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忠杰：探寻一所县中的“学术”突围之路

回首高中时代，你脑海中浮现出的画面会是什么？是埋首于试卷中的白昼和深夜，还是校园里欣赏过的朝阳与晚霞？按照心理学家斯金纳的理论，如果把学校教给学生的一切知识都忘记了以后，剩下的才是真的教育。浙江省海宁市高级中学的不少毕业生在忆及母校时，常提到的是十七八岁时丰富的校园生活，以及挥洒汗水的无悔青春。从这些离开后仍对母校念念不忘的学生口中，人们感受到这所高中赋予他们的力量。

海宁位于中国长江三角洲南翼、浙江省北部，是嘉兴市下辖县级市，东邻上海，西接杭州，与杭州地域相连、经济相融。1916年，孙中山先生到访海宁时，曾为这个钱江涌潮之地留下了“猛进如潮”的题词。自1993年建校起，浙江省海宁市高级中学（以下简称“海高”）就以“追求卓越、猛进如潮”为校训，后来逐步确立了“省内示范彰显、国内特色明显的学术特长类普通高级中学”的办学目标。近些年，许多县中发展陷入困局，海高却于教育大变革中，探寻出一条建设“学术县中”的发展之路，入选“2022中国基础教育典型案例”。

在逆境中“破壳”，砥砺“学术”特色

得益于负责任的教师、高质量的教学，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海高的教育质量始终处于浙江省内高中前列，为浙江乃至全国输送了一大批优秀学子。然而，如同全国其他县中一样，城市化进程中的海高曾遭遇困境。一方面，海宁每年都会因上海和杭州的“虹吸效应”流失大量优质生源，省内超级中学和私立高中争抢生源的情况也时有发生。另一方面，由于人们的向城化倾向，县中优质师资大幅流失、师范院校优秀毕业生又鲜有回乡执教的。多重困境之下，海高的教育受到一些人的质疑，面临着严峻挑战。

改革，迫在眉睫。海宁市教育局先是以引进校长等方式为海高的发展提供支持，然而由于种种原因，2010—2017年间学校更换了3任校长，任期均不长。教育局希望任命一位能带领海高持续向前的管理者，一番考量后，这个重任交到了沈忠杰手中。沈忠杰此前曾在海宁中学担任过6年校长，当时已在海宁市教育局担任了两年副局长，自2017年兼任海高校长时起，这位海宁人最大的教育理想就是让海高再度成为老百姓家门口的好学校、为学生提供优质的教育。

“就像一个鸡蛋，由内打破才是生命。每所学校要有自己的灵魂，有其内在的共同追求。”这些年，沈忠杰不断加强校级管理团队的稳定性，传承与发展海高的优秀文化传统，致力办好一所“富有学术力量”的县中。

一所县域高中为何强调学术？沈忠杰解释道：“虽然优质生源会有一定流失，但仍有相当数量的优秀学生进入海高就读，他们的学习能力往往较强，其中不少人立志将来从事科研相关工作。在高中这个关键阶段，学校教育要给他们打好基础。”

沈忠杰扎根教育一线20多年，见证并促成了不少学生成长，他明白让这些面向未来的学生拥有长久活力应成为学校努力的重点。“我们很难改变一些客观现实，比如部分功利主义的看法，但学校必须有定力、有底气。我们可以通过机制改革帮助学生提高学习能力，更要通过学校教育使其获得全面发展，切忌只见分数不见人。”沈忠杰带领教师于逆境中坚持一份教育信念：真真切切地看见每位学生，实实在在地践行五育并举。

管理立校，培养学术型教师

教师是教育的第一资源，是立教之本、兴教之源。教师的专业成长中应当有对教育规律的追寻和践行，应以实践丰富教育规律的表现形式。海高的学术特长有赖于教师“学术力”的提升，而这并非一句虚言。“‘学术’不是一个高不可攀的概念，高中教师可能不像学科专家那样，有深厚的功底、能进行艰深的研究，但完全可以将日常工作做得更科学、更专业。”沈忠杰说。

