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汪曾祺作品在中学语文教学中的独特价值

作者: 林超然 林日暖

摘要:在中国当代作家之中,汪曾祺入选中学语文教材的作品数量首屈一指。他推崇文学创作的中国经验,重视当代文学的传统继承,突出祖国语言的诗化属性,始终恪守“要有益于世道人心”的文学观念、“我追求的是和谐”的创作信条,一生都在践行“使这个世界更诗化”的艺术努力。汪曾祺作品可谓集知识性、思想性、艺术性和示范性于一身,在中学语文教学中成为非常关键的选择内容,而他的创作经验在作文教学中更显珍贵。汪曾祺作品展现的特殊价值,自然不限于中学语文,不限于学校教育,不限于大众阅读,它有着更广阔的应用空间和更深邃的精神意义。

关键词:汪曾祺;文学作品;中学语文;教学范本;珍贵价值

汪曾祺作品入选中学语文教科书的数量,在中国当代作家之中可谓首屈一指。在“一纲多本”时期,人教版、沪教版、苏教版、北师大版、语文版、北京版、鲁教版、冀教版8个版本的初高中语文必修或选修教材,共收入汪曾祺作品30篇,具体包括散文《昆明的雨》《端午的鸭蛋》《金岳霖先生》《葡萄月令》《跑警报》《多年父子成兄弟》《泡茶馆》《初访福建》《故乡的元宵》《人间草木》《夏天的昆虫》《五味》《踢毽子》《马铃薯》14篇,小说《受戒》《大淖记事》《陈小手》《职业》《鉴赏家》《异秉》《故乡人》(内有《打鱼的》《金大力》《钓鱼的医生》)《黄油烙饼》《云致秋行状》《鱼》等12篇,评论《胡同文化——摄影艺术集〈胡同之没〉序》《又读〈边城〉》《使这个世界更诗化》《中国戏曲和小说的血缘关系》4篇。

因为要完全通过知识性、思想性、艺术性和示范性等多方面的高标准、严要求和精考核,所以能够成为语文课文,是中国现当代作家作品经典化的关键途径与重要证明。汪曾祺作品的选编有三个突出的特点:一是近乎全学段覆盖。从初一到高二教材,都有作品选入,这表明汪曾祺作品可以满足各学段学生的相关学习。二是选文总量极大。即便置于百年文学史的考察背景,汪曾祺被中学语文肯定的作品数量也是相当惊人的。除了已被选中的作品目录,汪曾祺还有众多的名篇可以入选,比如散文《湘行二记》《泰山片石》《岁朝清供》《文游台》,小说《徙》《岁寒三友》《八千岁》《王四海的黄昏》,评论《小说笔谈》《说“短”——与友人书》《谈谈风俗画》《知识分子的知识化》等等。三是多种文体文质兼美。事实上,当年在西南联大读书时期的汪曾祺是以诗歌创作闻名的,绵延半个多世纪的新诗创作贯穿他一生的写作史。而他本人则是北京京剧院的一位职业编剧,大量的优秀剧本让他无愧于自己的工作身份。汪曾祺是用诗歌、散文、小说、剧本、报告文学和评论等全部文学文体来关心世界。著名文学史家洪子诚说:“至于说到汪曾祺,无疑他是当代最杰出的作家之一,去掉‘之一’,大概也无不可。”[1]

教材编写要有助于学生“增强中华民族自尊心、爱国情感、集体意识和文化自信”“教材选文要体现正确的政治导向和价值导向,文质兼美,具有典范性,富有文化内涵和时代气息”[2],“教材编写应注意语言材料的多重功能,便于体现文本在达成不同学习目标中的示范、积累、探究等不同功用”[3]。我们依据初高中语文课程标准中的这些要求,从多个方面来分析汪曾祺作品在语文教学中的特殊价值。

一、信仰汉语的文化自信

1935年,张伯苓校长在南开大学开学典礼上提出振聋发聩的“爱国三问”——“你是中国人吗?你爱中国吗?你愿意中国好吗?”汪曾祺的文学创作能够很好地回答这“三问”。他写过《我是一个中国人——散步随想》《我是一个中国人——我的创作生涯》,同时在诸多文章和众多场合都会特别强调自己“中国人”“中国作家”的特殊身份;他望向这个国度的眼神总是欣喜的、骄傲的,他的文字总是自豪的、饱含深情的;他在《汪曾祺自选集·自序》里说:“我的朴素的信念是:人类是有希望的,中国是会好起来的。”[4]他还在《文化的异国》里说:“在不公平的、存在偏见的环境中,华人作家、艺术家,他们的心情是寂寞的,而且充满了无可申说的愤懑。”[5]几乎在汪曾祺所有作品里,我们都能看到他本人作为中国人的自信心和满足感。

