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缘何“快乐无能”

快乐和幸福一直以来都是人类关注的重要主题，让孩子快乐成长、获得幸福是家庭、学校、社会共同的愿景。然而，我们的现状似乎离“愿景”相去甚远。2018年，国家卫健委公布了一组数据，全世界青少年健康心理疾病发病率在20%左右。2023年2月，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等单位发布的《2022年青少年心理健康状况调查报告》显示，约14.8%的青少年存在不同程度的抑郁风险，其中4.0%的青少年属于重度抑郁风险群体，10.8%的青少年属于轻度抑郁风险群体。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少年儿童研究所的赵霞等人研究发现，我国高中生的心理健康状况堪忧，呈现出情绪健康水平低、自我评价低、人际支持低的现状。我们的孩子越来越不快乐，表现出了典型的“快乐无能”现象。

从积极心理学视角审视，孩子“快乐无能”的实质即乐商低。研究者们将人的快乐能力赋予“乐商”（Optimistic Intelligence Quotient， 简称OQ）这一概念，它是比智商和情商更可能决定孩子命运的因素。从乐商的主要构成维度来看，在日常生活中，儿童和青少年形式不一的“快乐无能”可分为四种不同类型：

低感知型快乐无能。该类型的孩子快乐感受力低，快乐阈限值高，他们缺乏对积极刺激的敏感性，表现出难以敏锐地察觉和体验快乐，即使周围环境充满欢声笑语，这些孩子似乎也很难从内心感受到真正的愉悦。他们的面部表情和行为往往呈现出中性或沉闷的状态，对外界刺激很少做出积极反应。例如：一个低感知型快乐无能的孩子，无论是收到礼物还是去游乐场玩耍或是与朋友交往，他可能都是一副冷漠的样子。他们需要更加强烈的积极刺激才能感到快乐，而感知快乐能力强的孩子只需要较少的外在积极刺激就能快乐起来。

习得性无助型快乐无能。在经历了多次失败和挫折后，当再次面对挑战或困难时，该类型孩子无法从消极事件中找到积极的解决办法，产生紧张、不安、抑郁、绝望等消极情绪，最终形成了无能为力、自暴自弃的心理状态或行为倾向。习得性无助心态的形成主要受两方面影响：其一，经历持续多次的失败；其二，在生活中缺乏控制感。我们团队曾做过儿童习得性无助的实验，发现儿童形成习得性无助的时间比成年人更短，在失去控制感的情景中只需30分钟，这一结果令人震惊。生活中，当孩子多次经历某门科目的考试失败后，对该科目会失去信心，认为自己的学习能力不行，不具备学习该科目的天赋，于是“我不行”“我不是学习的这块料”“我太失败了”等消极的想法和逃避式的应对方式产生了。当再次面对该科目的考试时，即使试卷非常简单，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学生也会望而生畏。

表达欠缺型快乐无能。表达欠缺型快乐无能的孩子主要是没有学会用正确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快乐，特别是不知道如何采用他人可以接受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快乐。该类型的孩子自己内心感受到了快乐，但是很难通过言语、表情或行为来让他人觉察其愉悦情绪。英国牛津大学实验心理学系的布莱恩发现，一个人的微笑会告诉你自己（至少有一点点）是快乐的；德国社会科学系的弗里茨等通过实验，发现那些用嘴咬着笔让自己做出微笑样子的人比那些不这样做的人感觉更开心。由此可见，无论是否意识得到，微笑的表情都会影响人对事物的看法，而这种快乐的抑制性表达降低了孩子本身的快乐，也稀释了身边人的快乐感受。

低品味型快乐无能。美国心理学家布莱恩特等提出，品味是人们引起、欣赏和增强积极体验的能力，以及以这种能力为基础的精细加工过程。低品味型快乐无能的孩子不擅长引起、欣赏和增强积极体验，尽管其体验到了快乐，但是快乐的持续时间较短，难以维持较长时间的快乐体验，他们可能会迅速从快乐状态转变为中性或消极情绪，导致他们难以真正享受快乐的时刻。例如：一个低品味型快乐无能的孩子在看电影、吃美食的时候非常兴奋、快乐，然而一旦电影结束、美食吃完，他的情绪会很快从高兴转为中性，甚至有时会变得烦躁不安、消极沮丧，他似乎难以在日常生活中保持持久的快乐情绪。

