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溯与探究:技术哲学视野下职业精神基本问题的再审视
作者: 宋立峰摘 要 职业精神是近年来学界关注的热点问题之一,并取得一批开创性成果,然而有关其基本问题的阐述仍有探讨余地。技术哲学立足现实、关照理论,为职业精神的内涵、要素和特征研究提供了新视角。技术哲学视野下,职业精神的理论内涵表现为:职业活动中个体内在尺度和外在尺度、技术理性和价值理性、理想境界和现实境遇的三重统一;实践内涵体现为:敬业乐群的至善关照与诚信守德的理实合一。由职业精神的内涵剖白,引申出其主要构成要素为:个体对职业认知的体悟与理解、职业情感的专注与执守、职业认同的评判与悦纳、职业理想的热爱与追求。沿循职业精神的内涵阐扬和要素归纳,其基本特征彰显为:政治性的本质言说、民族性的地域表达、公共性的普适功用、推变性的生成构建。
关键词 职业教育;职业精神;技术哲学;基本问题
中图分类号 G71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8-3219(2022)01-0031-07
当前,我国处于“两个一百年”的历史交汇期,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基础上,实现2035年远景目标,以及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奋斗目标,都离不开“培养更多适应高质量发展、高水平自立自强的各类人才”,包括“职业技能和职业精神高度融合”的技术技能型劳动者[1]。虽然,我国已经拥有世界上最大规模的职业教育体系,劳动者的职业技能培养也得到高度重视,然其职业精神的现状却不尽如人意。原因之一在于尚未厘清职业精神的内涵及关联问题。立足于党和国家事业发展的全局高度,职业教育愈是大发展,就越需要澄明这一基本问题。基于此,本文在前人研究基础上,尝试从技术哲学视角对职业精神进行再思考,以主动回应职业教育的价值使命,增强职业教育的适应性,促进高质量职教体系建设,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
一、职业精神基本问题再审视的立足点和新视点
(一)成果耙梳:职业精神基本问题再审视的立足点
以中国知网(CNKI)文献为样本来源,以北大中文核心期刊和CSSCI 期刊为文献来源类别,检索主题词为“职业精神”,研究时间设定为2000-2020年,检索后得到文献1091条。其中,2000年2月,王明旭、张文在《医学与社会》杂志发表的《试论医务人员的职业精神》一文中较早使用“职业精神”一词。此后,学术界开始对职业精神进行专门探究,并将视点聚焦于职业精神之于职业教育的意义维度。及至2014年,全国职业教育工作会议后,国内学者对职业精神展开了更为深入地研究,有学者将职业精神研究归纳为2015-2017年职业教育研究的热点和重点问题[2]。就职业精神研究学科分类而言,学者最关注的学科聚焦在教育学,其次是公共卫生与预防医学、图书情报档案、新闻传播等学科。2003年,周斌、戴律国在《提高职业技能 增加就业经验 打造职业精神 上海职业见习计划实施一年:扶千名毕业生“上岗”》一文中最先将职业精神研究置于职业教育之中,开启职业教育与职业精神的研究之路。
借助了Bicomb2.0 软件对职业精神研究领域的1091篇核心期刊文章进行统计,共得到3098个有效关键词。依据齐普夫词频分布定律,结合学者孙清兰提出的高、低频词界分估算法,确定职业精神研究高低频关键词阈值为5。统计后,排在前十位的高频关键词分别为职业精神、高职院校、职业教育、工匠精神、校企合作、高职教育、人才培养、大学生、医学生、高等职业教育,这些关键词反映了学者们对职业精神研究的核心聚焦点。但是,高职院校、职业教育、高职教育、高等职业教育这类关键词仅仅说明职业精神研究主要集中在高等职业教育这一层次。大学生、医学生等关键词范围过大,指向性笼统,缺乏代表性,它们均不能反映职业精神研究领域的热点情况,故将其剔除。检索词为职业精神,频次自然最高,也应该剔除。最终,可视化分析显示,职业精神研究领域关键词热点集中在工匠精神、校企合作、人才培养三大聚类。
