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马

2022年，我接手了一个新班。同事们告诉我，这个班有个小马同学，是一匹难以驯服的“烈马”——胆子大、脑子贼、说话冲、脾气大、手脚重，学生们背地里都叫他“马祸祸”，学校素有“小马过处，横祸飞来，寸草不生”的传言。同事让我务必对这个学生多留神，并表示小马之前的班主任经常被他气得“心脏都要出毛病”。对此，我不以为意，自信以自己20多年的班主任工作经验足以“降”住他。

接手班级后，我把小马叫到办公室，想先探探他的底。

“小马，老师很早就知道你的名字，现在终于认识你了。”我云淡风轻地起了个话头，只要小马顺着我的话聊下去，我相信自己一定能征服他。哪知我还没说完，小马仰着头一脸不屑地说——

“知道我就好，我最讨厌老师们管我，你以后少搭理我！”

我猛然遭到一记重锤，小马的回答完全超出了我的预设，我头脑里一片空白，以往惯用的教育方法诸如“四两拨千斤”“润物细无声”“以爱去打动”等，顿时无法发力。一个回合都没走完，小马就把我晾在那了。

可是这个天得继续聊下去，我迅速调整了思路——

“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的吗？你滑旱冰技术特别好，去年冰雪节比赛时我就知道你啦！”这是我提前做好的功课，经过多方寻求线索，我找到了小马的闪光点，并试图以此切入。通常来说，对于这样的赞扬学生会欣然接受，自感和老师拉近了距离，从而更好地接受教导。我心想，只要我不断挖掘他的闪光点，肯定他、赞扬他，再顽劣的孩子也总能顺着我的教育思路而有所转变吧。然而这次我又错了，小马又没接招。

“这是我自己的事，说别的吧！”小马像个小大人一样，故意露出很酷的表情。

我心头一凛，心想这还真是一个硬茬，于是继续发力——

“老师还知道你每天都早早来到教室，这种早到的精神值得大家学习。”

“就这事？不瞒你说，我来这么早是为了看看谁桌斗里有吃的，好拿来吃点。”

他的“实诚”让我哭笑不得。还没等我继续发问，他就不耐烦道：“哎呀，你想说啥就说吧，不用绕圈子。”

此时，我已经有些丧气和懊恼，但还是坚持“出招”：“老师经常看到你来办公室拿粉笔，小马你对班集体真热心！”按理来说，在滑旱冰、早来、拿粉笔这“三板斧”之后，小马会“脸红地低下了头”，再听老师说啥都会如沐春风，感觉“心里暖暖的”。然而小马听完我的话后“扑哧”一声笑了——

“嗨！我跟你实话实说吧，粉笔是我的‘弹药’，我要拿它‘炸死’王小磊。弹药用完了，我就得到办公室拿。”

一时间，我无言以对……

首次“会战”，我铩羽而归。接下来的日子里，关于小马的“坏消息”纷至沓来——数学老师的板书被小马篡改了加减号；政教处巡查时抓住他在厕所里给同学演示电子烟；王小磊哭着来找我，说小马把他的“好多鱼”全偷吃了，吃完还在包装袋里塞满了粉笔头；年轻的数学老师穿了一件新裙子，小马上课时公然表示“这辈子要娶她”……

我深感无力，对小马，我到底该怎么办？

为了解决小马的问题，我专门上网学习了专家课程，听了很多老班主任的经验，分析了很多典型案例，最后得出结论：爱和智慧是解决一切学生问题的原动力，只要心中有学生，必定会有突破口。我精心准备的“三板斧”虽然没有起作用，但我依然相信，对于小马来说，积极的正面引导一定是正确的育人方向。

知道小马来学校早，我就坚持比他早到教室，希望能为我们师生二人创造更多独处的机会。某天，我刚站到教室窗边，就看见小马吊儿郎当地“晃”进了教学楼。他推门进来，看到我在讲台上坐着，略感惊讶，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到自己座位，抬头盯着我。我回应以慈祥、关爱的眼神，谁知小马以为我在“挑衅”他，眼神突然凌厉起来。我深吸一口气，继续用充满爱意的目光笼罩着他，可是小马一点不领情，眉头紧锁，目光桀骜不驯。我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今天你就是一块石头，我也得把你感化了。”于是爱怜之意愈盛。几分钟的僵持不下之后，小马的眼光里渐渐有了躲闪，然后忽然冲我做了一个鬼脸，故作轻松地挪开了目光。

