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语用素养视角探究《琵琶行》音乐描写的奥秘

作者: 左高超

摘要:语文教学要坚持从语用的视角解读文本和实施教学。以《琵琶行》中音乐描写的解读和教学为例,从语用素养的视角出发去分析“音乐描写段”之所以流传千古且被视为语言描写声音的艺术典范,其原因就是它音乐描写的语言独具魅力,达到了韵律美、形象美和情感美三者高度契合,以此来揭示文本言语的奥秘,将语文课教出语文味,继而引领学生实现语文学科核心素养的有效达成。

关键词:语用素养;琵琶行;韵律美;形象美;情感美

《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版2020年修订)》明确提出了语文学科的四大核心素养,即语言建构和运用,思维发展和提升,文化传承和理解,审美鉴赏和创造(以下分别简称为语用素养、思维素养、文化素养和审美素养)。在这四大核心素养中,语用素养是核心也是基础,其他三种素养的有效达成必须建立在语用素养的基础之上。比如思维素养,数学学科可能更利于学生思维素养的的培养,但是数学学科培养的思维不是语用思维,而我们语文学科所要培养的思维是基于语言文字运用的言语思维;再如审美思维,艺体学科可能更利于学生审美素养的有效达成,但是艺体学科所培养的审美思维也是有别于语文学科的,语文学科的审美思维是立足于语言的语用思维,比如听琵琶曲可以提升学生的审美素养却无法提升学生的语用审美素养,但是品读白居易的《琵琶行》音乐描写的奥秘却可以提升学生的语用审美素养。笔者听了许多《琵琶行》公开课,也看了许多《琵琶行》优质课的教学设计,老师们都能不约而同地认识到将“音乐描写的鉴赏”作为授课的重点,但是对《琵琶行》音乐描写的鉴赏却大都浮于表面,讲不透道不明,最多讲一讲比喻描写的妙处、侧面烘托的效果等等,偶尔再借助点声光电的教学辅助手段来推动下课堂教学的气氛,如此教学,语文课的语文味不足。站在提升学生语用素养的视角来看,这样的课堂显然无法有效提升学生的语用素养,更遑论其他三大核心素养的有效达成?因此,要想在经典作品中上出语文味,真正落实学科核心素养,就必须立足于文本,到文本的字里行间中去探究语言的奥秘,触摸言语的灵魂。

“琵琶曲”以音乐为载体传情而感人,《琵琶行》则以语言为媒介写意而达情。音乐和诗歌是两种不同的艺术表现形式。诗歌以语言文字传情,音乐以声音韵律动人,可以说,二者在表情达意上各有所凭且各有千秋。然而在唐诗中,以诗歌的艺术形式来表现其他艺术形式的作品却不在少数且成就颇高,比如,用诗歌来表现绘画的“良相头上进贤冠,猛将腰间大羽箭。褒公鄂公毛发动,英姿飒爽来酣战”。(杜甫《丹青引赠曹将军霸》)真正达到了“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艺术交融的完美境界。像杜甫这种用诗的语言“再现”画的视觉效果的做法可谓是“功力不凡”。可是,如果用诗的语言来显示音乐的韵律和节奏那就困难重重了,因为不管是诗歌还是绘画都是视觉范畴的艺术呈现,用诗的视觉意象显示画面,可以在某种意义上达到再现的效果,而要以语言来显示音乐的节奏和旋律,就不可能有任何再现的效果。因此,诗人要在诗歌中表现音乐,就必须为音乐旋律寻找诗的语言。[1]正是由于这种困难才导致文学史上描写音乐的诗歌大都不敢正面描写音乐,只能采用讨巧的方法来侧面烘托音乐的艺术效果,比如,“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等等。从这个角度来看,像白居易《琵琶行》这样敢于正面描写音乐且取得了不凡艺术效果的作品确属罕见。纵观全文,我们发现《琵琶行》的音乐描写之所以成功,究其根本是它恰如其分地将文学和音乐融为一体,诗中每个段落、主要诗句无不透露着美妙的音乐旋律、展示着良好的音乐形象、蕴含着真挚的音乐情感。尤其是正面描写音乐的那部分诗句,真可谓是达到了韵律美、形象美和情感美三者的高度契合。

