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道尊严”缘何式微?
作者: 林丹自古以来,中华民族就有尊师重教、崇智尚学的优良传统。重振“师道尊严”,不是文化复古、教育复古,而是基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结合新时代精神进行创造性的继承和转换。对于教师而言,尊严感能够增加其对教育工作的热情和信心,是缓解工作压力、克服职业倦怠的精神动力。对于学生而言,对教师的崇敬能唤起其对知识的渴望和向往,教师的榜样力量能够激发其求实进取的积极性。因此,“师道尊严”也是教育生态良性发展的重要基础。然而不容忽视的是,近些年来,教师的权益和地位遭遇各方严峻挑战,“师道尊严”的失落亦对教育生态发展产生了负面影响。
“师道尊严”被消解的复杂成因主要来自两方面:一方面是教师自身在职业认知和综合素养等方面存在一定不足,影响了其应有的尊严表达;另一方面是社会环境、文化观念等不利影响歪曲了大众对于“师道尊严”的正确理解和理性判断。具体来说,包括如下六方面。
第一,教师对“师道尊严”存在一些误读。德国哲学家康德将尊严分为“源始的尊严”和“实现了的尊严”。“源始的尊严”是人与生俱来的,作为人区别于其他物种的标志,是人因其自由和理性而平等享有的,是人作为理性存在者先天拥有的“特权”。这种尊严即“天赋尊严说”中的尊严,客观存在于人类身上,体现了尊严的平等性和先天性,一般情况下不会被剥夺。而“实现了的尊严”是一种后天的尊严。在这个层面上,尊严是一种关乎他者的存在——得到他人的认可才真正拥有了尊严,不被他人接受的尊严只是自我的狂欢。“实现了的尊严”是一种因其德性而存在的尊严,真正拥有道德的人才具有“实现了的尊严”。据此,在对“师道尊严”的解读中,需要强调:教师如果仅仅依靠“源始的尊严”生存,生涯价值便轻如鸿毛;以自身德性争取尊严,拥有“实现了的尊严”,才能真正配享“师道尊严”。不可否认,权利和尊严之间有一定联系,但二者不是完全等同。对于权利的侵犯或多或少会损害尊严,但有损尊严的情况并不一定触犯了权利。换言之,尊严是目的,而权利是手段;权利是维护尊严的一种方式和途径,不等同于尊严本身;“师道尊严”中所强调的教师尊严,也不等同于教师权利,法律所赋予的权利是为教师能够享有尊严而服务的。把尊严完全看作权利,实际上是谋求一种“维护所有人的权利(尊严)”的制度,而忽视了个人对维护自身尊严所应该进行的思想和行动上的努力。
第二,教师职业认同感存在下降风险。在一项对于全国教师的调查中,对于“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是否会放弃教师职业而选择其他职业”这一问题的回答,选择“会这样想、也会这样做”的教师占总调查人数的60.5%,可见当下教师的职业认同感不强。近现代以来,工商业日益繁荣,人民物质生活日渐富足,种种原因导致拜金主义、享乐主义和功利主义思想泛滥。诸如企业家、政治官员、医生、高新技术企业研发人员等职业因其工作为社会带来的突出贡献而获得了较高的收入和社会认同,地位迅速提升。与此类职业相比,教师收入水平并不理想,且教育是一项难以立竿见影的事业,势必会影响教师的职业认同感。由此,社会大众对教育的诉求也发生了异化,使教育教学活动丧失了本质和灵魂,教育也沦为一种“商机”,走向商品化和产业化——学校成了“工厂”,教师成了“工人”,学生则是经过反复加工后输送到未来市场的“商品”。在这样的角色定位下,教师不仅谈不上有正确的职业认同,更谈不上拥有“师道尊严”,大家的关注点都在于“师道利益”。
