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劳动教育的变迁逻辑与未来展望

摘   要：梳理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劳动教育的变迁历程发现，摸索尝试阶段以恢复生产为导向，着重发挥其社会建设功能；偏差异化阶段以政治改造为目的，着重发挥其政治功能；审视重建阶段以经济发展为基点，着重发挥其经济功能；全面推进阶段以素质教育为目标，着重突出其育人功能。总体来看，我国劳动教育政策变迁呈现出国家主导下日益体系化、规范化、科学化、现代化的鲜明特征。未来应当着眼社会发展需要丰富劳动教育内容和形式、创造劳动教育实践的具体条件、完善劳动教育的评价考核机制，以促进新时代劳动教育的真切落地和高质量发展。

关键词：劳动教育；劳动教育政策；发展理路；历史研究；时代启示

中图分类号：G40-0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010X（2024）15-0051-07

引言

劳动教育作为我国全面发展的教育培养体系的重要内容，是受教育者践行德智体美劳、成为全面发展人的重要手段。近年来，无论是宏观背景下国家教育治理体系，还是微观下地方（学校）的育人实践体系，劳动教育都成为一项重要内容，关乎我国教育改革质量和学生综合素质的发展。自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共产党在劳动教育方面做出了符合时代发展要求的不懈努力。关于我国劳动教育的历史发展，学者们依据各自的研究视角或方法，主要提出了三阶段论、四阶段论以及五阶段论。例如郑程月等学者以劳动教育的内涵和举措为依据，将其演变分为确立与曲折、重塑与探索、全新构建三阶段；张敏学者则在方法论上运用历史制度主义分析框架将其划分为孕育初塑期、探索发展期、改革转型期和完善确立期四阶段；罗全生等学者从劳动教育的“效果”出发，分析了我国劳动教育五个阶段的演变。这些研究为我们提供了丰富的视角和经验，但任何一项政策的出台都有其目的，政策源于现实需要又能反映现实问题；政策内容也是政策的主体部分，对应了具体实践下劳动教育实施的要求、标准等重要内容。由此可见，要具体分析某一政策的外在变迁过程和内在逻辑，还有必要着眼于政策本身直接言明的目的和要求，窥探政策背后的生产机理。

因此，为了进一步剖析劳动教育的内在变迁逻辑，深刻领会新时期劳动教育的育人本质，把握劳动教育政策未来发展走向，本研究立足于劳动教育政策颁布的目的和具体内容，细致地分析劳动教育在具体时代背景下的动态发展过程，运用政策文本分析的方法对相关政策文本进行系统梳理，包括有关劳动教育的意见、方针、规划、计划、纲要、办法、通知和决定等，汲取先行学者的研究经验，探析政策文本视野下不同历史阶段劳动教育的特点与独特价值，为我国劳动教育的未来发展提供一定借鉴。

一、劳动教育的历史变迁

（一）摸索尝试阶段（1949～1957年）

在以社会建设和恢复生产为主要任务的大背景下，教育也必须牢牢贯彻“为工农服务，为生产建设服务”的总方针，使得劳动教育的价值取向和教育内容也以恢复生产为主。在劳动教育目的方面， 1950年《当前教育建设的方针》指出“要组织从前没有从事过生产劳动的人通过参加生产劳动以改造自身”，纠正当时存在的轻视体力劳动的错误思想，以便毕业后能从事农业生产，为社会建设培养合格的劳动者。在内容方面，该阶段劳动教育多以单一体力劳动为主，需要学生掌握一些基本的生产知识，学会使用一些简单的生产工具。后来，面对农村劳动力不足和生产力普遍落后的现实情况，1956年《关于普通学校实施基本生产技术教育的指示（草案）》指出受教育者需要与社会建设相适应，接受“基本的生产技术教育，开设工农业基础知识课和实习作业课或实习课”。该阶段劳动教育是作为课外活动的内容，配合其他学科教学进行，尚未形成独立课程，主要包括了农业生产劳动、技术劳动、家务劳动、社会服务和实验实习等内容，注重培养学生的劳动观点、劳动习惯和劳动技能。值得一提的是，该阶段的劳动教育为解决当时毕业生就业难这一现实问题发挥了重要作用。建国初期“教育为工农服务，为人民服务”的教育宗旨受到社会的赞同与欢迎，掀起了人民群众接受教育的一轮高潮。但由于教育资源的不足，很多学生无法获得升学机会。为解决该问题，1953年政务院提出让学生毕业后直接参加生产劳动，因此出台了系列关于解决小初高毕业生从事生产劳动的报告及宣传提纲，对毕业生参加生产都有明确的规定，力求迎合国家建设的现实需要。

