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狂人”杨宗宗：守护心中最美的花海

杨宗宗的植物课堂

◎夏枯草

传说从前有个秀才，母亲得了瘰疬病。人们都说这病难治，秀才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一天，乡里来了个郎中，看过秀才的母亲后说：“山上有种草药，说不定能治愈你母亲的病。”郎中说完便上山去采集了一种紫色花穗的野草回来，让秀才煎汤给母亲服用。秀才母亲的病居然真的开始好转了。郎中临走前对秀才说：“千万记住，夏天一过，药草枯死。”然而秀才见这草生机勃勃，并没有放在心上。之后，县官的母亲也得了瘰疬病，秀才看后自告奋勇，上山采药。可他寻遍了附近山坡野地，却连一棵药草也没有找到。县官随即认定秀才是个江湖骗子，当众打他五十大板。为了吸取教训，秀才就把这草药命名为“夏枯草”。

◎鹤望兰

鹤望兰是集美貌与智慧于一体的神奇植物。它的花序从粗壮的花梗上抽出，花梗顶端伸出一片紫色或红褐色的苞片，宛如鸟喙。苞片内部有橙色或黄色的花瓣以及蓝色的花柱，看起来就像色彩斑斓的鸟头和冠羽。当鸟类吸食花蜜时，蓝色的花瓣会打开，将花粉沾到它们身上，借此完成授粉。

在野外，无数花朵依节令次第盛放，是大自然中最绮丽的“日历”。每年的新疆，几十处野生花海在天地间恣意奔涌。它们在山林间突然出现，迅速改变整片大地的面貌，又在几天内快速消失，仿佛一场兀自盛放的烟火。然而，这场“烟火”并非没有观众，植物分类学者杨宗宗总能准确地找到花海的位置。从植物爱好者到研究者、保护者，杨宗宗倾注了全部心血，不仅为了那些鲜有问津的植物，也为了心中对植物的那份热爱。

保护脆弱的植物

让杨宗宗产生保护植物意识的，是一种名叫阜康阿魏的植物。它仅存于新疆阜康市，是一味名贵的中草药，多分布于干旱的荒漠。然而，等杨宗宗来到资料记载的地方后，才发现文献中记录的地方，如今已经变成了耕地。眼前的景象犹如一道晴天霹雳，让他措手不及。杨宗宗不愿轻易放弃，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他向当地村民请教，幸运地在田埂上发现了一株幼苗。“村民们不知道这是什么植物，他们从很久以前就采集食用，只知道吃了之后可以治胃病。”离开后，杨宗宗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在他心中升腾起来，他希望自己能为保护植物贡献一份力量。

梦想宏大辽阔，实现起来需要一步一个脚印。结束寻找阜康阿魏的旅程后，杨宗宗开始撰写文章，介绍新疆的珍贵植物。相较于动物保护，植物保护有其独特的难点。最让杨宗宗头疼的是“不能说得太多”：“在面临危险时，植物不能移动，更不会像动物那样示威、反击。如果我详细介绍珍稀植物的生长环境、地理位置和价值，反而可能引起一些有心之人的贪婪举动。”更让他感到困难重重的是，大众对植物不够重视，“只要食用后没有明显的副作用，一些人就会采集植物，但对其价值全然不知，讲再多的道理，他们也不会放在心上。”作为生态链的重要一环，植物占据着重要的生态位，在地上和地下两个世界发挥着重要作用。在地上，植物吸收二氧化碳，释放氧气，是许多食草动物的主要食料。在地下，不同植物的根系释放多种化学元素，与地下的动物一道构筑起复杂的网络，维持着生态平衡。“一个植物物种的消失会影响两百多个物种的生存，如果我们不保护植物，最终受到惩罚的，仍是人类自己。”

新疆郁金香是杨宗宗在植物保护道路上的一座“里程碑”，它是新疆的特有物种，分布于城市周边，因其尝起来微甜，经常被人们挖掘食用。随着城市用地的扩张和人类的乱采滥挖，新疆郁金香的原生地和种群受到了极大的破坏，数量逐年减少。面对愈来愈危急的情况，杨宗宗在多方的帮助下，申请了公益基金，加大对新疆郁金香的宣传力度，介绍其珍贵价值的同时，将食用后可能导致中毒的危害作了明确说明。“许多人从那时才得知他们口中的‘老鸹蒜’是新疆郁金香，并留言说再也不挖了。”回忆当时的情景，他十分欣慰。杨宗宗的努力引起了国家濒危物种科学委员会的关注，在他的持续推进下，新疆郁金香于2021年进入《国家重点保护野生植物名录》，并被列为国家二级保护植物。此后，若再有人随意采挖新疆郁金香则属于违法，构成犯罪的还会被追究刑事责任。