见此情景，我马上“套近乎”：“你来这么早，是不是没吃早饭啊？知道你来学校早，老师特意来陪你。如果你愿意，以后老师每天都早来，免得你一个人待在教室太孤单。”不知哪句话触动了小马的心弦，他先是一愣，然后竟然红了眼圈。

我本想去给他递纸巾，又怕他感到尴尬，便静静地等他平复情绪。小马透过指缝观察了片刻，抹着眼泪走了过来。

“老师，从没有人愿意陪我。”

这是他第一次喊我“老师”，我有些动容，看来他准备向我敞开心扉，于是我“乘胜追击”：“小马，你每天来这么早，老师也来得早，不如咱们干点啥，别辜负了清晨的大好时光。”

小马立刻警觉起来：“做什么？要是写作业啥的，那我以后就不这么早进校了，先在外边玩。”

果然，学生的教化绝不是一蹴而就的。

我想了想，对他说道：“两件事。一，每天早上把讲桌擦干净，粉笔补全。二，每天早上教老师滑旱冰，先教理论，再实战。”

小马松了一口气，说：“保证完成任务！”

第二天，我比之前更早来到学校，先把办公室的门打开，方便小马一会儿来拿粉笔；然后就又回到教室等小马。没过一会儿，小马走进教室，看到我之后“嘿嘿”一笑，似又想起我们的约定，赶紧放下书包拿起抹布，麻利地把讲桌擦干净，又一路小跑去办公室拿来一盒新粉笔。完成第一项任务，他看着我，指了指地上的轮滑包说：“老师，您这么大岁数玩轮滑可得小心，来个‘老太太钻被窝’可不是闹着玩的。”

“没事，老师年轻时练过功夫，比画个三拳两脚不在话下！不过今天你得先演示教我，我不实践。你先小心你的屁股别‘摔开花’吧。”对付这匹“小烈马”，我得跳出常规思维，寓庄于谐或许能实现更好的育人效果。

“您请好儿吧！”小马开心地滑了起来。看着朝阳下轮滑少年的灵动身影，我知道我已经成功了一半。一番精彩的轮滑表演之后，小马当起了我的“老师”，讲解和演示都有板有眼。我不时插科打诨逗他几句，如此一来，他那股“痞劲儿”“横劲儿”在嬉笑怒骂中就发挥不出来了。此后一段时间，教室的讲桌变得干净整洁，连王小磊的值日都是小马帮着做的，老师们对他也有所改观……每天十几分钟的师生轮滑互动让他对上学这件事充满期待。秋天的清晨，落英缤纷，男孩在斑驳的光影中穿梭，轮子辗过落叶，发出了像翻书一样的“唰唰”声，预示着小马身上的戾气即将荡涤而尽，随之而来的是“读书人”的温厚和豁达。

时隔半年，小马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准确地说，是回归到了一个阳光少年该有的样子——这匹“烈马”的心顺了、气正了，属于孩子的那股“可爱劲儿”也露出来了。如今，小马成了班里的“红人”，不只是擦讲桌、拿粉笔，班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他热心张罗，王小磊还主动要求和他做同桌，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老铁”。

很多时候，我们的教育方法不起作用，是因为我们爱的空气太过稀薄，育人的土壤太过贫瘠。若能转变视角，便会发现教育不只战术和方法，更多的是爱和智慧。单以一策一法、俗方小伎而妄图达到教育的化境，那是不可能的。智趣兼具的教育能更好地凸显老师的人格魅力，学生自然会被浸染、化育。我们要做的，是在有智、有趣、有爱的教育中促进学生的向上向善，同时呵护学生的本真，避免“错教”“错育”的刀斧革灭他们的天性。教师做到“顺木之天、以致其性”，“化物无形、润心无声”，才可谓教育的“高境界”；学生能在教师的感召下，实现由外在他律到内在自律、由成器之近到成才之远，教育实践才可谓“生动”。策之以其道、鸣之通其意、食之尽其才，以爱做基、以智为鞭，那一匹匹“小烈马”终会被我们培养成“千里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