孩子乐商低的不同类型背后存在多种影响因素，而孩子的发展本质上是建立在家庭、学校、社会三个子系统相互作用基础上的，故而，我们将从家庭环境、学校教育、社会文化等方面分析影响孩子乐商发展的因素。

家庭环境因素。家庭环境是孩子乐商发展的关键影响因素之一。就家庭结构而言，双亲家庭的孩子心理更健康、乐商更高，而非双亲家庭的孩子则相反。南通大学公共卫生学院的邹超逸、郭佩融等通过对江苏省13个地区18700名青少年学生的问卷调查研究，发现与双亲家庭相比，单亲母亲家庭学生的抑郁、社交焦虑、校园受欺凌比率显著增加，非双亲家庭青少年的心理问题与不健康行为显著增加。夫妻关系是家庭关系的核心，夫妻关系不和可能会导致亲子关系等进一步恶化，如果孩子长期生存在冷漠、缺乏情感交流的家庭环境中，可导致其对积极刺激更加不敏感、快乐表达能力更加欠缺，孩子更容易成为低感知型快乐无能和表达欠缺型快乐无能的人。

就教养方式而言，北京师范大学发展心理研究所的刘文婧等人对六城市2288名中学生的调查显示，主要分为民主型、权威型、专制型和忽视型，父母采用的教养方式比例依次为35.2%、16.9%、20.8%、27.1%，民主型的家庭教养方式有利于孩子的身心健康发展，但也仅为35.2%，而64.8%的家长采用了非民主式教养方式。现实是孩子考试失败回到家，家长往往给予批评、斥责甚至打骂，不能对孩子进行正确的引导和积极的鼓励，让孩子更加怀疑自我、学习信心更加不足，非民主式的教养方式加剧了孩子的习得性无助型快乐无能的形成。

学校环境因素。学校是儿童和青少年成长的主阵地，学校中对孩子影响最大的就是教师与同伴。就教师而言，教师是学校教育的主要指导者，受传统教育理念的影响，绝大部分教师在课堂上仍采用“满堂灌”的教学方式，学生在课堂上并没有处于主体地位，缺少自由表达的机会，教师更没有发挥学生“视、听、嗅、味、触”多感官对学习的促进作用；而对学生进行评价时，学业成绩仍是绝大部分教师评价学生的唯一标准，尤其是对一些“后进生”，他们在教师的消极、负面评价中对自己更加失望、感到无能。教师传统的授课方式以及教育评价无形之中导致了孩子表达欠缺、低感知、习得性无助和低品味乐商的形成。

就同伴关系而言，学生的快乐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身边的同学有多快乐，以及所在班级或者课堂的快乐程度。香港教育大学通过对菲律宾中学生的实证研究，证明了快乐的班级或课堂可以造就快乐的学生。然而，我国当下的教育竞争压力巨大，学生“埋头苦学”“分秒必争”，同伴之间无暇交流，课堂之上气氛沉闷，这种现象在高中尤为凸显，抑制了学生表达能力、品味能力的发展。

社会文化因素。社会文化因素对孩子的乐商发展有着深远影响。受中国社会文化的影响，一方面，中国的孩子对于积极体验，可能更多地采取被动方式获得。如“乐极生悲”“福祸相依”“后甜先苦”等观念，告诉了孩子“防悲”“避祸”“吃苦”，却没有教会孩子“享乐”“追福”“品甜”。这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孩子的快乐感知能力、品味能力，容易造成孩子低感知型快乐无能和低品味快乐无能的形成。另一方面，我们的文化中还强调为人低调、不张扬，担心好事被他人妒忌，所以当孩子遇到快乐事件的时候，如考试取得好成绩、收到心仪的礼物等，常常被教育高兴要放心里，不要张扬。长此以往，孩子就学会了不喜形于色，隐藏快乐，渐渐失去了快乐表达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