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文教育中,追求对自我的精神超越

作者: 王科桥

“做选择前后的你,还是不是同一个你?”中央民族大学文学院教师杨宁曾在课堂中向学生提问。2019年,杨宁开始录制课堂内容并上传至短视频平台,播放量超七百万。不少“云学生”留言称,杨宁的课程为他们打开了视野,发现了不一样的自己。面对孩子的“自我缺失症”,他以人文教育作底色,为迷茫的他们讲授了一堂生动的“自我发现课”。

“你是否看到了一只鸡”

文学是人文教育的重要载体。对于杨宁而言,文学在他发现自我的道路上发挥了重要作用。在阅读过的诸多作品中,对他影响最大的当数《神雕侠侣》。“杨过从不会武功到成为一代宗师,他的坚韧给我很大的启发:不论遇到怎样的困境,只要坚持下去,就有可能迎来转机。”对自我的发现也许并不在当下,而是在经历了锤炼后的回首,杨宁用他的求学经历解释自己的坚韧:“本科、硕士、博士阶段,我都没有考入理想学府。尽管当时没有成功,但我也没有放弃,因为我相信在下一个阶段仍然有成功的机会。”

杨宁将自我比喻为一座陌生的城市,“熟悉这座城市的方式有两种。第一种方式是买一张地图,根据地图的指导,了解城市中每一条大街小巷和不同区域的风貌;第二种方式是不依靠地图,只通过反复、长时间地行走,一点点地拓展熟悉的区域,最终形成对城市的整体认识”。杨宁提倡后者,在他看来,文学就是“城市”中的一条条道路,它通过许多具体可感的故事,使个体形成对人、事、物的看法和态度,并逐渐形成自己的价值观。“读《红楼梦》,我感受到中国人的情感世界;读鲁迅的作品,我知道该用何种眼光看待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这种价值观的建立来自长期的积累、亲身的感受和判断,因此更加坚实、稳定。

不同的人对同一文本的解读存在差异,杨宁曾与学生分享了一则故事:一位导演拍摄了一部讲述城市风光的短片给非洲土著人观看。短片里充满了高楼大厦、霓虹灯和繁忙的都市生活。然而,当导演询问土著人对影片的看法时,他们却兴高采烈地讨论起短片中捕捉的一只鸡。杨宁向学生解释道:“每个人在阅读文学作品、观看影片时,看到的都只是自己眼中的那只‘鸡’。个体看到什么样的‘鸡’,取决于他们的文化背景、知识结构、人生经历。”如何打破认知的边界?杨宁强调阅读的作用。阅读是开展人文教育的重要方式,通过阅读,孩子可以获得许多宝贵的间接经验。在阅读的过程中,孩子从现实生活中抽离出来,在更长的时间和更广阔的空间里,思考人生的可能性。“人文教育不仅告诉孩子什么是对的,也告诉孩子什么样的道路可能是有问题的。这些间接经验的传授全部来自阅读,孩子只有不断地阅读,才能有更真切的感悟和体会。”遇到新的思考和启发,孩子或许会自省原有观念,或许会对新的认识展开批判,不断拓展思维的疆域。

“当如曾子日三省”

“如果缺乏反思能力,对许多事情不加以质疑,只是一味接受的话,人就会失去自我。”杨宁因此十分重视反思对于发现自我的作用。人文教育将蕴含的思想用各种人物、故事展现出来。孩子在接触文本时,会产生对自身的反思,“例如在《红与黑》中,主人公于连为了实现野心而不断奋斗,采用了种种不光彩的手段,没有获得善终。当孩子审视于连这样的人物形象时,也许会问问自己:我应当树立怎样的人生目标,我应当如何实现这一目标”。与反思能力相对应的是解读能力,杨宁认为,如果只有反思,孩子会陷入质疑的循环中。此时,解读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在反思原有观念时,思考这些观念的产生、发展和变化就是一种解读。”解读的过程可以加深对观念、现象的认识,对形成批判性思维大有裨益。

