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教育协同：瑞士高等职业教育重塑的动因、逻辑与路径

摘要：推进高等职业教育与其他类型高等教育之间的协同创新，是新时代教育整体改革的关键。瑞士为缓解高层次技能人才短缺问题，着力开展高等职业教育改革，旨在将其重塑为高校教育体系中有吸引力、不可或缺、等值的组成部分。具体措施包括：设置职业学士/硕士学位，建立机构认证与名称保护制度，透明教育路径转换规则，加强与应用科学大学合作，完善法律融资制度。我国高等职业教育在职业教育、高等教育、继续教育协同创新进程中应做好以下方面：坚守职业教育的本质特征，寻求高等教育体系内的错位发展；将技师学院纳入高职序列，确立技师学院的“高等化”地位；引入职业学士/硕士学位，真正实现与普通高等教育同等重要地位；设计衔接转换和合作机制，建立科技创新与工匠培育平台；建立课程与机构认证制度，切实提升高等职业教育质量。

关键词：瑞士；高等职业教育；教育协同；重塑改革

中图分类号：G71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5727（2024）07-0069-08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统筹职业教育、高等教育、继续教育协同创新，推进职普融通、产教融合、科教融汇，优化职业教育类型定位。”这一战略部署是“实施科教兴国战略、强化现代化建设人才支撑”的关键举措，是建设世界重要人才中心和创新高地的战略保障。[1]高等职业教育是教育整体改革的重要连接点与关节点[2]，如何推进高等职业教育与其他类型高等教育之间的协同创新，是我国新时代教育整体改革的破局处与关键点。

瑞士的高等职业教育体系比较完备，其高层次专业人才培养模式最具有类型特征[3]。2018年起，瑞士政府为提升高等职业教育的吸引力与社会认可度，缓解高层次技能人才短缺，重塑高等职业教育，提出改革措施。本文通过分析瑞士高等职业教育重塑的动因、逻辑与路径，以期为我国高等职业教育改革提供参考。

一、瑞士高等职业教育重塑的动因

（一）重塑背景：重要功能价值与吸引力式微的矛盾

1.高等职业教育的价值功能：高素质专业人才职业成长渠道

高等职业教育是瑞士经济可持续发展的重要基石。瑞士独具类型特征的高等职业教育人才培养模式是其高质量发展的关键因素。其类型特征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第一，面向劳动力市场需求、注重实践能力的人才培养模式，为行业企业培养了大批急需的、服务生产一线的高素质专业技术人才。高质量的高等职业教育也使毕业生拥有高就业率和高投资回报率。

第二，注重职业实践经验的入口设计，将学习与职业实践紧密联系。瑞士高等专业学校的毕业生平均年龄远远超过24岁，原因是绝大部分学习者入学前已工作多年。这些学习者进入高等专业学校学习，是基于岗位需求，在原有职业实践基础上，对专业知识与实践能力进行深化和拓展。瑞士高等职业教育的这种入口设计，也为曾经没有资格上大学的技术工人提供了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4]①

2.高等职业教育的困境挑战：吸引力与社会认可度日渐式微

随着技术进步和产业结构的升级调整，高级技术工人短缺已经成为制约瑞士经济可持续发展的瓶颈[5]。与此同时，高等职业教育的吸引力和社会认可度却日渐式微。其原因主要基于两方面。

一是高校教育扩张，学术型高等教育路径更加开放。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涌入普通中学和大学，职业教育在竞争中败下阵来。高等教育道路成为社会激烈竞争压力下的“王道”[6]。统计数据显示，2010—2020年期间，瑞士应用科学大学的学生数量增长了63%[7]，高等职业教育的学生数量仅增长了35%。也就是说，与应用科学大学相比，高等职业教育的学生数量虽有增长，但其增长速度显然缓慢得多。而个人收入、地位的分配往往基于学术型教育获得的学历学位证书，而非职业能力。[8]因此，职业教育的毕业生在社会地位、职业前景与学历提升方面仍处于劣势地位[9]。

二是财政投入不平等，造成高等专业学校学生学费负担过重。从目前高等职业教育的融资情况来看，学生和雇主的支出占融资份额的绝大部分。这与基础职业教育情况形成巨大的反差，基础职业教育阶段的学徒不仅不用支付学费，还可以每个月获得一定的薪酬津贴。与应用科学大学和学术类大学相比，高等职业教育得到的国家支持明显减少，由此造成高等职业教育学习者学费负担过重。[10]