一、韵律美

音乐之美美在韵律和节奏,诗歌要想再现音乐之美必须找寻与之相应的富有韵律美的诗的语言。任何一种艺术形式要想再现另外一种艺术形式都必须首先找寻二者的相似特性,在相似处着手,以己之手段模拟彼方之灵魂(特性)。比如绘画,它的灵魂是线条和色调,用语言来再现时就要调动形态和色彩的语言库,“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因形态而逼真,“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以色彩而取胜。绘画如此,音乐亦是如此。诗歌用语言再现音乐就必须寻找语言和音乐的相似点,并在相似点上充分发挥语言的优势,用语言的优势模拟音乐的灵魂(特性),《琵琶行》恰好做到了这一点。音乐的灵魂是韵律和节奏,《琵琶行》的诗句恰好在韵律和节奏上别具特色,与琵琶乐曲丝丝入扣、高度共鸣。具体来说,《琵琶行》整首诗歌中,对于韵律和节奏的把控主要集中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叠音词的运用。在整首诗中,多次运用叠音词、拟声词等来协调语言。比如,“弦弦掩抑声声思”中的“弦弦”“声声”的使用,极富韵律之美,将琵琶女演奏之前心灰意懒、愁思满怀的心境淋漓尽致地描绘了出来。再如拟声词的使用,“嘈嘈、切切”等拟声词的运用,以常见之声摹写非常之声,将琵琶女所演奏的“铮铮然有京都之声”的美妙乐曲描摹得如在耳前,亲切而自然。此外,作者还运用到了一些双声词,比如在形容琵琶声音转换的时候,作者用到了“幽咽”这个词,“幽咽”一词的发声特点与琵琶曲的发音特征达到了高度契合,将琵琶声由高亢激越到低沉悲鸣的转换特点给灵活自如地展现出来了。

第二,诗歌中押韵的灵活变化和恰当使用。白居易在整首诗歌中,多次用到了押韵,使得整首诗歌读起来不仅朗朗上口而且恰到好处。[2]从“大弦嘈嘈如急雨”到“四弦一声如裂帛”(以下称“音乐段”),这部分是正面集中描写音乐的段落,在此段落中,作者巧妙运用押韵词语的韵尾变化来展现乐曲音调和音色的变化。比如,乐曲高亢激越,诗歌韵尾便押洪声韵,如“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乐曲低沉悲凉,诗歌韵尾便押细声韵,如“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第三,对仗工整的语言修辞和手法的灵活运用使诗歌富有鲜明的节奏感,与琵琶曲的节奏达成了形式上的共鸣。在音乐段中,既有语句工整的对仗也有灵活自由的散句,这样既保证了语言节奏的整齐划一,又保证了整个语段节奏的灵活多变。这种整齐和多变也恰恰契合了琵琶女所演奏之乐曲那极富张力和一唱三叹的节奏美感,极其充分地将文学和音乐这两种艺术表现形式给展现出来。

二、形象美

音乐的鉴赏依靠听觉系统,音乐是一种无形的、抽象的艺术表现形式。因此,音乐的描写必须以有形来呈现无形,以具象来呈现抽象。白居易在《琵琶行》的音乐描写中,塑造了通俗易懂且丰富鲜明的艺术形象,将无形的音乐以语言的具体化、立体化和可视化,进而造成读者的视觉冲击,加深了读者对丰富多变的琵琶声和琵琶女娴熟的弹奏技艺的印象。

表现音乐的形象性特点最为明显是“大珠小珠落玉盘”一句,作者将嘈嘈切切的琵琶声比作大大小小的珍珠落入玉盘之中。此句既是以声写声也是以形写声,它的形象之美首先表现在喻体之美,作者将嘈切交错的琵琶之声比作晶莹剔透的大小珍珠掉落玉盘之中。珍珠、玉盘之美,美在色泽,此处暗喻琵琶之声的音色之美,将琵琶声的音色之美可视化、具象化;同时,从实用价值的角度看,珍珠和玉盘的实用价值较高,作者用它来暗喻琵琶之声,以此来彰显琵琶女所演奏之乐曲的崇高和珍贵,以造就“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的艺术魅力。再者,以珍珠交错下落的动态之感来喻指琵琶乐曲的曲调顿挫之美,也十分传神,珍珠有大小,曲调有高低,如此比喻,连续中孕育着参差,既统一又不失单调。

