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懂文字背后的深情

摘 要：《故都的秋》写于特殊的历史年代，作者在唯美的文字背后掩藏着深情。意象的组合背后深埋悲秋之情；对“清”“静”“悲凉”的北平眷恋的背后，是作者刻意隐藏的悼亡之情；雅趣、闲适的北平秋色深处，是爱国知识分子对家国未来的深切苦闷和焦灼感，隐喻背后传递的家国之情。

关键词：高中语文；《故都的秋》；悲秋情怀；悼亡之情；家国之情

《故都的秋》一文写于特殊的年代，作者用细腻的笔触描绘了一种“美”的意境，同时用复合意象群的叠加实现了“秋意交响曲”的审美效果。这种“美”不是一种简单、纯粹的感官上的体验，而是有其深刻、独特的原因。解读本文，就要仔细品读作者的文字，紧扣作者笔下的景物，深入揣摩、体会，读懂文字背后的深情。

一、 意象背后深埋的悲秋之情

作为新文化运动的骨干，郁达夫虽然极力倡导“扫荡旧文化，提倡新文化”，但传统文化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却是极深的。无论是言语的表述，还是情感的传达，郁达夫的文章都濡染着古典传统文化的色彩。我们知道，古典诗词的隽永含蓄之美，往往借助意象来传递。而郁达夫散文里的意象也是随处可见。

以文章第3段为例，作者描绘了在北平的秋晨院落赏秋的场景。作者首先总括了记忆中的北国之秋的印象，“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芦花”使人想起“枫叶荻花秋瑟瑟”的萧索；“柳影”则有“碧烟笼柳”“柳影带残霞”的迷蒙；而“虫唱”“夜月”衬托“钟声”，共同唤起对旧岁、往事的追思，烘托了夜色寂寥、凄清的氛围。在详写部分，作者选取了“一椽破屋”“一碗浓茶”“青天下驯鸽”“一丝一丝漏下来的日光”“牵牛花（朝荣）的蓝朵”“疏疏落落的尖细且长的秋草”等意象。这些意象也非闲笔，共同构成了一副静谧、清冷的秋晨图：“一椽破屋”营造了一种衰败、颓废的意境；“一碗浓茶”映射了日常生活寡淡无味的现实；“青天下驯鸽”的飞声反衬了周遭的静谧、孤寂；细数着“一丝一丝漏下来的日光”、静对“牵牛花（朝荣）的蓝朵”以及“疏疏落落的尖细且长的秋草”，看似闲适、幽雅，但仔细品读，呈现的是现实生活的孤单与落寞。这些意象的组合，无一不显示出环境的悲凉、冷清、萧瑟。

同样地，文章第4段“脚踏上去，声音也没有，气味也没有，只能感出一点点极微细极柔软的触觉”的落蕊和“灰土上留下来的一条条扫帚的丝纹”，是容易被忽视的细微景象。“落蕊”寄寓生命凋逝之悲，“扫帚的丝纹”曲线单调，也常于落寞、百无聊赖中方会留意。两者隐隐透露出作者的伤感情绪。接下来的第5—7段中的“秋蝉”（生命将尽）、“秋雨”（冰冷凄迷）、“秋风”（萧瑟肃杀），则让这种伤感直白显露。郁达夫以印象派绘画的笔法，将北平秋色解构为色彩、声音、气味的知觉单元，再按抒情逻辑重组为意境深远的文学蒙太奇，形成独特的秋日美学体系。

“悲秋”与“伤春”一样，是中国古典诗文里非常重要的一种情感。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加上生命短暂、理想难寻、世事诡谲无常，文人们不免要寓于外物以求自我慰藉，面对萧瑟秋景而感触伤怀就十分自然了。从宋玉《楚辞九辩》里的“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到杜甫《登高》里的“万里悲秋常作客”，均是如此。因此，弥漫在郁达夫《故都的秋》文章里的意象不是雅趣，而是挥之不去的悲凉、伤感之情。

有学者提出，之所以《故都的秋》一文蕴含着如此深沉的悲秋之情，与郁达夫在日本留学十年，深受日本“物哀”美学思想影响有关。郁达夫出生于浙江富阳，家境贫寒。三岁丧父的他，在幼年时期就饱尝孤儿寡母生活的窘迫与不安。1913年，17岁的郁达夫跟随兄长郁华（郁曼陀）一起赴日本留学。国弱则民孱，异国他乡的十年，郁达夫历遍屈辱与歧视。这些经历也在无形中造就了他伤感、抑郁的性格。

二、 眷恋背后隐藏的悼亡之情

写作本文时，郁达夫从杭州重新回到北平。这里面有离开北平十年的感慨和怀念，也有对北平的深刻感情。那么，郁达夫与北平仅有四次交集，为何如此眷恋北平，愿意用“寿命的三分之二”，来换“三分之一的零头”的北平的秋天呢？其实，根源在于北平对郁达夫有着特殊的意义。我们不妨从郁达夫的其他作品中找寻答案。