从研究概况可知,学界在职业精神研究领域已经取得诸多开创性成果。譬如,有学者基于精神追求的角度,将职业精神的含义概括为从业者在长期的职业实践中形成并为大众所认可,“反映职业性质、特征的思想、观念和价值取向”[3],而职业精神的实践特质则体现在“敬业、勤业、创业、立业”四个方面[4]。从可视化结果分析可知,学者对于职业精神的研究主要聚焦于通过校企合作,为国家和社会培养具有工匠精神的高职毕业生。
既往研究成果,构筑了职业精神研究的传统语境,在一定程度上提供了认识职业精神所需的知识,但仍存在不足:一是就研究规范而言,一些研究文献概念使用不够严谨,未能区分“职业精神”与“职业规范”“工匠精神”等词语的逻辑关系[5],导致行文过程中出现混用现象。二是就研究视角而言,既有成果大都从教育学、经济学等单一角度聚焦于职业精神的培养途径,缺少对职业精神基本问题的深度探究。因此,有必要寻求新的视角,全面深刻诠释职业精神,不断接近和触及其内涵、要素和特征。
(二)技术哲学:职业精神基本问题再审视的新视点
职业教育的中心任务是培养技术应用型人才,因此“技术”被视作职业教育的核心要素之一。对于技术内涵及其教育意蕴的理解和把握有助于提升职业教育质量和适应性。人类社会的发展离不开技术的进步,甚至“呈现为人类精神进步的史表”[6]。然而,置身于技术发生的第一现场,可以发现技术既能带来福音,提高人类生活水平与质量,也能造成灾难,给人类带来始料未及的恶果。正是看到技术活动的双重价值负载及其复杂性,20世纪70年代以来,学界关于技术的研究出现伦理转向,并深化对技术内涵的理解:一是技术具有工具属性,是人类改造自然的“助手”;二是技术拥有精神内涵,所展现的特点和灵魂是人类自我的一种创造和表达[7]。故此,从本质上来讲技术是职业行为中一种伴随着不确定性风险的人类活动。面对技术难以消除的固有的不确定性,重新审视职业的存在意义和价值尺度,解蔽技术本身蕴含的教育意义,需要从技术哲学角度关注人类对道德本真的呼唤。
二、技术哲学视野下职业精神的内涵
职业精神的产生离不开技术实践和职业分工,因此,探讨职业精神的内涵需要纠正以偏概全的理论阐扬和实践言述,应以人的全面发展为指向,回归对“职业”“技术”和“精神”的本质剖白及关系梳理,在哲学层面理解技术之于职业的精神意蕴,让技术与职业复归到更高意义上的和谐共存关系。
(一)内在规约:职业精神的理论内涵
1.职业:职业精神的实践场域
职业作为一种社会现象,是从业者参与劳动分工,承担相应职责,并利用特定技术技能获得物质保障、精神满足的稳定而专门的职业活动。其包含三层意思:一是有工作,即有事可做,又有事可为。二是有收入,即获得工资或其他形式的报酬。三是有时间上的连续性,具有一定的职业生涯周期。同时,其内含四种关系:一是个人与社会的关系。从事某种职业就意味着个体嵌入了社会,并与之形成特定的职业结构关系。二是技术技能与创造的关系。从业者利用专门的知识技能,在职业实践中创造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三是创造财富和获取报酬的关系。从业者为社会创造财富,才有资格获得合理报酬。四是工作和生活的关系。人们通过工作获得合理报酬,满足其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需求。由此,职业内在地包含三层意义:一是职业自身的意义,它是一种维持生计的谋生手段,体现着劳动者利用技术取得基本生活和生存的需求。二是对于个体的意义,它是一种负载责任的社会角色,体现着劳动者在职业实践中获取情感和归属的需求。三是对于价值实现的意义。它是一种求真向善的理想追求,体现着劳动者索解职业意义创获自我实现的需求。个体在追求理想的过程中诠释职业意义,这就要求个体不仅有职业技能,更要有职业精神。
2.技术:职业精神的伦理向度
