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业集聚下工人职业技能培养的实践路径

作者: 邱婷

产业集聚下工人职业技能培养的实践路径0

摘 要 技术密集型产业集聚对产业工人的专业技术和能力产生了密集需求。基于L市N区的田野调查发现,当地技术密集型产业集聚经历了块状发展、空间集聚和区域协同集聚三个阶段。其中,经营主体的草根性、集聚空间的便利性和区域协同的引导性构成了产业集聚的主要特征,而区域劳动力市场的稳定、流动与多元则构成了产业集聚的基础。研究进一步发现,在制度化和市场化技能人才培养模式的矛盾下,政府统合、校企合作和人才共享共同促成了一种总体性的职业技能人才培养生态。技术密集型产业集聚的持续与升级发展离不开高水平技能人才的充分供给,这就需要从内容、观念及互动模式等方面持续优化产业工人的职业技能培养。

关键词 技术密集型产业;产业集聚;产业工人;职业技能培养

中图分类号 G719.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8-3219(2023)18-0061-07

作者简介

邱婷(1992- ),女,中南民族大学讲师,人类学博士,研究方向:经济人类学,农村社会学(武汉,430074)

基金项目

2021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乡村振兴背景下农村社会治理共同体培育及其生成机制研究”(21CSH042),主持人:田孟;2022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家庭变迁视域下农村低生育率形成机制及应对策略研究”(22CRK009),主持人:王春凯

一、问题的提出

近年来,随着政策引导与资本投资的强化,制造业产业规模化发展趋势越来越突出。产业集聚产生的规模效应,加速了经济交流活动,产生了多样化的经济类型,推动了市场竞争与创新。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产业和区域都能够实现高水平的产业集聚,产业集聚同时取决于产业和区域两个要素。尤其是在制造业由“制造”向“智造”转型升级过程中,产业和区域对产业集聚的影响更为复杂。

技术密集型产业的集聚意味着产业发展对产业劳动力提出了更多的要求。改革开放以前,产业工人是既定制度下的产物;改革开放以来,农村剩余劳动力进入非农领域,成为产业升级和城镇化的重要贡献力量。长期以来,产业工人往往通过遵守和服从工厂管理制度,通过长期、反复操作,进行工作经验积累,实现与岗位的匹配;而产业发展则主要依靠廉价劳动力和生产成本控制优势。在经济高质量发展进程中,产业劳动力结构发生改变,专业技能成为劳动者匹配岗位的重要要素。在这种情况下,产业工人的职业技能培养会呈现出什么特征,对区域经济及社会又会产生什么影响,是技术密集型产业集聚需要思考的问题。

目前,关于产业集聚的研究非常丰富,且主要集中在经济学领域,主要包含三类主题。一是关于产业集聚形成因素的研究。研究者对产业集聚的形成因素进行了分析,指出交通密度、政府支出比重、开发区数量以及贸易壁垒强度等区域特征共同影响着产业集聚[1],还系统梳理了产业集聚的理论解释,包括比较优势论、产业集群论、新产业区论、新经济地理学论和竞争优势论等[2]。二是关于产业集聚过程及模式的研究。研究者揭示出产业集群的动态演化规律,即从数量扩张到质量提升再到品牌创新的三个阶段性过程[3],还概括出专业化产业集聚和多样化产业集聚两种产业集聚模式[4]。三是关于产业集聚的影响研究。研究者认为,产业协同集聚促进了本地的技术创新,但对邻近城市产生了显著的负向溢出效应[5];由于受到经济基础、开放程度、市场要素、信息化、政府行为以及工业化等驱动因素不同程度的影响,产业集群与县域城镇化的协调发展呈现出不平衡[6],工业产业集聚存在环境的临界点,防止出现环境的负外部性,就需要将其控制在合适范围[7]。此外,不同类型的产业集聚对城乡消费也有影响,总体上对城镇的影响强于农村[8]。

以上研究大多通过定量研究的方法,试图从宏观角度解释产业集聚的问题,但较少关注到产业集聚中庞大的产业工人主体。部分学者研究了传统产业工人群体的身份认同及其再生产问题[9][10],而更多学者关注的则是新生代产业工人群体的生存、交往及精神需求等问题[11][12][13]。有学者指出,在市场经济体制下产业工人的范畴进一步扩展,农民工逐渐进入研究者视野之中[14][15],在此过程中,部分工人群体实现了职业垂直流动[16],但也存在着部分产业群体弱化和产业群体思想腐化的危险[17][18]。只有少数学者关注到了产业工人的技能问题,探讨了社会转型与中国新产业工人的技能养成难题,认为整个社会尚未形成重视职业教育的氛围,并且来自企业外部的培养机制不够健全,从而提出通过“横向谈判”与“协同治理”的办法解决难题[19][20]。