首先,推崇文学创作的中国经验。汪曾祺觉得中国文学在世界上是非常独特的,它提供了另外一种书写可能,有着自己鲜明的、独立的体系。主要由“和”文化居中引领的它,可以是起承转合的严格章法,也可以是起止自在的“文无定法”;可以是细针密线的形似写实,也可以是“大音希声”的神似写意。大学时代,汪曾祺就曾主动学习、使用过西方现代派手法,但他的目的却是“为我所用”,最终一定回到“民族传统”。汪曾祺与九叶诗人大都相熟,他跟他们交流时曾说过:“我主张,现代派也要中国化。”[6](《关于现阶段的文学——答〈当代文艺思潮〉编辑部问》)在汪曾祺看来,中国有自己灿烂的文学史,有同西方并驾齐驱的创作经验,无需舍近求远。他在《中国戏曲和小说的血缘关系》中强调:“西方古典戏剧的结构像山,中国戏曲的结构像水。”[7]上善若水,水的精神,不只出现在中国戏曲里,也出现在中国文学和艺术里;不只出现在作品结构里,它还影响着包括观察、感受、立意、语言和主题在内的整个文学创作过程。法国著名翻译家安妮·居里安女士,对“笔下浸透了水意”的汪曾祺赞赏有加。

其次,重视当代文学的传统继承。中国文学是一条从远古流向未来的河,古代文学是它的上游,当代文学是它的下游。现在不少作家的古代文学功底薄弱,有时干脆割断了与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之根的联系,他们却没有感到不妥和不安。有鉴于此,汪曾祺不忘大声提醒:“中国的当代文学含蕴着传统的文化,这才成为当代的中国文学。正如现代化的中国里面有古代的中国。如果只有现代化,没有古代中国,那么中国就不成其为中国。”[8](《传统文化对中国当代文学创作的影响》)他高兴地承认:“在中国当代作家当中我的作品里中国传统文化影响的痕迹比较明显。”[9](《我是一个中国人——我的创作生涯》)汪曾祺认为当代作家一般有传统文学、民间文学和外国文学三个学习方向,其中传统文学始终是最重要的。当代文学就应该是传统文学的继承者,中国当代文学就应该是中国文学的“当代形态”,中国人的思想感情用中国文学来表达显然更恰切也更可信。历史无数次证明过,中国可以用自己的办法解决中国问题。当然,汪曾祺执着继承的是优秀文化,他对中国古代文化中的消极、落后部分,则持警惕、拒绝和否定的态度。

再次,突出祖国语言的诗化属性。文学是语言的艺术,中国文学是中国的语言艺术,中学语文教材关于汪曾祺的选文都出自当代时段,他的作品是中国当代文学的卓越代表。汪曾祺诗性文学是对当代汉语的有力创新与发展。“爱护祖国的语言。一个作家应该精通语言。一个作家,如果是用很讲究的中国话写作,即使他吸收了外来的影响,他的作品仍然会具有鲜明的民族风格。”[10](《我是一个中国人——散步随想》)汪曾祺差不多是个语言至上主义者,他觉得语言是本质的东西,它本身就是艺术,文学语言与文学内容是同时存在的,并无表里之别。“小说作者的语言是他人格的一部分。语言体现小说作者对生活的基本态度。”[11](《关于小说语言(札记)》)就连小说语言都是如此,其他文学文体的语言更是如此。汪曾祺说:“中国的有文化的人与其说是用汉语思维,不如说是用汉字思维。”[12](《语言是艺术》)他小时候就以善画闻名乡里,他的文字有绘画中的颜色、形象和画面;他是职业的编剧,他非剧本的作品文字也有声音、节奏和韵律,呈现一种音乐美;他的诗人身份以及对汉语诗性的大力开掘,令其全部文学作品都有了诗意光芒和诗化属性。

汪曾祺的语言单看一句并无特别,组合在一起却有一种痛痒相关、不可增删的奇效。或悠闲或忙碌,或委婉或峭拔,或安详或沉痛,汉语的暗示性、诗意性、内容性和文化性,在汪曾祺的笔下展露无遗,凡所应有无所不有。“中国当代作家意识到语言的重要性的现在多起来了,中国的文学理论家正在开始建立中国的‘文体学’‘文章学’。这是极好的事,这样会使中国的文学创作提高到一个更新的水平。”[13](《中国作家的语言意识》)看到这种重要的变化,汪曾祺格外欣喜、激动,光大自己的“文体学”“文章学”,中国当代文学才会更有价值更有前途。

二、走向唯美的和谐主题

汪曾祺很少写那种剑拔弩张、金刚怒目式的作品,更多的是“除尽火气”、冲淡平和的温润篇目。读汪曾祺文学总是让人内心突然变得安静,也可以说他的作品有一种特殊的心灵疗愈作用。汪曾祺用文学关注世界、关心读者,他是一位一直把责任心和使命感担在肩上的作家。“文学的作用主要在于提高读者的人格品位,提高人类的整体素质。”[14](《我的文学观》)“我觉得一个作家的作品总要使读者受到影响,这样或那样的影响……我认为作家的责任是给读者以喜悦。让读者感觉到活着是美的,有诗意的,生活是可欣赏的,这样他就会觉得自己也应该活得更好一些,更高尚一些,更优美一些,更有诗意一些。小说应该使人在文化素养上有所提高,小说的作用是使这个世界更诗化……文艺的教育作用和审美作用就可以一致起来,善和美就可以得到。”[15](《使这个世界更诗化》)以唯美的作品姿态来呈现深刻的和谐主题,就是汪曾祺一生的创作追求。