从原始人用双手打造出第一件石器开始,人类便进入了技术时代。因此,技术活动就是人的活动,人类历史就是技术演进的历史。技术发展给人类带来了光明和福音,它促进了人类社会的发展,改善了人们的生活水平,引导人类从茹毛饮血的原始社会走向现代文明,而且技术似乎无所不能。但是,所有事物好像都有自己的反面,技术使用不当往往带来灾难性后果,而且层出不穷的新技术带来了自身的伦理性问题。譬如,生物技术的进展让我们不得不思考:基因编辑是否符合伦理,克隆人应该有什么权利?而人工智能的飞速发展让我们担心机器人是否最终毁灭人类?在此意义上,人类与其说是技术的应用者,不如说是处在“科学的前沿,伦理的边缘”的抉择者。因此,技术发展不能将伦理置于身后,需要深度思考技术背后的伦理向度——职业精神,以便于帮助个体判断技术可以运用的领域和限度,从而确保技术使用的人文性和伦理性得到保障,避免“技术物化对人的奴役”,摆脱人被技术所吞噬的生存困厄。
3.实践:职业精神的生成母体
虽然,精神天然地存在于人类利用技术改造世界的职业活动中,但是人类对精神的认知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马克思主义哲学诞生之前,历代先贤哲人要么将精神视为超验主义和先验主义的神化产物,要么将精神看作自然主义的物化存在。马克思解蔽了前人阐述精神概念时布下的层层迷雾,指出精神是人脑的产物,是人类在改造世界的实践中通过人脑产生的观念和思想的成果。这一论述既关注了精神产生的现实基础——经验,又指明了精神展开的认知手段——先验,还包含了经验之上超越现实的形上追求——超验。马克思扬弃了西方传统哲学关于精神概念的片面性理解,让精神从天国回归人世间,将其置于人的主体实践活动这一母体,突破了先验性、经验性和超验性的内在局限,弥合了三者的思维鸿沟,将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置于相统一的共时态,并赋予职业精神植根劳动创造的普遍内涵和崭新意蕴。
4.结论:职业精神的三维统一
由“职业”“技术”和“精神”相伴而生的职业精神其理论内涵可概括为三重维度:一是从业者职业实践活动中对职业与技术的价值认知和行为趋向,以及展现出的同职业特征、职业角色和职业心理相吻合的精神状态,同时表达着从业者建构技术立身意义的能动反映和其精神世界的内容层次,是主体“得于心,形于外”的内在尺度和外在尺度的统一。二是从业者在工作世界中索解技术的精神意蕴、创造新的文明方式、解蔽技术困顿冲突、担当职业责任使命、践履职业群体利益的精神信念,是主体技术理性和价值理性的统一。三是从业者将至善的道德境界与高尚的职业追求紧密连接起来,将技术的运用和德性的亲知演变为求真、向善和唯美的自觉追求和成果创获,是主体的理想境界与现实境遇的统一。
(二)躬行践履:职业精神的实践内涵
虽然“谈论实践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精神只有在实践中才能实现意义的整全式表达。就职业精神而言,其实践内涵呈现在敬业乐群和诚信守德两方面。它们与人的存在方式、人的本质、人的全面发展共同构成职业精神的实践价值系统。
1.敬业乐群:职业精神的至善关照
“敬业乐群”最早见于《礼记·学记》:“一年视离经辨志,三年视敬业乐群”。敬业融合行为趋向和心性修养于一体,是从业者内在情感和外在行动的统一。作为一种高贵的精神品质和精神动力,敬业表达了从业者对职业的尊敬与热爱,体现了从业者对职业价值的理解层次与践行尺度,是构成其职业实践活动的内在规范。“乐群”是指“具优美和乐之情操及共同协作之精神”,拥有“利居众后,责为人先”的高尚情操[8]。虽然“乐”是职业活动中个人“依照美的尺度来生产”,获得愉悦的情感体验,但这种内在的审美享受更源于职业群体的认可,因为个体心灵自由的实现不可能脱离社会群体,反而只有在职业共同体中才能升华“意志自律”的审美境界,超克外界的道德约束,获得全面自由发展,并理解工作世界存在的意义。
敬业是乐群的逻辑起点。敬业体现了个体把握和理解职业的工具和价值的双重属性的理性认知,展现了“人与职业关系”的积极一面。只有热爱、敬畏个体从事的职业,才可能恪尽职守,进而培养与他人和社会的和谐价值关系。乐群是敬业的理性归宿。乐群不仅避免了从业者变成“封闭于自身、私人利益、私人任性、同时脱离社会整体的个人的人”[9],而且乐群体现了从业者能够理解工作世界所包含的多重职业伦理关系以及关系所赋予职业的多重规定,让向善的职业伦理获得至善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