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体思维:《陋室铭》教学的核心思维
作者: 廖智慧摘 要 在众多《陋室铭》的教学解读与设计中存在两个典型问题:一是文体意识的缺失,无视“铭”文体的特殊性;二是将文体知识等同文体思维,误解了“依体定教”的内涵。“依体定教”是文体思维下的教学,文体思维是《陋室铭》教学的应然思维。驳斥一些错误的做法,运用文体思维展开对《陋室铭》的文本解读,为《陋室铭》教学提供一种适恰的打开方式,并给出“依体定教”视域下的教学思考与建议。
关键词 《陋室铭》 文体思维 文体知识 “依体定教”
一、文体意识的缺失——《陋室铭》教学解读与设计中的问题
作为教材中的经典名篇,《陋室铭》一直被各种“解读”挖掘着,其教学也一直被各种“设计”开拓着。这些“解读”与“设计”大大丰富了篇章理解与教学实施的可能,引人思考,但也存在一些“脱轨”情况。比如有老师认为“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两句在历史人物的先后安排上不合“常法”——将三国的诸葛亮写在了西汉的扬雄前,由此认定作者别有深意,并通过大量篇幅论证出如下结论。
虽然诸葛亮和扬雄皆是品德高尚之士,但刘禹锡更为赞赏和推崇诸葛亮的“德”,按照“德”来排定先后,也隐晦地表达自己心中的“德馨”,所以在写《陋室铭》时,他不惜打破用典的常法,将“诸葛庐”置于“子云亭”之前。[1]
这实在是强作解人了。对于历史人物,我们一般按历史朝代顺序安排先后,但这并不意味着有所调整就不是“常法”,就别有深意。古人在创作诗文时,常常因平仄、用韵等要求而作出调整。譬如一般情况下,我们习惯将老子、庄子合称为“老庄”,但在诗词作品中也可以调整为“庄老”。别无他意,单纯为了适应平仄而已。如白居易的“不开庄老卷,欲与何人言”(《早春》),张祜的“昨日偶拈庄老读,万寻山上一毫釐”(《读老庄》),等等。刘禹锡此处将“子云亭”写在后,其实也单纯就是为了押韵。至于“以刘禹锡的才华,他完全可以做到先写扬雄的典故,而后在诸葛亮的典故中押韵”[2],则完全属于臆测了。一则古诗文用韵不像这位老师想得那样简单;二则就算刘禹锡能做到,也没这个必要。就拿“子云亭”来说,古诗文中这样的例子还很多,我们不妨看几个:
“草生元亮井,竹覆子云亭。”[童轩《闲居漫兴(其九)》]
“京国转怜王粲赋,乾坤谁问子云亭。”[龚鼎孳《和答孝威秋日得予济上书(其二)》]
“聊垂马融帐,独坐子云亭。”[顾璘《吴都台东湖书屋八首(其四)》]
上面诗歌中与扬雄对举的历史人物分别是陶渊明、王粲、马融,这三位无一不是扬雄之后的历史人物。作者将他们写在扬雄之前,有什么深意吗?其实没有,单纯为了格律(用韵)而已。其实,这只是古诗文的基本文体常识而已,但当教师认识不全面时,就会陷入解读的谬误泥沼而不自知。逻辑起点出了问题,后边再精彩的演绎与论证,都只会让结论显得愈发可笑。
同样,文体意识的缺失,也会让教师的教学走向肤浅与游离。很多有关《陋室铭》的教学设计看上去逻辑清晰,安排得当,步骤井然,但仔细分析就会发现这些设计基本遮蔽了文本的文体特点,导致教学在抵达核心内容时总是隔靴搔痒,力有未逮。这些教学设计大多围绕着“陋室不陋”来分析课文,然后“升华感情”,带领学生理解作者“安贫乐道”的人格精神。我们可以明显地看到,在教学设计者的解读思维里,是没有文体思维参与的,所以特定的“铭”文本被处理成了一般的泛文本。这样处理的后果是,教师在分析“写了什么”时,很难理解“为什么”要这样写,“为什么”要写这些。如此,教师的教学设计与组织在某些重要问题的解决上就难逃“贴标签”的嫌疑了。
二、文体思维——《陋室铭》教学的应然思维
关于文体思维,潘新和教授曾有过一段精到的论述:“阅读与写作思维,都可以说是一种文体思维。阅读离开了文体,必定不得要领,读,等于未读。”[3]同理,基于阅读的文本解读与教学离开了文体思维也“必定不得要领”。更何况《陋室铭》还有其文体的双重特殊性:其一,这是一篇古文(文言文),有区别于现代文体的特殊性;其二,这是一篇“铭”,有“铭”文体功能的特殊性。任何一个特殊性被无视,都有可能出现解读与教学的失准现象。
