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身心镜映与身心相长

舞蹈是人类最古老的一门艺术。从人们开始用脚直立行走的那刻起，舞蹈就进入了人类的历史。舞蹈以人的身体为表现工具，通过非语言的形体运动、姿态变化来表达个体的情感与思想。在语言文字产生之前，心灵是通过身体和外界的互动来理解和认识世界的。舞蹈的雏形最先体现在原始祭祀中，祖先们通过身体姿态动作的变化，改变意识与情绪状态，达到通神和敬畏神的目的。在电影《芳华》中，精神失常的何小萍唯一还能记得的就是当年文工团曾经排演过的舞蹈。那么这背后到底存在什么样的原因，让舞蹈的魅力从人类产生之初一直延续到现在呢？

舞蹈的魅力从何而来

在某种程度上，舞蹈复原了人类身体与心灵最为原始而古老的关系。美国加州大学教授辛西娅·安·布鲁尔（Cynthia Berrol）指出舞蹈中的镜映是舞蹈产生治疗效果的关键。这种身心的古老关系就是身体镜映，也是现代具身心理学的研究内容之一，即人类是通过内外信息的交互来建构心灵。身体镜映是连接内部世界和外部环境的关键，通过模仿（imitate）、协同（synchronize）、表征（represent）等镜映过程，身体将外部信息加工内化。同时内部抽象的情绪、感受、创造性等，又通过身体动作表达于外。

可以说人类是通过身体镜映来认知世界构建心智，舞蹈在人类早期就是一种理解外界的途径和方法。这种选择并非偶然，其背后有着强有力的神经科学证据，即镜像神经元（mirror neuron）的存在。意大利帕尔玛大学神经科学中心的加莱塞（G allese）和佐拉蒂（Rizzolat ti）等研究人员在恒河猴腹侧运动皮层的F5区发现了一类运动神经元，此外左前额叶皮层的布洛卡区（Broca）、腹外侧运动前皮质、顶下小叶、额下回、脑岛等区域，同样存在着能将观察动作和执行动作匹配起来的具有镜映功能的神经元集群。以上内容为我们从心理理论与神经科学两个方面理解舞蹈奠定了基础。

舞蹈是如何镜映的

舞蹈通过其中的“动”与“情”分别激活镜像神经元系统内的感觉运动系统与情绪共享系统，从而分别实现感觉运动的调控与整合以及情绪的共享与理解。前者能够丰富个体内部的感觉运动经验，并同时激活已有的内部经验表征，这些过程将引发感觉运动网络的改变。当个体有着更为丰富的感觉运动表征经验时，将进一步激活影响个体的共情网络，促进个体加工他人身体动作信息，形成同形表征，引发共情反应提升共情能力。通过舞蹈的“动”与“情”的长期训练，个体的内部表征不断丰富，对自我身心感受的理解以及他人的理解都将得以提升。

相关的脑科学也发现在长期舞蹈训练中，与舞蹈技能和感觉运动相关的感觉运动网络的功能和结构发生可塑性改变，这些变化基本位于镜像神经元系统内。如布朗（Brown）等人报告舞蹈家的扣带运动区、辅助运动皮层（SMA）、感觉运动皮层、顶叶、壳核、丘脑等均在舞蹈时激活。哈吉（Ha nggi）等人发现，相较于被试组，芭蕾专业舞者的灰质体积在左侧前运动皮层、辅助运动皮层、壳核、背侧额叶区域显著降低，同时其白质体积则在双侧皮质脊髓束（corticospinal tracts）、内囊（internal capsule）、胼胝体（corpus callosum）以及左侧前扣带（anterior cingulum）显著降低。

舞蹈如何实现身心相长

令人感到奇妙的是，舞蹈中的这种身心交互的能力，人类一直保留至今天。虽然当今的舞蹈已经富于体系、精巧细腻，但只要身躯开始舞动，认知、情感与思想便开始在动作中流动。这一过程得到了非常多的科学研究的支持。研究者甚至发现，舞蹈训练不仅可以提升身体的感受性、感觉运动技能，同时还会进一步提升个体的认知与情感，发生身心相长的神奇现象，发生在心理学上称之为转移效应。