目前,关于产业工人技能养成问题的分析主要针对的是以农民工为主体的产业工人,解决问题的落脚点也在于完善社会治理,由此忽视了不同区域、不同产业中工人构成的复杂性与差异性。同时,在产业升级过程中,产业工人的技能养成呈现出新的内容,其与产业、区域社会的关联,需要进一步深入到现代产业工人群体自身来寻找答案。长三角地区诸多工厂有着明显的本地用工传统,近年来,才出现外地工人大规模增加的现象。随着工业产业规模化发展,老的工厂不断改造升级,新的工厂不断建立,在区域产业工人体系中,传统工人和现代产业工人、本地工人和外地工人以及“一代”农民工和“二代”农民工相互交错,共同形成了工业产业集聚的劳动力基础。本文基于2021年在杭嘉湖平原北部L市N区R工厂的田野调查,试图探索技术密集型企业如何实现技能人才培养,以及在区域产业集聚的背景下,技能人才如何实现有序流动,这是解释产业发展中的“用工荒”问题以及理解转型期工人自身发展问题不可忽视的内容。

二、L市N区的产业集聚过程:从块状发展到产业协同集聚

(一)块状发展阶段

浙江省产业集聚的形态经历了不断变化升级的过程,早期的集群偏向于同类产业的数量扩张,20世纪九十年代,浙江全省发展起来的块状经济即是典型。所谓块状经济,通常是指在一定范围内集聚形成特色产业优势十分明显的专业化产销基地,并由其带动当地经济与社会发展的一种区域经济组织形式[21]。这种区域经济的组织形式具有四个明显特点:一是企业规模小,通常几人到几百人不等;二是数量多,少则几十、几百,多则上千家;三是基本都是同一类型的企业;四是基本集中在同一个区域内,往往发展出“一县一品”“一镇一品”或是“一乡一品”等多种模式。这些同类的小企业通过在区域内的聚合,总体上形成了一个相当大的规模,构成了集聚特色经济发展模式。2000年初,L市N区的“一镇一品”经济发展十分突出,包括S镇的蚕桑产业,个体私人企业上百家,蚕农上千家;L镇的水产养殖产业,一个农村专业合作社就有300多户;J镇的木地板产业,有十家私人企业和近百家个体工商户;该市经济开发区“一村一品”模式成效也十分突出,比如古村的轻纺加工中小企业有近10家,田村的五金、印刷和皮革等私人企业有40余家,丁村的商业户有60多家,羊村、新村、江村、桥村、马村、玉村等皆发展木业产业,私营户近600家。这些小商户绝大多数以家庭为单位,以自家土地或宅院为生产经营场所,以村庄为依托,来组织生产经营活动。其共同点在于:大量农民迅速投入到乡村发展大潮,产业生产经营规模极小,技术和资本门槛较低,而且在生产经营活动中,人们还共享并遵守着一套乡村熟人社会的知识传统和村庄秩序规范。

(二)区域空间集聚阶段

乡村工业经济的快速扩展给环境带来了巨大的负荷和治理压力,工业园区规划使得工业产业在空间上进一步集聚。2001年开始,L市地方政府开始建设工业园区,引导企业空间集聚,统一提供完备的基础设施,集中处理环境污染问题。在这个过程中,区域龙头企业和物联网发展起来,逐渐形成了区域性制造业生产基地[22]。N区在20世纪90年代末形成的“镇镇有产业”和“村村有产业”的情况大为转变,印刷、五金、化工医药产业几乎消失,桑蚕种养产业在部分乡镇的极少数乡村还有所保留,工业经济也发生了转型,通用设备生产制造、木业、纺织和皮革逐渐发展成为地区支柱产业。如纺织产业向新型材料研发转变,围绕中心镇,建成四大工业园区,最终形成全国性的建材交易市场,成为通用设备的生产制造基地,其中M公司、J公司分别成为通用设备和木业产业集聚发展的龙头企业。同时,大量劳动力开始向旅游、餐饮等第三产业转移。然而问题是,尽管产业进入空间集聚阶段,解决了公共品供给的诸多问题,但产业内部以及产业园区之间并没有实现技术整体提升和空间整合,部分企业仍然重复着低水平的生产,还在区域内部形成了竞争与生存发展压力,大量企业在产业结构调整和转移中逐渐失去生存空间,区域内部开始发生频繁的产业劳动力转移,部分产业工人不得不进行再学习以适应新的岗位需求。由于工业产业集聚扩张,土地开发和被征用,越来越多的农民失地后就近进行非农就业,进入各个工厂。