首先是制度上的保障。海高更新管理模式，改变以往由校领导统管一个年级全部工作的方式，而是分别从教学和科研两条主线入手，以线条化的管理提升教师学术力。教学方面，突出教研组学术工作地位，让同一教研组教师集中研究教学，每周开展主题式、问题式教学研究，每月开展一次以学生为中心的课例分析和作业反思，在思维碰撞中生成学科教学资源。自2022年秋季学期起，还开展了各学科联动式教学项目，教师在教育数字化背景下探究课堂教学策略，思考如何以教学促进学生高阶思维的发展。科研方面，设置独立的科研处，并成立了学术指导委员会。委员会成员由分管科研的校级领导及校内外科研型教师组成，指导教师的课题研究，参与职称评审，凸显科研在教师评价的重要地位，并最大限度地保证了相关工作的专业性、客观性。此外，学校不断完善听评课制度、课例研究制度和人才管理制度，推动教师立足课堂教学实际形成学术思维。

其次是形式上的多样化。海高全方位搭建教师专业发展平台，为教师参加学术研讨、拓宽学术视野提供有力支撑。学术论坛中的学术展示、名校联合办学中的合作探讨、校内学术团体的互学共进，让不同阶段的教师都有机会于不同途径总结经验、提升能力。其中，海高每年一届的“鹃湖学术论坛”不仅服务本校教师，也邀请省内其他10余所县中教师共享学术盛宴。同时，学校与高校合作提升学术品质，依托浙江大学、华东师范大学、浙江师范大学等高校资源，加速教师成长。2019年，沈忠杰听说清华大学数学系教授郑建华计划在高中开设“清华大学大中衔接”项目，辗转与其取得了联系，赴清华大学与郑建华进行了深入交流。次年起，海高建立了该项目学习基地班。如今，海高每年都有数学教师去往清华大学数学系交流学习。

近些年，海高让学术工作在学校有地位、有平台、有品质，为教师的专业成长赋能，使其成为学校发展的重要依靠，教师们在各类比赛中崭露头角、在各种刊物上发表文章。2023年3月14日，海宁市中学段省级课题阶段性成果汇报活动在海高举行，来自全市4所学校的5位浙江省课题负责人汇报了中期研究成果，其中海高教师就有3位。突出学术地位的管理模式和研究常态下，教师们越发意识到，要将课上好必须在备课中渗透学术思维和学术方法，要培养出优秀学生必须将自身由学习指导师转变为学术引领者。

课程强校，塑造有力量的少年

求知是人类的本性，课程的目的不能局限于给予学生一些实际的知识，更要使他们获得理智上的欢愉—— 一种经过严肃认真的思考后豁然开朗的情感体验。在对立德树人机制的持续探索中，沈忠杰与教师一同以行动践行教育使命，通过科学的课程追求海高的教育目标——培养富有学术潜力、兼具职业能力、充满生命活力的现代高中生。

基于学生在校生活的方方面面，海高构建起目标明确、行之有效的“潮文化”课程体系，在课堂教学中增加思维密度，在校园活动中开拓发展空间。如“引潮课程”以德育立心，包括红船领航课程、生涯规划课程、党团活动课程等，厚植学生的集体意识和家国情怀；“领潮课程”以学术立智，包括国家课程和特色校本课程，教授学生必备知识及核心素养；“弄潮课程”以实践立行，包括综合实践课程、劳动课程以及形式多样的校本活动，培养学生的责任担当，激发生命活力。