具体来说，通过身体的舞动可能会引发个体多个方面的能力转移，而这种转移效应又分为近端转移与远端转移，近端转移指通过训练迁移提升的能力与基本训练息息相关，非常接近；而远端转移则与训练相距较远，两种能力的差异较大。在近端转移中研究者凯瑟琳（Kathrin）等发现舞蹈训练能够很好地提升记忆力，这是在舞蹈动作记忆中经常训练到的能力。他们发现和运动训练相比，舞蹈与运动都会增进脑内主管记忆的结构——海马体的增大，增大的海马体往往与更好的记忆力、空间巡航能力相关，而舞蹈对海马体的促进作用比运动更为显著。此外，语意理解也是舞蹈训练所带来的另一项近端转移能力。舞蹈动作具有意义，且与镜像神经元高度相关，在训练中个体对动作理解能力的提高，进一步促进个体对语义的理解。另一项近端转移能力则是观察力，舞蹈训练与动作观察学习所调用的脑区相近，即动作观察网络，具体包括前运动皮层与顶叶区域，属于镜像神经元系统的核心区域。艾米莉（Emily）等人发现舞蹈学习中既有直接的动作学习，也有间接的动作观察学习，两者都能为动作技能学习打下良好的基础。运动技能的提升也能促进动作观察学习能力的提升。

舞蹈训练不仅促使近端迁移效应的产生，同时还将影响高级能力，出现远端转移效应。卡尔沃·梅里诺（Calvo Merino）等发现舞蹈家在观察自己熟悉的舞蹈动作时，其动作观察网络激活差异明显，越熟悉动作其激活越大。顶叶上、颞上回、前额叶腹部、扣带、海马旁回激活明显，与情景记忆高度相关。舞蹈训练有可能提高受训者的运动准备性、情景记忆能力等，使动作技能习得更有效。而安德烈亚斯（Andreas）等人则发现长期接受专业训练的舞蹈家具有更高的想象力，他们在完成高创造性的想象任务时，其右侧半球的顶叶后部出现更强的阿尔法波（alpha）一致性。这种结果反映了在进行想象时，较之普通被试，舞蹈家有特定脑回路的参与。阿萨夫（Asaf）等人发现语言理解与舞蹈动作理解有很多共同的特征，并具有重合的神经网络。当人们观察理解舞蹈动作的意义时，其颞上回（STS）、眶下额回（IFGorb）、眶上额回（IFGtri）的激活形式与人理解语言时的激活是类似的。有进一步的研究发现接受舞蹈训练的儿童其阅读理解的能力得到了提高。另外，舞蹈还是一种情感表达艺术，它和情绪功能关系密切。相关研究发现，北京舞蹈学院长期接受古典舞训练的被试，与正性情绪相关左侧的脑岛、颞上回、颞横回等区域的局部一致性增强，与情绪相关脑区功能连接增强。同时情绪状态量表得分也比对照组更良好。因此舞蹈训练能够影响和提升人的情绪水平。我们的研究发现，接受舞蹈训练的大学生，他们脑岛与其他脑区的功能连接增强，脑岛是共情能力的重要脑结构。这些增高的功能连接又与共情的认知维度得分高度相关。因此，舞蹈训练可能对受训者共情的认知维度具有促进作用。

由此可见，这些与舞蹈训练相关的能力发生改变与提升，无论近端与远端效应，其变化所涉及的脑网络与镜像神经元系统重合或相关。

舞蹈艺术如同一座宝藏，蕴含有丰富的研究价值。它是人类最为独特的、融合身体和动作的古老艺术。舞蹈训练中视觉、听觉、动觉等多种感觉运动信息的交互，舞蹈动作表现时无处不在的情感张力，使其成为一种区别于日常行为与体育运动的独特人类行为。系统长期的舞蹈训练为研究脑可塑性提供了一种全新模型。舞蹈训练导致训练者大脑在功能与结构上发生了广泛和系统的改变，表现为功能连接的增强，结构属性的改善。这些改变具体发生在与身体动作镜映模仿相关的镜像神经元系统，表现为相关网络内信息处理和交互的效率提升，感觉运动信息整合水平提高。在此基础上，脑内提升的感觉运动整合水平影响了脑的高级功能，会发生近端和远端迁移效应。因此舞蹈镜映是身心整合之源，是物我和谐之源，也是人类表达、创造、开发潜能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