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编本语文课文《最后一次讲演》文本出处献疑

作者: 余义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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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语文教材注明文本出处既是对作者的尊重,也为学习者拓展阅读提供信息。统编本语文课文《最后一次讲演》题注说“选自《闻一多全集》第三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2年版)。有删节”,但从语句的使用分析,该文并非出自该版书籍。通过对比,我们发现开明书店1951年版的《闻一多选集》才是统编本语文课文《最后一次讲演》的直接出处;在文本处理上也非题注所说的“有删节”,而是既有删节也有改动。

关键词:统编本;《最后一次讲演》;文本出处;对比

“教材编写要高度重视继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革命文化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1],三种文化中,革命文化既是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发扬,又直接孕育了社会主义先进文化。“语文是落实革命传统教育的重要课程,在传承和弘扬革命文化中发挥重要作用”[2]。教育部组织编写了义务教育教科书《语文》(以下简称统编本),其中八年级下册第13课是闻一多先生的《最后一次讲演》,文中对国民党反动派的倒行逆施进行了深刻的揭露和批判。学习本文既可以认识闻一多先生的性格品质,也可以“帮助学生了解中国现当代革命的历史和传统,获得革命精神的熏陶和感染,养成革命英雄主义、集体主义、爱国主义等高尚情操”[3]。

该课文题注如下:

(1)选自《闻一多全集》第三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2年版)。有删节。抗日战争结束以后,国民党反动派不顾全国人民对和平民主的迫切要求,继续发动内战,并对爱国民主运动进行镇压。1946年7月11日,李公朴因参加爱国民主运动,在昆明被国民党特务暗杀。7月15日,闻一多在李公朴的追悼会上发表了这一演讲,当天下午被国民党特务暗杀。

这段文字主要说明了三点。一是文本出处,即三联书店1982年版《闻一多全集》(以下简称“三联版”)[4]。二是文本处理方式,即“删节”。“删节”在词典中解释为“删去文字中可有可无或比较次要的部分”[5],也就是说统编本在该文编入教材时内容上可能会有一些删除,但不太可能会增加内容。三是讲演发表缘由和时间。

教材注明文本出处既是对原作者和原出版社(或原出版刊物)的尊重,也为学习者拓展阅读提供了信息。然而该讲演“是闻一多的最后一次即席演说”,“记录有几种文本,内容基本相同,但亦有所异”[6]。我们感兴趣的是,三联版所收录的讲演稿既不是最早版本也不是最全版本,《最后一次讲演》文本真的是出自三联版吗?此外,在文本内容上教材是如何删节的,是否真的只有删节处理?

一、统编本和三联版

我们查阅了三联版,拿该版文本和教材课文对照,真的发现了问题。

首先,三联版的题目为“最后一次的讲演”,而教材的题目为“最后一次讲演”,但教材并没有说明。关于题目改动处理,教材应该要加以说明,如统编本第七册上册第13课《植树的男人》、第14课《走一步,再走一步》、第21课《女娲创造人类》等都在题注中指出了原题是什么。但未说明的类似情况还有第七册上册第20课《天上的街市》,原版文本题目为“天上的市街”[7]。我们认为教材在这一点上应该加以注明。

其次,据我们初步考察,统编本第一段里有几处语句是三联版里没有的。对比如下:

(2)统编本:这几天,大家晓得,在昆明出现了历史上最卑劣最无耻的事情!李先生究竟犯了什么罪,竟遭此毒手?他只不过用笔写写文章,用嘴说说话,而他所写的,所说的,都无非是一个没有失掉良心的中国人的话!大家都有一支笔,有一张嘴,有什么理由拿出来讲啊!有事实拿出来说啊!(闻先生声音激动了)为什么要打要杀,而且又不敢光明正大来打来杀,而偷偷摸摸地来暗杀!(鼓掌)这成什么话?(鼓掌)

三联版:这几天,大家晓得,在昆明出现了历史上最卑污,最无耻的事情!李先生究竟犯了什么罪?竟遭此毒手,他只不过用笔,用嘴,写出了说出了千万人民心中压着的话,大家有笔有嘴有理由讲啊,为什么要打,要杀,而且偷偷摸摸的杀!(鼓掌。)

除去标点和字词的改动,统编本至少有三处语句在三联版里没有,即“有事实拿出来说啊!(闻先生声音激动了)”“而且又不敢光明正大来打来杀”“这成什么话?”因此,如果统编本文本出处是三联版,就不能用“有删节”来说明对文本的处理加工。又或者三联版并非统编本文本出处?

