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史解诗：统编语文教材中的杜甫诗教学建议

摘 要：现行统编小学、初中、高中语文教材选入十几首杜甫诗，这些诗是丰富而多元的。教师可尝试“以史解诗”：把握“个人史”，以时间轴的形式梳理，引导学生把握杜甫的诗歌创作史，联系杜甫的人生经历，理解杜甫诗的精神意蕴；了解“社会史”，联系杜甫所处的时代，引导学生将具体的诗歌放入当时的“社会史”背景之下加以理解；关联“文学史”，将杜甫诗放在文学发展史的背景下，或从文学接受史的角度，引导学生品析其价值。

关键词：杜甫诗；以史解诗；统编教材

统编小学、初中、高中语文教材选入十几首杜甫诗，反映了杜甫作为“诗圣”的文学地位。孟棨在《本事诗》中说：“杜逢禄山之难，流离陇蜀，毕陈于诗，推见至隐，殆无遗事，故当时号为诗史。”不少语文教师取用这一观点，在教学时强调杜甫诗“善陈时事”的特点。不过，统观统编教材选入的杜甫诗，内容风格上是丰富而多元的，其中符合“诗史”特点的作品并不多，仅以“诗史”概而论之，难免沦为“标签化理解”。教师可以采用“以史解诗”的方式，引导学生深入而全面地理解杜甫诗。具体说，就是从史学的视角切入，联系杜甫的“个人史”、杜甫所处时代的“社会史”和“文学史”来解读杜甫诗，从而具体地理解杜甫诗的整体特点和独特意蕴。

一、 把握“个人史”，整体观照杜甫诗的精神境界

统编小学、初中、高中语文教材选入的杜甫诗，应该说还是比较丰富全面的。从创作时间来看，这些诗涉及了杜甫生活的多个时期：有早年壮游时期的，如《望岳》；有困居长安时期的，如《月夜》《春望》；有流落奔波时期的，如《月夜忆舍弟》《石壕吏》；有流寓成都时期的，如《蜀相》《春夜喜雨》《江畔独步寻花（黄师塔前江水东）》《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闻官军收河南河北》《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绝句（迟日江山丽）》；有暮年顺江游荡荆湘时期的，如《登高》《登岳阳楼》《江南逢李龟年》。可见，统编教材选入的杜甫诗，大致勾勒出了杜甫的人生行迹，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杜甫的人生经历，即“个人史”。同时，把握杜甫的“个人史”，也有助于学生更为准确地理解杜甫诗的精神境界。

在就杜甫诗进行专题阅读或专题复习时，教师不妨引导学生以时间轴的形式整体梳理这些作品，了解杜甫的诗歌创作史。例如，《望岳》一诗，常有教师不假思索地认为是五言律诗。从形式上看，尽管这首诗中间两联基本对仗，但实际上并不合乎平仄格律。故《唐诗三百首》中将其归入五言古诗。“这是杜甫不到三十岁的早期之作，是不是说明年青的杜甫在艺术上还没有充分成熟，还没有到其后期自诩的‘晚节渐于诗律细’的高度？”［1］当师生将《望岳》放在杜甫整体的创作史中来观照，或许更容易理解（或者说接受）这种体裁的不完备。此外，这样整体梳理之后，也更容易全面了解杜甫的人生。很多师生习惯性地接受杜甫忧国忧民的形象，尤其受蒋兆和所绘杜甫像的影响，在心目中形成了固化的印象，以至于电影《长安三万里》中那个可爱聪明的少年杜甫出现时，许多人都觉得非常惊讶。笔者几次观摩公开课，都听到教师在课上说出“杜甫穷困潦倒、忧苦一生”之类的断语。实际上，这仍是一种标签化的解读，缺乏对杜甫的“个人史”及其创作的全面了解。杜甫早年漫游齐鲁时意气风发，故能写出“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样有气魄、有胸襟的诗句；定居成都后，杜甫享受了一段安稳的生活，其诗歌旨趣也有所变化，故而《江畔独步寻花》中才有“春光懒困倚微风”的闲适与美好。这些诗中所反映的杜甫形象，都不符合“穷困潦倒，忧苦一生”的评价。而我们若能沿着时间线索，结合杜甫的“个人史”来整体观照选入教材的这些作品，就更容易了解丰富而多元的杜甫形象：他既有青年时的豪气干云（《望岳》），也有颠沛流离中的感时伤怀（《春望》）、思乡与思亲（《月夜忆舍弟》《月夜》等），还有在成都的安定与困顿，等等。