郁达夫于1936年创作的《北平的四季》中这样写道：“隐隐地对北京害起剧烈的怀乡病来……而在我自己，却感觉格外的浓，格外的切。最大的原因或许是为了我那长子之骨，现在也还埋在郊外广谊园的坟山，而几位极要好的知己，又是在那里同时毙命的受难者的一群。”［1］原来，对“清”“静”“悲凉”的北平的如此眷恋背后，是作者刻意隐藏的丧子之痛与亡友之悲。

我们再看，与前文青、蓝、灰、白等冷色调不同，在写“秋果”的一段中，作者却突然改用枣叶的“淡绿微黄”、枣子的红、柿子（红色）、葡萄（或紫或绿）等暖色，与前文色调的不一致，也冲淡了作者营造的清、静和悲凉的况味。这段文字也时常被大家解读为乐景。实则不然。

于1926年10月5日在上海旅舍内完稿的《一个人在途上》一文，是郁达夫悼亡爱子龙儿的文章。文中写道：“院子有一架葡萄，两颗枣树，去年采取葡萄枣子的时候，他站在树下，兜起了大褂，仰头在看树上的我。我摘取一颗，丢入了他的大褂兜里，他的哄笑声，要继续到三五分钟，今年这两颗枣树结满了青青的枣子，风起的半夜里，老有熟极的枣子辞枝自落，女人和我，睡在床上，有时候且哭且谈，总要到更深人静，方能入睡。在这样的幽幽的谈话中间，最怕听的，就是滴答的坠枣之声。”［2］

因此，《故都的秋》中对枣树等秋果的描述表面是乐景，实则是以乐衬悲。枣树、葡萄等勾连着往日与龙儿的快乐时光。作者淡淡地说“枣子红完”“北方便是尘沙灰土的世界”，这

实则传递了作者心里无尽的哀思。

三、 隐喻背后传递的家国之情

《故都的秋》为何用“故都”“北国”而不用“北平”之称？“北平”作为地名第一次出现，是西晋时北平设郡。明洪武元年（1368年），朱元璋将大都更名为北平府。到明永乐元年（1403年），明成祖朱棣为与南京相对，遂将北平更名为北京。1928年，南京国民政府设立北平特别市。“故都”一词使人想起北平的历史。可见，与作为地名的“北平”相比，“故都”更能唤起对过往岁月的思索，更具历史的厚重感与沧桑感。故国、故都在古代诗词中经常出现，如“行人莫问当年事，故国东来渭水流”（许浑《咸阳城东楼》）、“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李煜《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禾黍离离悲故国，风沙漠漠度长城”（曾顺孙《题汪水云诗卷》）、“故都遥想草萋萋，上帝深疑亦自迷”（韩偓《故都》）、“行殿幽兰悲夜火，故都乔木泣秋风”（赵翼《题遗山诗》）等。不难看出，故国、故都常蕴含着诗人、词人对家国兴衰的感叹。

1934年的中国并不平静。东北沦陷并未满足日寇的贪婪之心，华北地区又被日寇觊觎。作为多代都城的“北平”危机四伏。时局不堪、国事萧条，这是任何一个爱国志士都不忍直视的现实。此番北上“饱尝秋味”背后，是作者对北平局势的深深忧虑。

此外，“‘秋士’的成语”也并非闲笔。所谓“秋士”，古时指暮年不得志的知识分子。在古代封建专制统治下，文人儒士受打压、摧残，失意潦倒、蹉跎一生是常事。在中国传统文化里，“秋”隐喻人生之秋、仕途末路。即使是欧阳修、苏轼这样的大家，在失意时也不免于《秋声赋》《赤壁赋》中发出功名无成、人生蹉跎的哀叹。“这秋的深味”，就是几千年累积下来的文人儒士们落寞人生的况味。而“非要在北方，才感受得到”的秋味，是因为北平作为“故都”，已演化为儒士心里家国的象征。

前半生率性不羁，后半生忠贞报国，用热血谱写英雄梦的郁达夫，有着传统知识分子赤忱的家国情怀。他在《北平的四季》中深情写道：“现在却已经完全掌握在一只满长着黑毛的巨魔的手里了！北望中原，究竟要到哪一日才能够重见得到天日呢？”“聊作我的对这日就沦亡的故国的哀歌。”由此可见，《故都的秋》一文看似在写雅趣、闲适的北平秋色，实则深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爱国知识分子对家国未来的深切苦闷和焦灼感，郁达夫是借重游故都，抒时局之忧。

总之，对文本的阅读，特别是优秀作家作品的阅读，我们不能停留在文本表面，更不能不加思考地做“教参”的搬运工。

参考文献：

［1］郁达夫.郁达夫全集：第四卷［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2：160.

［2］郁达夫.郁达夫散文：一个人在途上［M］.北京：三辰影库电子音像出版社，2017：1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