑,明明是第一次来到这所学校,怎么会有“熟人”呢?他俯下身询问孩子,一个孩子高兴地表示,自己刚刚读过一本科普图书,而冯伟民与该书作家长得一模一样。冯伟民很感动:“无论是讲座过程中孩子炙热的眼神,还是签字时争前恐后伸过来的小手,都让我感受到了他们对科学的热爱与渴望。”
冯伟民是中国科学院南京地质古生物研究所二级研究员,南京古生物博物馆名誉馆长。四年前,他从工作岗位正式退休,但他的科学探索之旅并未停止。最近几年,冯伟民每年都出版一本图书,发表三四十篇文章,科普事业正值“盛年”。他表示,科学的海洋是非常广阔的,希望能助力更多人受到知识的滋养,从而获得更加丰富、美好的生活。
在“碰巧”中找到“热爱”
初到南京地质古生物研究所时,冯伟民一进大门便被院内的古树吸引了目光,它们矗立在道路两侧,默默诉说着过往,静静沉淀着历史,整个研究所显得宁静而幽深。那是1985年的春天,冯伟民正式成了南京城的居民,并开启了漫长的古生物研究生涯。
在这之前,冯伟民没有在南京定居的打算,古生物学也不是他计划内的专业。“我的求学之路有很多个巧合,但我非常享受这些巧合,它们丰富了我的人生,指引我找到了热爱。”20世纪70年代,中国正处于经济转型、社会和文化变革显著的时期,受“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口号影响,冯伟民一直心仪数学专业。1977年,国家海洋局提出“查清中国海、进军三大洋、登上南极洲”的发展目标。为培养相关人才,同济大学成立了海洋地质系,并开设了寻找海洋石油的新专业。得知祖国的需要后,1978年的高考考生冯伟民放弃了自己原有的选择,而是在强烈责任感的驱使下毅然报考了海洋地质系,并在毕业后赴天津渤海石油公司工作。冯伟民当时的工作内容是研究东海的海洋地质构造,寻找石油可能存在的层位。他回忆说,确定储存石油的地质层位是一项比较宏观的工作,比如需要根据地震资料剖面分析几十甚至上百公里内的地质构造。“这份工作其实很有成就感,也能学到很多知识,但我总感觉自己需要更加系统的学习。”
研究生报考什么专业呢?“碰巧”又敲响了冯伟民的门。很多大学、地方科研院所都将英语考试列为必考科目,但对于本科学习俄语的冯伟民而言,这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经过查询,冯伟民惊喜地发现,南京地质古生物研究所有一位老师招收有俄语基础的学生,冯伟民就这样与古生物学结下了不解之缘。跨专业考研其实是比较困难的,冯伟民的成功也并不是偶然,“我特别感谢母校同济大学,学校秉承培养具有通专基础、学术素养、创新思维等素质的人才理念,尽可能拓展学生的思维,所以本科学习的很多知识都为我‘跨考’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南京地质古生物研究所被称为世界古生物三大研究中心之一,其在地层学、古生物学领域的科研成果显著,地质学家李四光就曾在该所工作。冯伟民骄傲地表示,他刚考入古生物研究所时,所里已经有8位学部委员了,科研氛围非常浓厚。这也推动了冯伟民继续攀登博士学位的高峰,但英语依然是一道障碍。“当时市场上的英语培训基本面向托福、GRE考试,几乎没有适合初学者的培训班,所以我就自学,一本一本地‘啃’。”谈到学习过程的艰辛,冯伟民很是感慨:“这段经历确实不易,但提升了我的学习能力、增强了我的意志力,谁又能说这不是一件好事呢?”