在杨宗宗看来，进入保护名录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后续的监管。淡紫金莲花在2024年被列入《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重点保护野生植物名录》，然而在网购平台中，仍有商家大量贩卖淡紫金莲花。“如何遏制偷采行为仍是需要长期关注的课题。淡紫金莲花的数量已然十分稀少，如果迟迟找不到可行的办法，后果不堪设想。”

追寻久远的志趣

杨宗宗自小便与植物结缘，初三时，他在国内首次发现了新记录物种小花鸟巢兰，并在高中凭借优异的生物成绩被保送至北京师范大学。但进入大学后，杨宗宗不能适应学校在数、理、化方面的要求，不如人意的人际关系也与他对大学的想象背道而驰。双重压力下，杨宗宗扔掉了所有标本，变卖了收藏的书籍，毅然决然地退了学。之后，杨宗宗尝试了许多职业，在满足了必要的物质需求后，精神上的匮乏让他变得空虚。向内自省时，在尘封的心田里，一株株植物疯狂生长——这时杨宗宗才意识到，对自己而言，植物永远是精神拼图中无可替代的一片。于是，他选择听从内心的声音，重新投入植物研究的王国。

读书时，杨宗宗对易被分类的植物充满兴趣，再一次与植物相伴，他希望更深入地了解植物分类学，重点关注研究难度较大的疑难类群。杨宗宗将目光放在了新疆：“新疆海拔梯度变化大，植物垂直分布带多样，独特的环境孕育了很多特有植物，物种资源十分丰富。”

开展研究的第一步是要找到植物，在杨宗宗看来，寻找植物既需要平时的积累，也需要几分运气。文采翠雀花分布于海拔两千八百米以上的高山草甸地带。在确定了文采翠雀花可能出现的区域后，杨宗宗便与同伴们上了山。小队在山中行进攀升了一天半后，终于在第二天的午后发现了几株文采翠雀花。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散了疲惫，几人赶快拍摄照片，制作标本。工作结束后已经快要日落，厚厚的标本夹也已无法再放入背包，如果不能尽快返回，标本会被捂坏，这趟旅程也会无功而返。为了保护标本，几人决定抛弃帐篷及保暖衣物，“甚至连水都不要了”。在下山的过程中，天色逐渐暗淡，各种动物的叫声回荡在杨宗宗的耳边。山中气候变化无常，夜晚的温度也远低于白天，如果不能成功返回，所有人都会面临失温的危险。更让人焦虑的是，他们开始迷路，找不到返回的路径。“在所有人都紧张不安时，队伍中的一名成员大喊‘找到了，找到了’。”于是他们狂奔起来，平安回到了营地。找到文采翠雀花是幸运的，更多的时候是遍寻无果的无奈，三出翠雀花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按照记载，三出翠雀花分布于伊昭公路70公里处，“但没有记明是南边还是北边”。杨宗宗耗费五年，前后寻找十余次，把可能出现的范围全部搜索了一遍，至今仍然没有三出翠雀花的消息。

野外是研究植物的第一现场。通过观察植物在野外的生存状态，杨宗宗可以判断出该植物的种群是否退化、是否有外来物种入侵、是否需要保护。“更重要的是可以获得植物的种子，作为种质资源保存起来。”杨宗宗解释道。新疆特殊的地理环境孕育了数千种植物，至今还有许多新的植物未被发现，野外调研往往是发现新物种的绝佳契机。通过多年的研究，杨宗宗已经发现并命名了9个新物种，并帮助他人命名发表了不少新植物。

杨宗宗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植物狂人”，为了植物，他可以“付出一切”。他不惜花费重金，买下大量文献，重量达4吨，堆满了家里所有的空间，其中一些稀有文献，不少科研人员都要向他借阅查询；为了更好地阅读新疆周边国家的资料，他自学俄语，数本厚厚的笔记本见证了努力的足迹；找寻数年的植物突然有了消息，他会即刻动身，就算远隔千里，也毫不犹豫。但相较于科研机构，杨宗宗进行研究的困难是显而易见的。“一是经费不足，所有的研究都是自费，获得基金支持的难度也越来越大；二是在民间开展研究的人似乎总是‘低人一等’，有时会受到不公正的对待。”面对困境，杨宗宗十分淡然，并不在意：“我研究植物，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志趣，为了一份纯粹的快乐。”正是杨宗宗对植物的这份“纯粹”，让他的身边逐渐聚集了一批植物爱好者，他们的支持也让杨宗宗大受助益。