作为一篇古文(文言文),《陋室铭》的用韵和句式安排等均有其特殊性,我们不能将其与现代文等同。《陋室铭》押的是当时通行的平水韵,全文隔句用韵,且一韵到底,韵脚分别是“名”“灵”“馨”“青”“丁”“经”“形”“亭”。除首个韵脚“名”属下平“八庚”部外,其余韵脚均属下平“九青”部。首韵借用临近韵部的韵,这是符合古代诗文创作的一般规则的。至于一些教师将文中句脚“琴”也归入韵脚,则是以今度古了,是典型的谬误。在句式安排上,古代散文通常会整句(骈句)、散句结合使用,以增强行文节奏;而骈文则常常通过调整句子的字数、内部结构等手段来增强行文节奏。《陋室铭》以整句为主,这和“铭”这种文体的一般写作要求有关,但作者没有将此文写成那种典型的四言铭文(“从箴与铭的文体特点看,主要是四言、押韵”),这篇铭文有四言句、五言句、六言句,还有个别三言句,有诗句,有文句,句式多变,节奏感强。可见,《陋室铭》在句式处理上是吸收和融入了其他古文体的一些优秀做法的。换言之,在古文范畴里的《陋室铭》是明显受古文文体一般创作规则(包含用韵、句式安排等)影响的,而这些隐性知识自然会不同程度地影响我们的解读与鉴赏。
作为一篇铭文,《陋室铭》的写作意图与表达策略都藏在“铭”这个“密码箱”里。我们都知道,古文在文体上划分得相当细,很多具有相近功能的写作活动依然会被细致地区分出不同文体来,比如“论”和“说”“辩”、“箴”和“铭”等。这种细致的划分使得每种文体的特点均得以充分彰显,优秀的作者在进行写作活动时,也自然地显现出很强的文体思维——用适恰的表达(包含内容、方式等)去契合文体,或选择适恰的文体来承载内容。“铭”是一种功能性很强的文体,其主要的功能有二——记功颂德与自我警戒。这两种铭“名同而实不同”,后者“有题写或勒刻在身边日常器物或居室的,可称作器物居室铭;有立石勒刻在某些名山大川的,可称山川铭;另外,还有题写后置于身边座旁,以便随时观览提醒自己的,称为座右铭”。很显然,《陋室铭》属居室铭,这种“铭”的功用是自我警戒。换言之,刘禹锡写作这篇文章的目的是自警自勉,而不是自我标榜。认识与理解这一点很重要,是教师解读文章的逻辑起点,也是教学的重要依据。对此,张伟丽明确指出:“教学解读首先要注意铭的文体功能,明确《陋室铭》是刘禹锡的自警之作。”[4]
从教材的编排来看,我们也能明显看到编者从文体思维角度引导教学的意图。首先,在《陋室铭》所属单元的单元导语中有这样的表述:“通过精读了解某一类文章的特点后,就可以推而广之,去略读许多同类的文章。”这告诉我们在教学这个单元的课文时要充分考虑文本与文体的关系,通过精读具体的“这一个”文本,学会阅读“这一类”文体所有文本的方式、方法。那么教师在教“这一个”文本时,就需要站在“这一类”文体的高度,运用文体思维,依体定教。其次,在这一课的预习提示中也有这样的表述:“‘铭’和‘说’都是文言文的一种文体。查找资料,说出几篇属于这两种文体的文言作品。”此处已经明确提出文体概念,结合单元导语思考,其教学指导意图不言而喻。
由此可见,无论从教学解读的立足点与依据来看,还是从教材编者的意图来看,文体思维均应是《陋室铭》一课教学的应然思维。
三、一字立骨,依体而教——《陋室铭》教学的一种适恰打开方式
怎样才算是文体思维下的《陋室铭》教学呢?我们先来看一则教学内容:
1.认识“铭”的功用;
2.了解“铭”的语言特色;
3.总结“铭”的句式特点;
4.鉴赏“铭”的手法特点。
我们看到,这些教学内容是紧扣着“铭”文体来设定的,由浅入深,围绕着“铭”文体的功用和特点处理文本,相信能让学生对“铭”这种特殊文体有一个比较全面的了解与认识。但这是不是文体思维下的教学呢?笔者认为答案是否定的。在这份教学内容里,我们看到的是文体知识的平均分解,用这些几乎面面俱到的文体知识去引领、组织教学,既无助于我们理解具体文本,又明显滑入模板化、套路化的教学泥淖,是对“依体定教”的误解——将本应是文体思维下的教学浅化成了文体知识下的教学。细究下去,这种教学安排也很难体现单元导语中所提示的教学重点——“美德的呼唤”。
可见文体思维下的教学始于文体知识,但不应该止于此,更不应该遮蔽任何一个文本的具体性与特殊性,将教学沦为外铄的知识学习。“这一个”文本的具体性与特殊性,需要我们放到“这一类”文体的视域下审视、解读,得到正确的教学内容与路径;又通过“这一个”文本的有效学习,让学生内发生成对“这一类”文体的正确认识。整个过程我们可以看作是从运用文体知识出发到生成文体能力为结的闭环过程,文体思维贯穿始终,具体文本是演绎的载体。