第三,部分教师素质表现正在伤害“师道尊严”。“师道尊严”不仅是社会各界给予教师的,更是教师以自我尊重为前提、依靠自身力量赢得的。作为一名合格的教师,应当对“师道尊严”有正确认识,时常进行合理自我反省,考察自身是否符合“学高为师,身正为范”的要求,而不是一味抱怨工资待遇低、社会地位不高等。市场经济背景下,教师工资待遇不尽人意,高素质、有能力的人才都选择了有比较优势的其他行业,选择教师职业的大多为次优人才。教师资格证考取成本低,进入教师行业的门槛也不算高,大量非师范类教育背景且教学经验不足、学习意识不强的教师涌入学校,将教师作为“兜底”选择或职业跳板,这在一定意义上会辜负和损耗社会对教师的期许。事实上,成为道德楷模和学问典范,是教师职业的特殊使命。然而,部分教师自我尊重缺失、获取外部尊重的意识不强、职业使命感缺乏、社会示范性较弱,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师道尊严”的应有表达。
第四,教师的部分优势在后喻文化社会中有所丧失。在科技迅猛发展、信息无障碍流动的时代,学生获取信息的途径趋于多元化。校外培训机构,出国游学交流项目,线上授课系统,知乎、微博、豆瓣等网络社交空间等,都在不断冲击学生的思维,给予学生汲取新知识的机会。后喻文化社会的到来,使得学生对时代的感知和接受能力更强、学习新知识的速度更快,信息和知识的传播过程逐渐呈现出师生信息对称的态势。某些情况下,甚至发生了不同于传统教育的后喻现象,即知识和信息由学生向教师传递。应该看到,现代信息平台的开拓性和知识共享的力量在一定程度上威胁着传统意义上的教师权威。传统社会中,教师作为知识的记录者和传播者,基本垄断了知识,在信息储备上享有完全优势;而在后喻文化社会中,教师在此方面的优势正在丧失,甚至某些学生因为其具有优势的家庭文化资本能够接触到更先进和更高级的知识和技术。因此,教师的优势由以往的知识垄断,转而只能体现在年龄较长、学历较高、知识较为体系化、拥有一定教学技能等方面,仅凭这些往往难以赢得学生一如既往的青睐和尊崇。如若教师缺乏不断学习的意识和能力,便更难获得师道尊严、享有崇高声望。
第五,对“生道尊严”存在过度解读和过分宣扬。19世纪末,风靡世界的“儿童中心主义”思潮冲击了中国教育改革与发展进程。传统教育中的“教师中心主义”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教育教学过程中儿童的主体性、独立性和自主性,因此现代教育倡导教师应当尊重学生,将学生视为具有平等人格的个体,但在“儿童中心主义”思潮传播过程中,似乎在某种程度上被“扭曲”,导致对师生关系的反思走向另一极端,即把儿童的需求和立场抬高到“上帝”位置,使师生关系的天平再次倾斜——学生的地位至上,师生之伦被忽视,师道尊严被漠视。对于“儿童个性”“以人为本”等“生道尊严”观念的过度解读和过分宣扬,使教师被视为纯粹为学生服务的工具,将“师道尊严”置于学生的对立面去批判。随之而来的现实状况就是,学生不再对教师表达应有的尊重,欺师、辱师现象屡屡发生,教师甚至被学生、家长和媒体公开诋毁、谩骂。
第六,大众认知被信息化社会、网络舆论、虚假信息等侵袭和裹挟。随着信息化社会的到来,各类网络社交媒体上时刻涌动着复杂多变的信息,人人都有发表和交换信息的机会,致使网络上充斥着大量缺乏真实性的信息。面对海量信息,大众往往难以辨识信息的有效性和准确性,被基于“主观”之上的“客观”信息所蒙蔽。比如教师惩戒学生的视频或事件,作为“热门话题”很容易登上“头条”,引起大众关注和哗然。可能有时教师只是在教育过程中一时情急,以不恰当的方式惩戒了学生,并无恶意,也没有对学生造成无法弥补的生理或心理伤害,却被某些信息传播者或媒体在报道中加入大量不实描述,配以虚假图片,以此来博人眼球。加上“后真相时代”某些容易冲动且缺乏客观认识和理性思维的网友不断夸张、煽风点火,引发偏激的网络舆论,使大众将批判的矛头指向无数无辜教师,发表“世风日下”“师德沦丧”等言论。尽管大众并非完全缺乏判断能力的“墙头草”,但长期受此种环境熏染,潜意识中或多或少会对“师道尊严”产生质疑。
总而言之,新的时代背景下,亟待重振“师道尊严”,还教育良好生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