（二）重塑意义：教育协同以保障为国家发展提供人才支撑

面对高校教育持续扩张、高技能人才严重短缺的困境，瑞士政府提出，必须重塑高等职业教育，将高等职业教育全面纳入高校教育体系，使高等职业教育与普通高等教育具有同等地位，将此作为提升高等职业教育吸引力与社会认可度的唯一路径[11]。

重塑后的高等职业教育，将为学习者、教育体系和整个国家经济等多方利益做出贡献。在学习者层面，重塑后的高等职业教育将为学习者提供更好的职业成长途径。高等专业学校毕业生将获得国内和国际认可的学位，享有与其他类型高等教育等值的就业升学机会和社会地位。在教育体系层面，高等职业教育改革不仅能够提高高等专业学校的吸引力，也能够提高基础职业教育的吸引力。在高校教育体系内部，学术类大学、应用科学大学和高等专业学校，构建一个和谐、可持续发展的教育系统。在国家层面，重塑高等职业教育，将缓解高素质专业人才短缺，实现经济可持续发展，提振国家的竞争力。这也是瑞士高等职业教育重塑的最终目标。

二、瑞士高等职业教育重塑的逻辑

2021年春季，瑞典国家教育、研究和创新秘书处（Staatssekretariat für Bildung，Forschung und Innovation，SBFI）开始实施“高等专业学校的定位”（Positionierung der höheren Fachschulen）项目，目的是将高等职业教育嵌入高校教育系统中，引导高等专业学校（Höhere Fachschule）逐步转变为职业高等学校（Berufshochschulen）[12]。也就是说，将高等职业教育从原来的职业教育体系转入高校教育体系中，从职业教育体系中的高层次教育转变为职业类的高校教育。SBFI认为，此改革思路是保证瑞士高等职业教育获得世界范围内认可与兼容，且又不与其他类型高校教育相矛盾的唯一途径。[13]

（一）重塑目标：成为高校教育体系中有吸引力、不可或缺、等值的组成部分

依据新制度主义理论，制度改革除了要满足功能需求外，还必须满足利益相关者的利益需求，获得其认同与支持。教育改革作为一项主要依赖公众认可才能获得“合法性”的制度改革，必须考虑公众的期望。[14]而赋予高等职业教育应有的社会地位，将其重塑成为高校教育体系中有吸引力、不可或缺、等值的组成部分，符合普通民众对高等职业教育的基本期待。[15]“有吸引力”主要指高等职业教育成为学习者重要的教育路径选择，包括为学习者提供高质量的教育服务，并为毕业生提供更好的国内外就业与个人发展机会等。“不可或缺”指高等职业教育是高等教育领域中重要的组成部分。高等职业教育将与学术类大学和应用科学大学一起，向劳动力市场提供具有不同特质的高层次专业技术人才。“等值”是指高等职业教育与其他类型高校教育实现权益上的公平对待，包括财政支持、毕业生的学历学位、职业前景等。

（二）重塑逻辑：成为高校教育体系内以劳动力市场为导向的教育类型

围绕上述目标，瑞士政府重塑高等职业教育，主要遵循两条逻辑主线：一是嵌入高校教育体系内部，寻求与其他类型高等学校的等值互补；二是坚守职业教育的类型特征，面向劳动力市场展开高素质专业人才培养。

1.嵌入高校教育体系内的等值互补

瑞士高等职业教育重塑的重点是将其纳入高等教育领域。重塑后的高校教育体系，基本包含三种典型的教育类型：一是学术类大学，课程内容以学术研究为主；二是应用科学大学，课程内容以应用类理论知识为主；三是高等专业学校，课程注重将理论知识与实践操作紧密结合，更注重培养学习者的职业实践能力。在高校教育体系内部，三种类型教育错位发展，其中高等职业教育是最贴近劳动力市场需求，与行业企业联系最紧密的教育类型。如图1所示。

高等职业教育与其特征最相近的应用科学大学之间的差异化定位，是瑞士高等职业教育重塑的关键。重塑后，两者之间不是竞争关系，而是错位发展、互补合作关系。重塑不是消除两者之间的差异，而是要保护差异，让各自优势更加凸显[16]。重塑后的职业高等学校与应用科学大学之间的差异，体现在录取条件、办学原则、使命任务、法律基础、教师资格要求等方面，具体内容见表1。