在国家课程和校本课程的结合中，海高打破狭隘智育的观念，力图培养学生包括批判性思维、实证性思维等在内的思维品质。“我们不仅给教师搭建展示学术能力、提升学术思维的平台，也重点发掘学生的学术潜力。”沈忠杰说道。在他看来，若学生能对某一领域事物有所思考，进而能在一定程度上指导实践，就算具备了学术潜力。“他们的天赋各有不同，如果对某一学科感兴趣，就有可能经由教师的引领产生更深入的理解。”智力和思维的跃迁，是海高课程的内在指向。海高每个教研组每年都有自己的学术节日：数学文化节上，参赛学生侃侃而谈，用数学模型、数学思维分析日常生活事件；青年物理锦标赛上，参赛小组分别论述自己的实验预设、操作和结论，两两的诘问和辩论中，实验思路更加清晰；历史教研组举办的模拟联合国活动中，学生以历史的、世界的眼光谈论社会性议题。全面智育的理念之下，海高近年来对学生的培养成效显著。2022年初夏，两位学生如愿通过西湖大学的首届本科生选拔，顺利进入创新班，是全省录取人数最多的县中之一。不久后，沈忠杰收到了另一个消息，7位海高毕业的学生在经过4年的大学学习后被保研至清华北大继续求学，令他感到欣喜的是：“那些学生依旧在孜孜不倦地追求学术。”

课程也是学生以反思性和创造性的实践，探寻人生意义、明确未来发展的重要载体。作为新高考改革试点省份之一，浙江省选科选考的方式赋予了学生更多选择权。然而对大多数学生而言，难题在于不知如何选择、怎样规划，对县中学子来说这一挑战或许更大。沈忠杰说道：“学校约有60%的家长出身于农村，由于客观原因，很多家庭无法给学生提供有效指导。老师们发觉，如果不更多地参与此项工作，不少学生大概难以找准适合自己的发展方向。我们不忍心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班主任之外，海高为每位学生配备了一位导师。即便常规教学任务已不轻松，但导师们依然会通过日常交流、生涯班会、固定谈心等多种途径为学生的选科选考提供指导，根据学生的职业思考引导他们积极参与“社会生活”：专项的生涯规划课帮助学生认知自我，体验类生涯教育课帮助学生了解各类行业，校本活动帮助学生发展特长，学生们在亲身体验与实践中提升了对未来的选择力。

江河奔涌，每一朵翻腾的浪花自有其不同姿态。各类校本课程中，海高使学生各适其性、各安其所，在知识学习之外获得自由开阔的心灵空间、蓬勃向上的生命力量。社交平台上有人发起话题：“在海宁高级中学读书是一种什么体验？”评论区的回答，使人们得以从另一个侧面认知这所县中：“海高的学生会与大学的学生会没什么不同，在海高的那三年，我收获的不只是知识，还有在各种课程和学生活动中发展的技能，以及对生活的热爱。”“你可以听到社会各界优秀人士主讲的赞山讲堂，每周五的社团活动也并非做做样子，苏格拉底辩论赛、十佳歌手、红五月，各种活动都很有意义。”自2018年起，每年毕业季都有学生为学校作歌，这似乎已成为一种传统。当《赞山路的夏天》《江河岁月长》等音乐响起，学生们唱起在海高的青葱岁月，唱着海宁的千年文昌和万里风浪。

“教育不能只看到今天。如果忽略了孩子其他方面的培养，那他们走出校园后可能出现难以适应社会的情况。一些学生可能成绩不算突出，但积极参与各项活动、发展各方面能力，他们整个人都很阳光，生活得很幸福。学校教育要引领学生全面发展，帮助他们遇见更好的自己，拥有更理想的生活。”沈忠杰这样说道。

钱塘江畔，涌动着基础教育的改革浪潮。2022届一个班级学生集体创作的《海高赋》中这样写道：“世界潮流汤汤，天地宇宙荡荡，吾辈怎甘作庸常？筑我中华辉煌，传我母校荣光。雨场风雨共济，旗扬赞歌共唱。”潮水中或许常有个体无法掌控的暗流，却激起人们与之对抗的强大动力。少年们由海高起航，带着三年里积蓄的力量，勇毅地驶向广阔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