徜徉在自己的一方天地，杨宗宗默默地耕耘着，多年的积淀逐渐结出了硕果。2021年，杨宗宗获得国家科学技术学术著作出版基金的支持，以第一作者的身份出版了《新疆北部野生维管植物图鉴》。《图鉴》收录了1600多种植物，共有近6000幅彩色照片。被誉为“华北植物第一人”的刘全儒教授称赞《图鉴》的出版将有力促进新疆地区植物分类学的发展和植物多样性的保护。“这意味着我们的工作获得了国家的肯定，经得起学术的考验。”杨宗宗的自豪溢于言表。

保持恒久的敬畏

作为新疆科学文化传播协会授予的首批“新疆科学文化传播大使”，杨宗宗被许多学校邀请，为孩子们讲述植物的故事。在互动过程中，他发现孩子们似乎患上了“自然缺失症”：“在繁重的课业压力下，孩子们没有时间接触自然，感受不到自然的美。”在他看来，自然教育是“启蒙的教育”，孩子们了解大自然，不仅仅是了解花花草草，更可以从自然中获得启发，积淀能量。“大自然有自己的秩序，像一条锁链，一环扣着一环。在数亿年的时间里，它经历了无数次崩塌，又在时间的长河里重建。孩子们可以向自然学习，学习它的韧性、包容和坚强。这些品格，将会为孩子们的一生提供源源不断的能量。”

尽管一些学校开展了相应的自然课程，但没有起到预想的效果，杨宗宗认为，部分学校对自然教育核心意义的理解失之偏颇：“教师只会告诉孩子们植物的名称和特点，或是做‘打卡式’的参观，没有将严肃的知识转化为有趣的内容，留给孩子们的印象也仅是‘雨过地皮湿’。”在他看来，好的自然教育是为孩子们“讲故事”，告诉孩子们植物的“智慧”。在所有与植物有关的故事中，杨宗宗最喜欢雪莲花的故事：雪莲花生长多年，只开一次花，结了种子后，它的“花生”也就走到了尽头。每当这时，总会有孩子提问：雪莲花为什么耗费这么多年一定要开花呢？杨宗宗会耐心地回答：开花是非常消耗能量的行为，在高山上积累能量本就困难。于是它蛰伏着，直到攒足了开花所需的能量，产生了自己的种子，然后把种子撒播出去。最后它化为泥土，滋养着下一代。“此时，总会有孩子发现雪莲花就像妈妈一样，为了孩子的未来不计辛劳地付出着。孩子们就会记住，在高山上有一种像妈妈一样的植物，它的名字叫雪莲花，他们也有着如雪莲花般美丽、智慧的妈妈。”

越是热爱自然的人越是敬畏自然。在一档综艺节目中，杨宗宗与孩子们进入野外，面对新奇的环境，孩子们高喊着要“征服自然”，杨宗宗决定给他们“上一课”。当孩子们在野外遇到困难向杨宗宗求助时，他没有及时回应，于是孩子们很快便失去了之前的“豪气”。“不是我们征服了自然，是自然接纳了我们。自然以温柔的面目示人，让人容易忘记了它可怖的一面。当自然展现出它的獠牙时才幡然醒悟的话，早已为时过晚。”杨宗宗对孩子们说道。

穿行于山林田野间，杨宗宗聆听着植物的教诲：生命总有出路。“植物为了吸引昆虫授粉，会采取各种各样的方式，一种手段不起作用，它会在漫长的时间里找到另一种办法。相比于植物，人类更加智慧，面对人生的挑战，我们更应该勇往直前，寻求破解之道。”他从植物柔软的身躯中，收获了磅礴的能量。为了更好地开展研究，杨宗宗创办自己的公益组织，专注于植物调查与保护，同时在短视频平台开设账号，以植物为媒，与天南地北的爱好者们切磋交流。

与植物相伴的过程中，杨宗宗的思想更加澄明。这种看不见的力量，让他散发出成竹在胸的气质。怀抱着无比的热爱，杨宗宗对每一条通往植物的崎岖山路都充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