纵观这一时期的劳动教育相关政策文本，不难发现该阶段劳动教育是在学习苏联教育经验和考虑当时社会发展需要的基础上的摸索和尝试。劳动教育的目的主要是服务社会生产，培养大量热爱劳动、愿意投身劳动的体力劳动者；内容和实施上制定了相关劳动教育的教学计划，重视受教育者在劳动观点、习惯、技能等方面的发展，但仍侧重于参加农业生产等体力劳动；价值选择上则是工具理性占据主导，一方面体现在劳动教育动员中小学毕业生毕业后投入生产劳动，成为解决教育供求矛盾的手段；另一方面体现在劳动教育为社会建设和恢复生产培养合格的社会主义劳动者这一最终目的上。

（二）偏差异化阶段（1958～1976年）

为坚定社会主义的正确方向，1958年《关于教育工作的指示》提出“教育必须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教育方针。但这一指导思想被恶意利用，劳动教育政策走向偏差，劳动教育的内容发生异化。1958年，教育部党组提出要利用劳动对知识分子进行思想改造，要其参加生产劳动以提高政治觉悟。1966年《关于抓革命、促生产的十条规定（草案）》规定为使青少年免受资产阶级思想的腐蚀，“组织青少年上山下乡，加强思想政治教育”，劳动代替教学并成为了一种惩戒手段，其教育意义被漠视，劳动教育也被简单等同于体力劳动。显然，此时的劳动教育充斥着浓烈的政治气息，突出了其改造知识分子思想、为政治服务的目的。在内容和实施方面，由于许多家庭无法支付孩子的教育费用，1958年《关于在学生中提倡勤工俭学的决定》要求各地结合实际情况开展勤工俭学运动，鼓励学生用自己的劳动赚取学费和生活费。勤工俭学成为了劳动教育的重要实施途径之一，也成为解决教育经费不足的重要手段，但是高强度的劳动容易影响学校正常的教育教学活动，甚至出现“以劳代学”的现象。当然，该阶段的劳动教育并非全然偏颇，1958年《关于1958-1959学年度中学教学计划的通知》规定初高中要设立生产劳动课，劳动教育成为一项正式课程。次年，《关于全日制学校的教学、劳动和生活安排的规定》对各级学校学生的劳动时间分别做出了要求，阐述了学生参加生产劳动的三种基本形式。同时，针对学生陷入高强度劳动而影响正常教学的问题，中共中央强调劳动教育的实施应该循序渐进，合理安排课时，建立正常的教学秩序。可见，该阶段的劳动教育尚未被全然“政治化”，只是由于“文革”期间的阶级斗争使得劳动教育的政治色彩最为凸显。

反思该阶段的劳动教育政策，呈现出曲折中艰难发展的态势。第一，劳动教育成为了政治斗争的工具，是进行阶级区分的标准，劳动教育的目的发生了偏差；第二，将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完全对立，重心转移到体力劳动上，劳动完全代替教学使学校以生产劳动为中心阻碍了我国教育事业的发展；第三，劳动异化成为一种惩戒手段，劳动教育失去其教育意义；第四，不科学的劳动时长忽视了教育的客观规律。当然，劳动教育也在曲折中发展，国家在课时安排、课程内容和课程设置等方面更加细化和具体，客观上为后来劳动教育的系统化发展奠定了基础；同时也出现了一批优秀的劳动模范，为受教育者树立了榜样，对这些模范的了解和他们内在精神的感悟也成为了我国现阶段学生接受劳动教育需要学习的内容。

（三）审视重建阶段（1977～1998年）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教育为经济发展服务，劳动教育也以经济发展为基点，突出劳动技术人才的培养。针对上一阶段的劳动教育实施情况，1977年邓小平同志指出劳动不能直接代替劳动教育，需要纠正“以劳代学”的乱象。此后，劳动教育开始拨乱反正，回归正轨，在目的、内容和实施等方面不断完善，进入审视重建阶段。这一时期的教育目标，是致力于培养“社会主义建设需要的合格人才”。坚决扫除轻视科学、轻视知识的错误观念，为社会经济发展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人才。劳动教育目的也随之调整，要求劳动教育要以服务“四个现代化”为目标，也要重视促进学生的全面发展。该阶段劳动教育致力于满足社会现代化建设需要，但同时也兼顾到了劳动教育的育人目的。1987年《“七五”期间全国教育科学规划要点》强调了劳动教育的独立地位，劳动教育不再附属于其他内容，而是与德、智、体、美四育并列提出。在内容和实施方面，1987年先后制定的《全日制普通中学劳动技术课教学大纲（试行稿）》和《全日制小学劳动课教学大纲（试行草案）》，要求培养学生热爱劳动的品质，强调动脑和动手相结合，脑力劳动受到重视，并对劳动课的教学目的、原则、要求、内容和注意事项做出了具体规定，让各学校结合实际情况实施劳动教育，促进学生德、智、体、美、劳诸方面和谐发展。由于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需要，国家急需技术人才，因此劳动教育在内容上也以劳动技术教育为重点。1998年《关于加强普通中学劳动技术教育管理的若干意见》指出“劳动技术教育是落实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方针的重要措施”，在劳动技术教育的重要性、组织领导、队伍建设、教学管理、教学条件以及教学评价等各方面进行了具体的说明，以增强受教育者的现代化建设本领。