三联版其实是重印本,其原版是开明书店在1948年出版的《闻一多全集(全四册)》(以下简称开明版)[8]。开明版没有具体说明文本来源,只在题目和正文中间括注了一句“在云大至公堂李公朴夫人报告李先生死难经过大会上的讲演”。

我们对比了开明版与统编本,发现除了在某些标点和字词有一些差异,在段落上也存在一些出入。以下三个段落是开明版有而统编本没有的:

(3)现在,有人要打内战,只是利用美苏的矛盾,但是美苏不一定打呀!现在四外长会议,已经圆满闭幕了。美苏间不是没有矛盾,但是可以妥协,事情是曲折的,不是直线的,我们的新闻被封锁着,不知道英美的开明舆论如何抬头,但是事实的反映,我们可以看出:

第一,现在司徒雷登出任美驻华大使,司徒雷登是中国人民的朋友,也是教育家,他生长在中国,受的美国教育。他住在中国的时间比住在美国的时间长,他就如一个中国的留美生一样,从前在北平时也常见面,他是真正知道中国人民的要求的,不是说司徒雷登有三头六臂,而是说,美国人民的舆论抬头,美国才有这改变。

其次,反动派干得太不像样了,在四外长会议上不要中国做二十一国和平会议的召集人,这说明人民的忍耐有限度,国际的忍耐也是有限度。

以下段落内容是统编本有而开明版没有的:

(4)……我们骄傲一点说,这算是像我这样大年纪的一代,我们的老战友,献出了最宝贵的生命!……

……你们完了,快完了!你们以为打伤几个,杀死几个,就可以了事,就可以把人民吓倒了吗?其实广大的人民是打不尽的,杀不完的,要是这样可以的话,世界上早没人了。

你们杀死一个李公朴,会有千百万个李公朴站起来!你们将失去千百万的人民!你们看着我们人少,没有力量?告诉你们,我们的力量大得很,强得很!看今天来的这些人,都是我们的人,都是我们的力量!此外还有广大的市民!我们有这个信心:人民的力量是要胜利的,真理是永远存在的。历史上没有一个反人民的势力不被人民毁灭的!希特勒,墨索里尼,不都在人民之前倒下去了吗?翻开历史看看,你们还站得住几天!你们完了,快完了!我们的光明就要出现了。我们看,光明就在我们眼前,而现在正是黎明之前那个最黑暗的时候。我们有力量打破这个黑暗,争到光明!

结合这里的段落出入和第一段词句差异的考察,我们可以肯定地说,统编本《最后一次讲演》文本出处并不是三联版《闻一多全集》。

二、统编本和湖北版

湖北人民出版社在1993年也出版了一套《闻一多全集》(以下简称为湖北版)[9]。该套书共12卷,其中第2卷“文艺评论·散文杂文”也收录了《最后一次的讲演》一文。该文注释说:“本篇是1946年7月15日上午闻一多在云南大学至公堂李公朴夫人张曼筠报告李先生死难经过大会上的讲演。原载于1946年8月2日《民主周刊》第3卷第19期,题作《闻一多同志不朽的遗言》,现题是据开明版《闻一多全集》所改。”

庄桂成[10]指出,闻一多《最后一次的讲演》最初版本是闻一多的学生“伍大希等人迅速打开笔记本,飞快地作记录”,不过这次讲演有好几种记录,后来分别发表在不同的报刊上,文章题目也不大相同,如发表在7月21日《学生报》(昆明)第25期上的《无耻啊!无耻啊!他们在慌啊,在恐慌啊》,发表在7月28日《新华日报》(重庆)的《闻一多先生最后的一次讲演!》,发表在8月2日《民主周刊》(昆明)的《闻一多同志不朽的遗言》等。

詹开龙[11]回忆了自己以《大公报》社长和编辑的身份出席当时的追悼大会,并记录、整理这篇讲演的原因和过程。作者解说如下:

(5)先生在李公朴追悼大会上的这次讲演,使敌人闻之而丧胆,战士闻之而振奋,字字刻入心脾,永不磨灭,若不把它整理成文传于世,将何以对先生之灵!于是我立即将题为《闻一多先生在李公朴追悼大会上的悼词》记录稿反复诵读,逐字逐句加以整理。经过整日和通霄,回顾先生讲演时的情景,每句话的用词和语气,并参照先生平日讲课、讲演时说话的风格进行校订,力求尽如先生的本意,字字句句皆为实录,无有损益。次日又约集了几位听过这次讲演的本报同人共同核对,写成定稿,改题为《最后一次的讲演》……故将这篇《最后一次的讲演》记录稿交《民主周刊》(民盟机关刊物)发表,刊印于该刊第三卷第十九期(1946年8月2日)。

作为现场亲历者,作者的这段回忆和叙述应该是可信的。唯一有出入的是题目,因为最终《民主周刊》发表出来的题目是“闻一多同志不朽的遗言”,到底是记录者詹开龙记忆有误还是《民主周刊》刊印时把题目改了,就不得而知了。

根据比对,我们发现这一版有上面(3)和(4)中的所有段落。那么,统编本文本是否选自湖北版呢?我们同样先拿这一版第一段和统编本第一段对比分析。

(6)湖北版:这几天,大家晓得,在昆明出现了历史上最卑劣,最无耻的事情!李先生究竟犯了什么罪?竟遭此毒手,他只不过用笔写写文章,用嘴说说话,而他所写的,所说的,都无非是一个没有失掉良心的中国人的话!大家都有一支笔,有一张嘴,有什么理由拿出来讲啊!有事实拿出来说啊!为什么要打要杀,而且又不敢光明正大来打来杀,而偷偷摸摸的来暗杀!(鼓掌)这成什么话?(鼓掌)

对比发现,湖北版文本和统编本在标点符号和文字内容上都有差异,各有两处。在标点符号上,湖北版的第一句比统编本多了一个逗号;“什么罪”和“毒手”的后面,湖北版用的分别是问号和逗号,而统编本正好相反,用的分别是逗号和问号。在文字内容上,在“有事实拿出来说啊!”一句之后,统编本有对闻一多当时声音的括注“闻先生声音激动了”,而湖北版没有;“偷偷摸摸”的后面湖北版用的是“的”而统编本用的是“地”。

标点符号上的差异和“的”“地”的不同或许不是那么重要,但括注的有无是值得深究的。因为就版本而言,文字内容的异同显然要比标点符号的异同更为关键。我们继续对比文本后面的内容,也发现了统编本和湖北版在文字内容上更大的差异。如下:

(7)统编本:反动派暗杀李先生的消息传出以后,大家听了都悲愤痛恨。我心里想,这些无耻的东西,不知他们是怎么想法,他们的心理是什么状态,他们的心怎样长的!(捶击桌子)

湖北版:反动派暗杀李先生的消息传出后,大家听了都摇头,我心里想,这些无耻的东西,不知他们是怎么想法?他们的心理是什么状态,他们的心怎样长的?

(8)统编本:“一二·一”是昆明的光荣,是云南人民的光荣。云南有光荣的历史,远的如护国,这不用说了,近的如“一二·一”,都是属于云南人民的。我们要发扬云南光荣的历史!(听众表示接受)

湖北版:“一二·一”是昆明的光荣,是云南人民的光荣,云南有光荣的历史,远的如护国,这不用说了,近的如“一二·一”,都是属于云南人民的,我们要发扬云南光荣的历史!

除了标点符号差异,由(7)对比可见,统编本用的词语是“传出以后”和“悲愤痛恨”,而湖北版用的是“传出后”和“摇头”;统编本还用“捶击桌子”括注了闻一多当时的行为动作,而湖北版没有。由(8)对比可见,统编本用“听众表示接受”括注了听众当时的行为动作,而湖北版没有。更大区别的是统编本里有下面(9)中的两句话,而湖北版没有。

(9)统编本:反动派,你看见一个倒下去,可也看得见千百个继起的!

正义是杀不完的,因为真理永远存在!(鼓掌)

因此,统编本《最后一次讲演》文本出处也不是湖北版《闻一多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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