除了反思能力,杨宁还看重共情能力的发展。在中学时,杨宁就阅读了《红楼梦》,但“读完后不理解人物的情感,只觉得诗词很美”。进入大学后,杨宁因为学习课程的需要,重新阅读了一遍《红楼梦》,此时他才理解作品中人物情绪变化的真正原因。在接受人文教育时,孩子看到的是冰冷的文字,但他们要在脑海中构建一个具有真情实感的世界。“如果孩子没有较好的共情能力,那么他便不能体会到人物的喜怒哀乐,也无法在真实的社会环境中获得良好的情感体验,更不能发现自己的情感世界。”在杨宁看来,人文教育通过具体的形象让孩子产生情感和代入感,“孩子可以通过与作品中不同的形象共情,由此建设自己的精神家园”。同时,诉诸情感也是人文教育的一大特点,在教育中更看重过程性的情绪和感受,而非目标或结果,通过传递情感的方式,孩子的情感世界也会逐渐丰盈起来。

发现自己的本质

审美是个体人生经历的全部总和,代表着一个人最本质的追求,“一个人所向往的,就是他的审美理想,这种向往不仅是外形上的,还有精神上的。一定程度上,审美代表了个体对自己或者对社会的未来想象”。提升审美能力,便是对自我的精神超越。每年考研季,总有学生向杨宁倾诉自己的压力,认为只有读研才是人生的出路;他也目睹过学生在内卷的氛围下,做出的一些极端行为。“这些学生们的困惑和痛苦是真切的,但源头或许只是为了完成某种任务,或者是弥补高考的遗憾,对读研的真正目的,似乎没有明确的答案,”杨宁继续道,“如果我们能拓展他们的审美维度,给他们更多样的关于未来的思考,或许就能减少他们的焦虑,让孩子们少一些‘脱力感’。”

人文教育的目标是“找到人类幸福”,这种幸福包含的一个重要部分便是“价值”。对于个体而言,人文教育可以使我们形成价值判断,在纷繁复杂的社会中找到对于自己真正重要的事物;对于社会而言,人文教育可以起到规范和制约的作用,“例如,当技术发展到一定程度时,总会引发人类对自身的讨论。这种讨论的背后便是人文教育建构的价值体系”。如果孩子缺乏人文教育,就很难形成正确的价值判断,杨宁解释道:“假设一个孩子在河边看到一只青蛙,他十分好奇青蛙的肚子里是什么,于是便把青蛙切开。人文教育会告诉孩子要对这个世界投入更多的情感关怀,满足好奇心的同时也要尽可能地减少动物的痛苦。”因此,在不断接受人文教育的滋养下,孩子有可能改变原有的行为方式或思维方式,形成正确的价值判断,发展自身的社会性。

在杨宁看来,每个人都需要“一面镜子”来认识自我,形成自我画像。孩子周围的每一个人都是一面镜子,对自我画像的塑造来自镜子的反射,即他们对孩子的主观评价。如果没有人文教育,孩子在形成自我画像时,很大程度要依赖外界评价,而人文教育就是给孩子提供许多“客观的镜子”,这些“镜子”告诉孩子还有更多的可能性。“比如一个孩子可能过分地看重外貌,但是人文教育会告诉孩子外貌不是最重要的,历史中有许多有魅力的人物并不一定是漂亮的。这就为孩子提供了另一种可能,他们在形成自我画像时,也许就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外貌。”

葡萄牙诗人佩索阿曾说:我是我想成为的那个人和别人把我塑造成的那个人之间的裂缝。发现自我、超越自我是一个过程,需要经历较长的时间才有可能实现,与他人的交往也会影响我们对自我的认识。孩子要感受到快乐,并意识到“人文教育的确可以改造我、成就我,他们才愿意在这方面下功夫、花时间”。杨宁希望有更多的孩子可以摆脱迷茫,在向内探求的过程中创造属于自己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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