(三)区域协同集聚阶段

随着产业结构优化升级,产业集聚逐渐走上协同发展的道路。一般而言,在中等及以上城市,产业集聚趋向于多样化,而在小城市产业集聚往往容易趋向于专业化,但无论是多样化还是专业化,产业集聚本身构成了一个有机联系的经济体。近年来,随着环保治理强化和工业加速转型,N区木业企业逐渐搬迁到郊区工业园区以及邻近省市,但这些木业产业并未完全脱离原有的经济体,他们仍然是通用设备产业产品运输外包装材料的主要提供者。此外,部分通用设备企业不仅开始在中西部地区投资建厂,扩展市场和业务,同时也承接着邻近大城市企业的工厂迁移业务。整体而言,当下N区的产业结构、产业园区布局乃至区域间产业分布趋向于协同发展。所谓产业协同集聚,是指以某一或某几个特殊产业为中心,大量的相关产业联系密切,以及有关支持结构实现了产业协同,在空间上形成产业集群,并且形成一个稳定和持续的竞争优势集合体[23]。与以往的产业空间集聚不同,产业协同集聚强调产业集聚的整体性和整合性,将有利于区域产业价值链由低端向高端突破,实现优势集聚互补和良性协同匹配。但是,生产制造产业价值链提升和突破的根本在于产品本身的价值突破,事关研发、生产等一系列环节,尤其是在愈益面向消费市场的趋势下,专业化的售后服务更为重要。因此,产业协同集聚对产业人才的数量和质量皆提出了要求。在这样的发展背景和趋势下,技术密集型产业的协同集聚,对从业人员的要求完全不同于早期的块状经济体阶段的要求,也超越了产业转型和集聚初期让工人被动适应的情况,而是需要具备与产业协同集聚发展相匹配的技能人才。

三、产业集聚与区域劳动力市场的特征

本文考察的产业集聚,主要是指那些使用复杂先进科学技术进行生产和服务,机械化、自动化程度比较高的技术密集型产业的集聚。通用设备产业需要一定的机械化、电气化等知识作为基础,且对于特殊岗位还需要相关人员具备专业化材料化工知识和操作技能。近年来,N区地方政府在副中心城镇建设智能制造产业园,其惠企政策吸引了一大批国内外智能制造企业进驻,而围绕通用设备的整机、配件及配套企业继续在开发区、中心镇及邻近乡镇集聚,目前共有规模上企业1000多家,规模下企业(含个体户)3000多家。R工厂是其中一家规模上的通用设备生产制造企业,提供生产制造、技术指导以及售后维修保养服务。50年间,职工规模从最初的十几人发展到近千人,尤其是近3年,职工规模持续扩大,新增外地职工越来越多。目前,R工厂所在的科技产业园,是N区最大的通用设备制造集聚区,包含一家龙头企业,几十家同R工厂一样的中型整机企业,还有上百家小型配件厂。这个以通用设备产业为主导的科技产业园是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产生的。

(一)产业集聚的特征

第一,在产业集聚过程中,产业经营主体呈现出明显的“草根”性特征。不同于一般自上而下推动的县域工业经济发展模式,N区的工业发展基础可以追溯到新中国成立以前的手工业和近代工业,在发达的民间手工业、商业传统下,比如皮革作坊、铁匠铺遍布,机器缫丝厂及电灯厂等现代工厂也较早建立起来。新中国成立后,这类生产者和生产经营单位完成社会主义改造后被重新整合进新的生产体系中。在农业经济主导时期,这类经济并不占主导地位。改革开放后,社会转型给区域经济发展带来深远影响。20世纪90年代末期,N区已经完成了从农业经济向工业经济的转型。

R工厂是改革开放以来迅速发展起来的企业,该厂可以直接溯源到上世纪60年代末期的某公社工厂,而该公社工厂则来自于新中国成立前期若干家铁匠铺和手工作坊的合并与改造。改革开放前,R工厂主要生产农用机械设备。改革开放后,R工厂开始进入通用设备生产领域。2000年初,企业化改制后R工厂开始进入个体私营阶段,并与国外开展技术合作;2010年后大量引进外国资本,开始承接大城市工厂转移与加工业务。事实上,R工厂所在的科技产业园区,有十多家中小型企业受益于改革开放前的集体经济,至少两家大中型企业与R工厂有着相同历史脉络和转型发展路径,而其他80%以上的通用设备生产企业都是近十几年来不断发展起来的企业,通常是中小规模企业,专门生产某类通用设备配件。这些新发展企业具有一个典型特点,即企业的创始人大都是普通的当地人,他们从社会底层劳动者转变为创业者,并一步步实现财富积累和阶层流动。这种通过自下而上的方式发展起来的产业集聚带有明显的“草根”性特征,从这个意义上讲,普通产业劳动者与产业经营者并没有绝对的区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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