理解具体诗篇的精神意蕴，有时也需要联系诗人的“个人史”，了解诗人人生中更多的细节。比如《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一句，展现了杜甫心怀天下的高尚情操，令人动容。但杜甫为何有这样的高尚情操呢？其实可以从他的原生家庭去了解。冯至的《杜甫传》记载着这样的事情：杜甫幼年时期曾经寄住二姑母的家里，当杜甫和姑母的儿子同时生病时，二姑母选择先照顾杜甫，最后杜甫的病渐渐有了转机，恢复健康，而姑母儿子一天天病重，不免于死亡。［2］或许二姑母这种舍己为人、全然无私的精神影响了杜甫。家庭的儒学传统也影响着杜甫的精神成长。杜甫在《进雕赋表》中自陈：“自先君恕、预以降，奉儒守官，未坠素业矣。”这使得杜甫不仅怀有“致君尧舜上，再使民风淳”的政治理想，更有着推己及人、民胞物与的宽广胸怀，奠定了他忧国忧民、心怀天下的精神底色。结合这些“个人史”来理解“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一句，更能把握其中体现的杜甫的精神境界，理解杜甫何以被称为“诗圣”。

二、 了解“社会史”，深入分析杜甫诗的情感内容

任何文学作品都是依附于时代的，杜甫诗号为“诗史”，说明其与所处时代的关联更为紧密。“杜甫的经历与遭遇与唐玄宗、唐肃宗两个时期密切相关，现实的经历深深地震撼了他，激发了他生命的激情，他的诗歌记载了他的生命历程，也深刻地反映了唐代的历史。因此，要认识杜甫，就必须认识他的时代，认识他与时代的互动与联系。”［3］教学杜甫诗，教师应有意识地关联杜甫所处的时代，引导学生将具体的诗歌放入当时的“社会史”背景之下加以理解。

例如《江南逢李龟年》，清代何焯评价此诗“四句浑浑说去，而世运之盛衰，年华之迟暮，两人之流落，俱在言表”。“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四句从字面看来平淡无奇，只是陈述了“当年曾在岐王宅里和崔九堂前多次遇到，如今又在落花时节的江南相遇”这一事实，若不将其置于更为宏观的“社会史”背景下，最多能从中读出与“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相类的人生之慨与朋友之情，恐怕难以体会到抚今追昔的盛衰之感。《江南逢李龟年》作于唐大历五年，诗中“昔”与“今”的时间跨度有三四十年。教学时，教师可以引导学生了解当时的“社会史”。第一，国家的盛衰。开元天宝年间，大唐王朝处于盛世，国家强大，社会安定；而到大历年间，经历安史之乱的唐王朝由盛而衰，国势日颓。第二，整个社会的变化。过去，诗人所处的是一派歌舞升平的社会环境，从宫廷到民间，都充满强烈的自信与豪迈之气，“宫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李龟年本人也深受玄宗赏识，常出入达官贵人的府邸；而如今，经历战乱的社会一片凋敝，人们的生活已不复当年，精神上也早已没有了盛唐的气象，这时的李龟年与杜甫“同是天涯沦落人”。了解这样的“社会史”背景后，再联系杜甫的“个人史”，学生或许能够体会到诗中复杂的情感，也就更能把握“正是江南好风景”一句以乐景衬哀情的作用。

再如，《闻官军收河南河北》是杜甫生平第一快诗，那么如何让学生理解杜甫的“喜欲狂”呢？这就需要引入“社会史”的相关信息，使学生了解当时的社会局势。譬如，有教师在教学时关联了《春望》《石壕吏（节选）》等诗歌，使学生从《春望》的“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一句，看出了安史之乱时国家沦陷，满目疮痍，从《石壕吏》（节选）中的“三男邺城戍，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等句子了解当时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灾难，以及百姓家破人亡的社会现实。［4］了解这些“社会史”后，学生对杜甫之喜，就会有更深入的领悟，明白这种喜不仅是个人的还乡之喜，更是感于战乱停息、社会渐安而“喜欲狂”。

三、 关联“文学史”，充分把握杜甫诗的文学价值

杜甫诗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颗璀璨明珠。《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年版2020年修订）》要求学生“初步认识所读作品在中国文化史上的贡献”。教学杜甫诗，尤其是在中学阶段教学杜甫诗，教师应适当引导学生从“文学史”的视角切入，充分把握杜甫诗的文学价值。教师可将杜甫诗放在文学发展史的背景下，或从文学接受史的角度，引导学生品析诗歌的价值。