研究古生物学的人以前常常被其他行业的人称作“书虫子”,因为他们需要基于国内外大量的资料来做研究,所以看上去整天“埋”在书堆里。在冯伟民看来,“书虫子”并不是贬义词,因为畅游书海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情。古生物学是地质学与生物学之间的边缘交叉学科,与地史学、构造地质学、地球化学、形态学、遗传学、解剖学等多种知识相关,研究的领域宽泛、时空跨度大。为什么远古的生命能够一步一步进化成为现在的生命呢?顺着这个问题研究与思考,人们就会发现自然进化的规律,从而揭开地球演变规律的神秘面纱。如今的冯伟民依然沉浸在探索古生物学的快乐中:“古生物学的复杂性在于需要结合相关学科进行研究,而趣味性也在于此。”
用情怀传递科普力量
“中国科协全国古生物学首席科学传播专家”“中国科普作家协会副理事长”“江苏省首席科技传播专家”……冯伟民曾先后担任很多科普职务,并且累计出版30多本书、发表350多篇文章。这个写作量意味着冯伟民大部分的业余时间都在创作,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争分夺秒地写”。有朋友曾经打趣冯伟民:“真的有那么多内容可写吗?”冯伟民笑着解释,古生物学虽然是一门古老的学科,但是经典不意味着固守传统,止步不前,尤其在科学技术日新月异的当下,古生物学不断有新的成果涌现,带来了很多新知识,科普内容是写不完的。
冯伟民的科普经历可以追溯到2004年,彼时中国科学院启动了对南京古生物博物馆布展的设计、招标和施工,冯伟民的任务是完成第二期大展,且展厅的面积达到了4000平方米。“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既然领导信任我,那我就尽力做好。”参加行业会议了解科普政策与动态,投入更多时间和精力配合博物馆相关验收工作,翻阅大量的资料寻找适宜的科普路径,奔赴各地博物馆学习经验……“做科普需要一种情怀,具体而言就是认准这件事就倾情投入。”比如,为了写一篇1500字的科普文章,冯伟民会学习十几篇甚至更多篇文章;为了写一本书,会翻阅大量的相关书籍以及专业文献。“想写的内容越多,学习的内容便越多,这不仅使得创作的内容‘有血有肉’,还提升了我个人的专业水平。”
“科普是提升他人和自身科学素养的有效路径。”很多科研工作者持有和冯伟民相同的观点。过去科研工作者做学术报告,观众最多几百人,而通过新媒体渠道传播的科普讲座或者科普视频,观看人数可以达到几万人、几十万人,甚至上百万人,这会使科研工作者获得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极大地激发他们的学习激情和科普热情。“科研工作者的知识本就应该回馈社会,这不应仅仅体现于论文,还应体现于科普。”冯伟民认为,科研与科普并不矛盾,两者都是科研工作者的责任与担当。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每个科研工作者都要制造爆款短视频、拥有上百万粉丝……“科研工作者不应该把科普当成任务来做,而应根据自己的特点做适合自己的科普。”比如,有的人不善于演讲,那么就可以写一些科普文章;有的人对视频感兴趣,那么就可以制作一些动画科普视频或者真实的实验科普视频等。中国科学院院士汪品先年近90岁,依然热心于科普,作为学生的冯伟民将其视为榜样,“我想科研工作者都应该学习汪老师的科普情怀,传承为了让更多人看到科学的美丽而努力的精神”。
孩子需要科普,这是毋庸置疑的。冯伟民指出,除了开阔眼界、增长知识,科普的意义还在于塑造孩子的价值观。比如古生物学科普,孩子通过了解生命的演化,可以增强珍惜生命、保护环境、热爱生活的意识。