文体思维下的《陋室铭》教学解读,首先要通过“铭”文体明确作者的创作意图——自警自勉,而后进一步把握自警自勉的中心内容,再围绕这一中心内容梳理文章意脉:看作者是如何构建文章结构的,文章各部分之间又有怎样的逻辑关系。从文章结构来看,《陋室铭》可以划分为三个层次:起首六个四言句为一层,通过“山”“水”类比,得出“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中心内容;中间八句为一层,描写陋室环境及主人活动情况;最后四句为一层,借典明志,呼应第一层的中心内容。
这三层内容有怎样的逻辑关系呢?首先我们应该弄清中心内容“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真正内涵。对此内容,教材上的注释是:“这是简陋的屋舍,只因我(住屋的人)的品德好(就不感到简陋了)。”此注将原文句间省略的逻辑关系补充为因果关系,这是否适恰呢?笔者认为可以质疑。在这个语境中,原因——“德馨”是一个事实性陈述,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看作是自夸、自我标榜,这与铭的“自我警戒”意图明显背道而驰。另外,我们还要知道“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句间逻辑是从前文类比出来的,而前文“有仙则名”“有龙则灵”十分清晰地表达了条件关系。所以,笔者认为此处也应该补充为条件关系,即:这虽是简陋的屋舍,但只要我的品德高尚,也就不简陋了。理解为条件关系,“德馨”便不再是事实陈述,而成了自我期许、自我砥砺,与“自我警戒”的内涵是一致的。在这个案例中,我们看到文本解读
(翻译)不仅要做到本身的逻辑自洽,还要做到与前后文、与主旨的逻辑互洽,否则都有可能存在谬误。
明确了第一层的基本内涵后,整篇文章的意脉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第一层提出“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价值判断用以自警;第二层围绕着“陋室”“德馨”两个层面(尤其后一个层面)自述个人情况,可以认为是自我观照;第三层借用三个历史典故自勉,进一步砥砺“虽处陋室,仍求德馨”的儒家君子人格。这三层从自我要求的“应然”,到自我观照的“实然”,再到自我勉励的“必然”,层层推进,无一不饱蘸浓墨书写着一个顶天立地的人,这就是古人所说的“文以载道”,也就是教材单元导语中所呼唤的“美德”。当然,我们要想清晰地“听到作者的心跳声”,还必须知人论世,这样“陋”的内涵才不会停留在字面,才会往儒家常说的“穷”(不得志)上引申。
如此,从文体入手,以文体思维作为重要的解读思维,不仅让我们“探到了文章的脉搏”,理解了作者“穷且德馨”的君子人格,还能让我们认识到一类文体的表达魅力。所以,在教学内容的安排上不妨借此“铭”字“一字立骨”,依体而教。
任务一:解“铭”——认识“铭”文体的功用,并以此为据进行相关判断分析。
1.通过铭的功用,明确《陋室铭》的写作目的——自我警戒。
2.结合写作目的,质疑课文注释,初步判断分析“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含义走向(“自夸”还是“自勉”)。
任务二:读“铭”——多方位探讨分析“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丰富内涵,理解儒家优秀传统文化所倡导的君子之德。
1.以“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为纲为领,将课文划为三节,梳理行文意脉。
2.以“陋”与“馨”的对比构建分析维度,重点分析课文第二节内容。
3.主要立足课文第三节内容,知人论世,进一步挖掘“陋”的内涵——由室“陋”到人“穷”,充分理解作者以“穷且德馨”自警自勉的高尚君子人格。
任务三:写“铭”——写一则短小的“铭”,进一步理解“铭”文体的自我警戒功用,传承君子之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