2.面向劳动力市场的类型特征

瑞士政府要求，重塑高等职业教育，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坚守高等职业教育的原有逻辑和优势，防止高等职业教育从劳动力市场逻辑向学术逻辑转变。瑞士高等职业教育的重塑，是在坚持“劳动力市场导向”这个基本前提下的结构性改进。[17]

瑞士高等职业教育坚守职业教育类型特征，面向劳动力市场展开高素质专业人才培养，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人才培养目标面向劳动力市场当前和未来的需求，由OdA直接制定人才培养的规格标准。二是课程内容强调职业实践导向性。课程内容必须经过OdA的审核与认证，贴近劳动力市场的生产服务实践。三是行业企业参与人才培养全过程。高等专业学校与行业、企业开展制度化合作，教师大多来自企业，注重培养企业文化与服务意识。

三、瑞士高等职业教育重塑的路径

2022年11月14日，瑞士职业教育三方会议（Trilaterale Bund-Kantonen-Konferenz，TBBK）在伯尔尼召开，联邦政府、工会联合会和高等专业学校等利益相关者一起讨论并审批了高等职业教育改革的一揽子政策措施，并计划从2023年夏天起逐步施行。

（一）学位制度：设置职业学士/硕士学位，传达高等职业教育高质量信号

瑞士高等职业教育在世界职教界享有较高的声誉，但其毕业生在国外学历晋升和就业中却处于劣势地位，即使在邻近的德国，也不被企业广泛认知。究其原因，是缺少国家认证的学位证书，无法证明学历的高等性。因此，年轻人通常更倾向于选择其他高等教育途径。还有很多高等专业学校毕业生，即使对理论知识学习并不感兴趣，但为获得国外认可的高等教育学位，也要在高等专业学校毕业后继续在应用科学大学学习1年。也就是说，这些年轻人为了追求被国内外认可的学位，被迫延长了学习时间。这无疑进一步加剧了技能短缺，也导致了职业教育的学术化漂移[18]。

基于此，瑞士计划2023年起实施新的职业学位制度。将普通高等教育的学位制度引入高等职业教育，为高等职业教育毕业生授予“职业学士/硕士学位”，以提升高等职业教育的国内与国际认可度，实现高等职业教育与其他类型高校教育的等值性。这项改革，对于瑞士高等职业教育来说具有里程碑意义。SBFI副主任约瑟夫·维德默（Josef Widmer）评价说，国家资格框架一直是停留在理想层面的等值设计，而引入“职业学位”才是一个快速而务实的方法，实现高等职业教育与普通高等教育的真正等值。[19]

引入“职业学士/硕士学位”后，高等专业学校毕业生可以获得与“高等教育学士/硕士学位”同等地位的职业学位。但SBFI强调，增设“职业学士/硕士学位”，必须清晰界定国家资格框架中不同资格的类型差异，也必须考虑高等职业教育体系内部的资格分层，即“职业学士”与“职业硕士”之间资格的层次差异。此外，“职业学士/硕士学位”虽传递了高等职业教育的“高等化”信号，但这不意味着资格的“学术化”，应继续在学位证书的授予机构、获取途径、获取人员等方面，保持职业教育的本质逻辑不变，避免与高等教育学位相混合。[20]

（二）认证机制：建立机构认证机制，实行学校名称保护制度

“高等专业学校”名称含金量不高，是瑞士高等职业教育缺乏社会认可度的重要原因之一。2023年起，瑞士SBFI计划将为高等专业学校建立名称保护制度，并与全面的机构质量认证制度相联系。[21]

第一，建立名称保护制度。“高等专业学校”名称滥用现象严重，极大影响了高等职业教育的社会声誉和地位。[22]瑞士政府计划对高等职业教育机构实施名称保护，相当于为高等专业学校设立“高水平”的质量信号，维护其社会声誉。但名称保护必须与机构质量认证相联系，这是名称保护制度的关键。[23]只有通过审批认证的机构才能称为“高等专业学校”。以此方式剔除掉那些不符合质量要求的机构，保证“高等专业学校”名称的可识别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