为了让孩子充分感受到科学的魅力,冯伟民在实践中不断总结经验。在儿童科普创作方面,一是选择孩子感兴趣的阅读类型,比如推出科普绘本。二是注意写作的语言贴近孩子,通过使用具有趣味性、思想性的语言来吸引不同年龄段孩子的兴趣。在科普讲座方面,积极营造良好的互动氛围。一方面,抓住某些孩子的“插嘴”契机,通过回答与讲座话题相关度较高的问题来增强互动性。另一方面,提前预设一系列问题,并在现场邀请个人或者群体回答。冯伟民表示,对于注意力容易分散的孩子而言,让他们聚精会神听讲座是存在困难的,所以报告人要打破“一本正经”的风格,最好与孩子“打成一片”。
融合是博物馆教育发展的重要方向
近年来,博物馆教育持续升温,“到博物馆去”已经成为很多孩子的一种生活方式。南京古生物博物馆展馆面积共4200平方米,参观人数经常达到3000,几近接待上限。这令冯伟民感到十分欣慰,他表示,当下科普事业的兴旺源于三大支撑,一是国家的重视,二是良好的崇尚科学的社会氛围,三是博物馆工作人员及科普工作者的共同努力。“博物馆应抓住发展机会,为参观者提供更好的互动体验。”
在地球46亿年历史中,生命之河流淌了至少38亿年。南京古生物博物馆以“演变中的地球,进化中的生命”为主线,讲述地球和生命演化的历史。色彩斑斓的菊石、大型鱼龙化石、瓮安生物群中的珍稀胚胎化石、长达22米的马门溪龙……馆内拥有古无脊椎动物、古植物、微体古生物和古脊椎动物等千余件精美化石标本。“面对‘硬核’的古生物化石,孩子从‘看热闹’到‘看门道’,需要博物馆更好地发挥教育功能。”冯伟民和同事们致力于将博物馆打造成一个充满趣味性和启发性的乐园。比如,位于南京和镇江之间的宁镇山脉是我国地质古生物学研究的重要发源地之一,博物馆将一楼到二楼打造成一条“上山之路”,模拟6亿年到1.7亿年前的宁镇山脉。每上一级台阶,就等于迈过一千多万年,两侧大量的化石记录和丰富的地质特征,见证了这一地区曾经历的沧海桑田。此外,博物馆还组织了丰富多彩的活动,鼓励孩子像科学家一样思考、想象,像研究员一样动手实验,沉浸式感受科学的魅力。比如,开展古生物绘画活动,引领孩子畅想远古生命,并将优秀的绘画作品发表在国家级科普刊物上或者在博物馆的展墙上展示一年。还有博物馆奇妙夜活动、野外探究活动等,有助于孩子了解到古生物学家的工作状态,意识到科学探索需要坚韧的精神。
每个博物馆都有自己的学科背景,依托专业研究,做好专业科普是博物馆的基本任务。“博物馆若想更好地发挥教育作用,就不能将自己看作孤立的个体,而要融合其他资源,共同创造。”冯伟民表示,一方面,博物馆可以与学校的科学教育相结合,通过馆校双方共建开放教育资源,为学校教育提供多样的内容,将基于实物、博物馆情境的教学理念和项目化、问题导向的跨学科学习方式融入学校科学教育。另一方面,博物馆可以开展跨界合作,比如与文博类博物馆联动,讲解青铜器上的动植物知识;再如和科技领域合作,加强博物馆的数字化建设。“融合会推动博物馆教育生长出绚丽的花朵。”
随着活动不断增多、教育质量大幅提高,博物馆教育已经具备了相对成熟的工作基础。“这是一个非常好的现象,但若想迈向新的发展阶段,博物馆还需要在工作上精益求精。”冯伟民指出,人才是发展的第一资源。首先,博物馆要重视人员的培训,包括及时更新科普知识、丰富社交技能、提高活动组织能力。其次,大力引进博物馆学专业人才,“我希望高校和博物馆共同发力,引导更多博物馆学专业的学生将博物馆相关职位作为首选,这是博物馆可持续发展的重要保障。”最后,走好市场化之路,制定合理的商业化运作策略,在充分考虑公众需求的同时,保持博物馆的独特性和专业性。
原中国科学院北京天文台教授卞毓麟曾提出“元科普”这一概念,指的是一线科技工作者对他所从事的科研领域进行面向大众的科普工作,使科普更具有“一手材料”的价值。冯伟民深以为然:“博物馆和科研工作者都应该立足学科本色,在不断学习的基础上创作精彩的‘原作品’,促使孩子价值观、生命感、创造力的觉醒,激发孩子的内在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