从文学发展史的角度看，杜甫诗的价值主要在两个方面。一是使格律诗的体裁趋于完备。元稹在《唐故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并序》中曾这样评价：“属对律切而脱弃凡近，则李（白）尚不能历其藩翰，况堂奥乎！”这个评价是有一定道理的，李白更擅长古风，而杜甫则是格律诗的集大成者。这也是许多教师在课堂上会告知学生的文学常识。笔者曾听一位教师教学《登岳阳楼》一诗，有学生提问“亲朋无一字”中的“一字”是什么意思，教师解答是“一封信”的意思。这样解释固然正确，但诗人为何不用“亲朋无一信”“亲朋无一封”或者“亲朋无封信”呢？律诗的中间两联要求对仗，对仗强调平仄和词性相对，而杜甫格律诗的对仗尤其严整。这一联中，“亲朋无一字”与“老病有孤舟”相对，用的是“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的格式。“一字”与“孤舟”相对，极言通信之少，是“仄仄”对“平平”，如果用“一封”（仄平）或“封信”（平仄），那平仄上都不对；而如果用“一信”，平仄上没问题，但与“孤舟”相对，就没有“一字”好，因为“舟”本身就蕴含了“小”的意思，而“字”比“信”来得“小”，更能够表达音信不通的无奈。这样，学生就能更好地理解杜甫何以被称为“格律诗的集大成者”。二是杜甫开拓了诗歌题材的疆域，使后世诗人的视角投向了民间。清代杨伦在《杜诗镜铨》中说“自六朝以来，乐府题率多模拟剽窃，陈陈相因，最为可厌。子美出而独就当时所感触，上悯国难，下痛民穷，随意立题，尽脱去前人窠臼。”这种关注现实的美学追求为后来的一些诗人所继承。因此，将杜甫诗与白居易等现实主义诗人的诗歌进行联读，有助于学生更好地体会杜甫诗的这一文学史价值。八年级上册第六单元《唐诗三首》一课将杜甫的《石壕吏》《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和白居易的《卖炭翁》放在一起，或许就是出于这种考量。

从文学接受史的角度看，一则有关杜甫《登高》的文学公案颇有意趣，可作为一种教学资源。教学杜甫的《登高》时，教师都会提到明代胡应麟《诗薮》中的评价：“然此诗自当为古今七律第一，不必为唐人七言律第一也。”但南宋严羽在《沧浪诗话》则说：“唐人七言律诗，当以崔颢《黄鹤楼》为第一。”到底谁是唐人七律第一？严格来讲，崔颢的《黄鹤楼》并不是一首七律。按照“昔人已乘黄鹤去”，可以判断该诗是“平起首句不押韵”的格式，那么前面四句应是“（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括号内表示可平可仄），但实际前四句“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多处不符合平仄的要求，“空悠悠”的三平调更是古体诗才有的特点。此外，律诗中同一个字（词）尽量不重复出现，但这首诗中，“黄鹤”却出现了三次。那为何严羽还如此推崇这首诗呢？实际上，这涉及文学接受史的问题。“（严羽）提倡盛唐诗，实际来说，可并不赞成杜甫那种精工得当、纯熟之极的七律，而是欣赏那种保留着汉魏古诗中淳朴气象的诗歌”［5］，而崔颢《黄鹤楼》正符合他的标准。但到了明朝，诗人们在学诗的过程中，发现杜甫的诗歌有格律可依，从而“杜甫的律诗也是声誉日高，诗家奉之为不祧之祖”［6］。杜甫的这首《登高》，格律上非常严谨，除了颔联、颈联对仗外，首联和尾联也基本成对，而且对得工稳妥帖，如“风急”对“天高”、“渚清”对“沙白”，令人击节称赞。如若教师能够以此为资源，引导学生就这两首诗的妙处进行品析，乃至从文学接受史的角度来深入分析其背后不同的美学观念，将更有助于落实“文学阅读与写作”学习任务群中“获得审美体验，认识作品的美学价值，发现作者独特的艺术创造”的要求。

参考文献：

［1］ 孙绍振.泰山——青年杜甫豪情之载体：读《望岳》［J］.语文建设，2021（19）：44.

［2］ 冯至.杜甫传［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10.

［3］ 吴怀东，潘雪婷.一部史学、诗性兼备的厚重之作：简评陈贻焮《杜甫评传》并论当代杜甫研究之格局［J］.杜甫研究学刊，2023（1）：104.

［4］ 卢秀芳.诵文解义 寻“喜”悟情 联读探因：《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五下）教学设计［J］.小学语文教学，2023（13）：4041.

［5］［6］ 周勋初.唐诗纵横谈［M］.北京：北京出版社，2016：220，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