“要有益于世道人心”的文学观念。汪曾祺常常会主动融入他笔下的生活,站到他作品里的人物中间,尽可能弥合文学与生活、虚构与真实的鸿沟,他与生活共进退,他与人物同喜怒。“北京人每个人一辈子吃的大白菜摞起来大概有北海白塔那么高。”[16](《胡同文化——摄影艺术集〈胡同之没〉序》)“每个人带着一生的历史,半个月的哀乐在街上走。”[17](《钓人的孩子》)“‘卖杨梅——’,声音娇娇的,她们的声音使得昆明雨季的空气更加柔和了。”[18](《昆明的雨》)“或问:你写这些昆虫是什么意思?答曰:我只是希望现在的孩子也能玩玩这些昆虫,对自然发生兴趣。现在的孩子都只在电子玩具包围中长大,未必是好事。”[19](《夏天的昆虫》)这些或提醒或欣赏或沉思或体谅的文字,有“言外之意”“弦外之音”“象外之趣”,可谓汉语最精妙、最上乘的表达,浸透了生活内容,浸透了作者思想,文字背后站着作家本人,见文品见人品。文章千古事,作家必须重视自己作品产生的社会效果。汪曾祺说:“我有一个朴素的、古典的想法:总得有益于世道人心。”[20](《要有益于世道人心》)文学应该使人获得生活的信心,汪曾祺的创作目标和文学理想是“人间送小温”。

“使这个世界更诗化”的艺术努力。汪曾祺坚定地认为,文学应该写美的生活、美的事物、美的人生和时代。他在读自己老师的《边城》时,抓住了沈从文“爱世界”“爱人类”的创作主轴。他觉得该作品不仅人物、情节是美的,就连小说里的环境也是美的,也是带有人文色彩的美的,三者形成了一个美的共同体。“小说里为什么要写景?景是人物所在的环境,是人物的外化,人物的一部分。景即人。”[21](《又读〈边城〉》)汪曾祺也惯于以美写美,《受戒》《大淖记事》《鉴赏家》等作品,闲中着色,涉笔成趣,抒情诗式的演绎路线,从文字到主题都是将美进行到底。

汪曾祺善于从寻常百姓、普通生活中寻找美好、发现诗意。“王淡人就是这样,给人看病,看男女内外大小方脉,做傻事,每天钓鱼。一庭风雨,满架和风。”[22](《钓鱼的医生》)王淡人救死扶伤、急公好义,他把一个身无分文的病人留在家里白吃、白喝、白治病,他倾其所有,不惜用上祖传的麝香等名贵药材,被人说成“做傻事”。对王淡人的高风义举,小说结尾处,汪曾祺的致敬“你好,王淡人先生”脱口而出。《跑警报》的素材来自汪曾祺的耳闻目睹,作品中写了西南联大学生“跑警报”过程中的种种趣事。汪曾祺用出色的笔墨逼真地还原了人们各种各样的从容、“皮实”和“不在乎”。“为了反‘不在乎’,作《跑警报》。”[23](《跑警报》)作品中少数事件是汪曾祺的“耳闻”,多数来自他的“目睹”,作家自己一定是个见证者,在最“不在乎”的人群里,一定有汪曾祺的身影。我们这个民族是不怕入侵者吓唬的,“不在乎”的精神可以战胜一切。

“我追求的是和谐”的创作信条。汪曾祺曾经夫子自道:“比较起来,我还是接受儒家的思想多一些。我不是从道理上,而是从感情上接受儒家思想的。我认为儒家思想是讲人情的,是一种富于人情味的思想。”[24](《我是一个中国人——散步随想》)他认可儒家刚健有为的价值观,很多作品都是在写寻常百姓昂扬向上的进取精神。不少人说汪曾祺主要受到了道家思想的影响,实在是一种误会,汪曾祺对人的尊重、对人的关心以及文字中饱含的人情,大都来自儒家文化的洗礼。《职业》是汪曾祺本人最满意的小说,作品写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因为家庭变故过早地有了“职业”,他每天要走街串巷叫卖“椒盐饼子西洋糕”。与他同龄正上学的那些孩子,时常追着他调皮起哄,故意改词吆喝“捏着鼻子吹洋号”。小说结局处,这个孩子终于盼来一天放假,有机会短暂离开沉重的职业,当走到一个巷子里,看看前后没人,他突然大声地、清清楚楚地、痛痛快快地吆喝了一句“捏着鼻子吹洋号”。这篇小说包含“人世多苦辛”等多个主题,但最震撼的无疑是“孩子的童心还在”。汪曾祺成功地走进那个孩子天性和灵魂深处,他真的懂他,是孩子的知己——因为一种自强不息,困境并没有伤害到童心。汪曾祺是凭着自己的童心理解孩子的童心的,他有太多的作品中都忽闪着一双儿童的好奇的大眼晴,不少作品都同时是儿童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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