除此之外,“幽咽泉流冰下难”的形象比喻也十分贴切。泉水在冰下自由地流动,但冰面之上的人们听到的声音却十分微弱,仿佛滞塞了一般。这正如琵琶女的演奏一样,琵琶女胸有成竹,内心的情感在指尖不间断地流淌,然而随着情感的压制和低沉,其指尖的动作近乎停滞,然而,其心中的情感却并未停止,反而越来越炽烈。正是这种内在情感与外在行为的反差造就了琵琶女演奏技艺的无穷魅力,白居易抓住了这一点,并通过“泉流冰下”的视觉形象使其得以呈现,为读者塑造了独具魅力的艺术形象,让音乐与文字、形象与情感交融共生,熠熠生辉。

正面描写音乐之外,白居易对侧面烘托手法的使用也为我们塑造了极为鲜明的艺术形象。从音乐的演奏效果来表现演奏者的演奏水平是文学叙写音乐的惯用手法,《琵琶行》也不例外——“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此句“东船西舫”和“秋月”的形象塑造看似平凡其实不凡,琵琶女的演奏不仅让“座中”的司马打湿了青衫,还吸引了客船周边的船舫,让他们也沉浸在乐曲的美妙之中,直到乐曲结束还无法回神,只留下“悄无言”奏后局面;而“秋月白”更是以景结情的典范,秋月本就给人一种空灵、静谧之感,作者再为其加上一个“白”字,这就愈发凸显奏后氛围的延宕感和失觉感,而这种延宕和失觉恰是琵琶曲艺术魅力的最高体现。此处,白居易以其敏锐的感知力和不朽的妙笔写出了听众听觉的失调和延宕,继而以视觉的感知来替代听觉的消逝。如此,听者的感觉系统越是失调、越是延宕,乐曲的艺术魅力则就越显强大。

三、情感美

诗歌是文学的最高表现形式。这个“最高”高在哪里?笔者认为,诗歌的“高”就高在它的审美性上。诗歌是唯美的而不是求真的,诗歌的美来自于它对生活中“真”的超越。可以说,诗歌只有在艺术上完成对生活中“真”的超越,“美”才能诞生。正如“千里莺啼绿映红”若改为“一里莺啼绿映红”则更真但不美,不美也就不再是诗。《琵琶行》的音乐描写之所以美,除了外在的韵律美和形象美外,其内核还是情感的美,也就是其对生活“真”的超越之美。这种超越在诗歌中的表现就是“反逻辑、反常规”,正如苏轼所说那样:“诗以奇趣为宗,以反常合道为趣。”

在音乐段中,最具情感美的当属“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句。此句之所以千古流传、妇孺皆知,根源就在于其具有崇高的审美价值和哲理智慧。音乐是以声音为载体表情达意的,作为听众的我们欣赏音乐就是欣赏其优美的音律。因此,在一般生活常规之下,有声是胜过无声的;从生活实用价值的角度来看,无声的音乐是没有任何价值的。然而,在本段中,作者白居易却反其道而行之,写出了“此时无声胜有声”的诗句,单看此句,甚是反常和无理,然而联系上下文来看,此时的琵琶声音虽然停止,然而声音背后的情感却没有停止,它在积蓄力量,在为后面的“迸发”蓄势。终于,当情感积蓄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便携山带雨而来。如此,前后反差所形成的的艺术张力便造就了该句哲理性的胜利。由此来看,其外在声音越是停滞,其内在情感则越是强烈;“无声胜有声”的表达越是无理则越是有情,越是反常则越是合道,越是不真则越是唯美。这也就是说,当“无声胜有声”超越生活本真的那一刻起,它自身情感美的一面便诞生了。

总之,《琵琶行》对音乐的描写之所以如此成功就在于作者对语言的选择和运用,他将诗歌和音乐两种不同的艺术表现形式巧妙融合,实现了韵律美、形象美和情感美三者高度契合、美美与共的艺术效果。这也是这首诗作,几百年来令万千读者喜爱而流传至今的一个重要原因。在课堂教学中,如果我们能够基于语用素养的视野,带着以上对《琵琶行》音乐描写的言语理解,引领学生走进文本、深入文本、揣摩语言,必能有效促进学生语用素养的有效达成,继而全面推动语文学科四大核心素养的有效落实。

注释:

[1]孙绍振.音乐的连续之美和中断之美——白居易《琵琶行》解读[J].语文建设,2008(11):44-48.

[2]邱燕.文学与音乐同在——白居易《琵琶行》之音乐描写[J].语文建设,2016(33):4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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