简言之，该阶段的劳动教育是对上一阶段审思后的及时调整，劳动教育的重心从阶级斗争转向现代化建设上来。在目的上，始终关注社会现实需要，强调社会目标，但也关注到了劳动教育对个人综合素质等自身价值的影响。在内容和实施上，一是“勤工俭学”继续成为了劳动教育的主要形式之一；二是审思了单一体力劳动的弊端，强调知识、人才对社会发展的重要作用，要求实施脑体结合的劳动教育；三是突出劳动技术教育，对其要求、时长、评价等做出了系统规定，改变了过去进行单一日常生产的劳动教育形式。最后，该阶段劳动教育在评价上的完善也使得劳动教育更加科学化、系统化和规范化。

（四）全面推进阶段（1999～至今）

进入21世纪，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加快发展，对劳动力的数量和质量提出了更高要求，教育需要培养具备核心竞争力的高素质创新型劳动者，劳动教育成为素质教育的重要内容。在目的上，劳动教育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服务的同时，更加关注对学生综合素质的提升。2001年《关于基础教育改革与发展的决定》明确指出“教育必须培养德智体美等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事业建设者和接班人”，“培育受教育者爱劳动、爱劳动人民的情感，参加力所能及的劳动，掌握一定劳动技能”。与以往劳动教育为生产建设服务、为政治服务的目的不同，这一阶段劳动教育的重心回归到了人本身，其价值取向是以人的发展带动社会发展，成为了劳动教育政策转变的重要信号。在内容和实施上，综合实践活动成为了劳动教育的主要实现形式，包含了情感、体验、知识和技能等各方面内容。但是，包含劳动教育的综合实践活动虽然被反复强调，劳动教育地位看似牢固，劳动教育被弱化、被淡化的问题仍是现实。因此，国家不断强化劳动教育，2015年《关于加强中小学劳动教育的意见》出台，国家开始重申劳动教育的重要价值。但现实表明，劳动教育的开展实效仍旧欠缺。直到2020年印发的《关于全面加强新时代大中小学劳动教育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要求“把劳动教育纳入人才培养全过程”“积极探索具有中国特色的劳动教育模式”。此时，大中小学都要设立劳动教育必修课，国家对劳动教育的总体目标、课程设置、内容要求和评价制度等做了更全面而深入的要求，力求全面构建体现时代特征的劳动教育体系。同年7月《大中小学劳动教育指导纲要（试行）》对各阶段和各学校劳动教育做出具体规定，进一步完善了劳动教育的途径、评价和关键环节，其作为《意见》的配套文件不仅加强了劳动教育的专业指导，也极大提高了劳动教育的质量和水平。2022年《义务教育课程方案（2022年版）》规定劳动教育从原来的综合实践活动课程中独立出来，成为国家课程，贯穿一至九年级。同年，《义务教育劳动课程标准（2022年版）》阐释了劳动教育的课程性质、课程理念、课程内容、劳动素养要求和课程实施六大板块，完善了劳动教育的培养目标，优化了劳动教育的课程设置，细化了劳动教育的实施要求，构建了以“任务群”为基本单元的劳动课程内容。劳动教育更加全面、系统和科学。

该阶段出现了许多劳动教育相关政策文本和配套文件，在目标上更加侧重劳动教育的育人导向，注重受教育者的身心和谐发展，力求培养全面发展的高素质人才。地位上劳动教育与其他四育等同，并着重强调劳动教育在五育中的综合育人作用。形式上也更加灵活多样，虽然中途被纳入了综合实践活动的内容使劳动教育被弱化，但经及时调整，该阶段劳动教育既有了专门的课程标准，又可以与其他课程深度融合，更加满足全面发展的育人体系要求。同时还将以往单一的学校劳动教育拓展到了家庭、社会之中，有利于形成各场域、多主体的劳动教育育人合力。内容上更加强调劳动精神、劳动观念以及创新能力的培养，实现知识与技能、体力与脑力、思想与实践的综合统一，突出劳动教育对于人本身的发展。同时不断完善的评价体系也有利于进一步保障劳动教育的真正落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