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微观段落看“语篇性格”
作者: 代中摘要:基于篇章结构的逻辑性,可以从《荷花淀》的微观段落出发,分析整篇小说的独特风格。这篇小说的第二自然段偏重于“宏观聚焦”,且弱化了实用性逻辑,这两种风格在整篇小说中都有所体现。也正是基于对微观段落的深入分析,指向单元目标的教学才得以找到了具体方向。
关键词:文本;风格;分界
在新教材选择性必修中册第二单元的学习目标中,有这样的表述:“欣赏作家富有个性的创作风格”。基于这个单元目标,《荷花淀》这篇小说的独特风格确实应该被关注。但由此又带来两个问题:一是“独特风格”的界定与分析的问题,必需明确这篇小说是否具有与一般小说不同的风格,具备怎样的独特风格;二是具备这种风格的文本与其它文本乃至整篇小说的结构性关联问题,要明确本文的这类独特风格是部分内容具有还是多数内容都有,亦或是呈现更复杂的分布样态。针对这些疑问,我们可以尝试以小说第二自然段的内容为切入口,采用文本细读的方式对这两个问题加以阐释。
文本呈现:要问白洋淀有多少苇地?不知道。每年出多少苇子?不知道。只晓得每年芦花飘飞苇叶黄的时候,全淀的芦苇收割,垛起垛来,在白洋淀周围的广场上,就成了一条苇子的长城。女人们在场里院里编着席。编成了多少席?六月里,淀水涨满,有无数的船只,运输银白雪亮的席子出口,不久,各地的城市村庄,就全有了花纹又密、又精致的席子用了。大家争着买:“好席子,白洋淀席!”
一、对“宏观聚焦”的偏重
为了完成微观文本解读,可以通过设想言语素材在没有经过艺术加工时的原生状态是什么样的,和后来的艺术形象加以比较,有了差异和矛盾,也就有了分析的操作性。从这个途径上来说,该段落中的标点、句型、语法结构等方面都呈现出“陌生化”的特点,值得深入分析。
(一)微观段落中的“宏观聚焦”
其实要知道苇地面积或苇子数量是不难的,但在段落文本中,从“不知道”到“也不知道”,再到“只晓得”,明显呈现出由否定到肯定,由回避稍显“小气”的数量之问到显露某个重点的过程。那么,“只晓得”三个字后面内容的落脚点就应该是整个句子重心。顺着这样的思路,“成了一条苇子的长城”就该是整个句子的核心内容。而一垛一垛芦苇堆起来的“长城”正是一种宏大的事物,给人以庄重、有气势的主观感受。
同样的,后文“女人们在场里院里编着席”也是在营造由女人群体所构成的宏大画面。如果再深入这句话的语法结构,我们还能得到更多信息:
女人们 [在场里院里] 编着 席
主语 状语1+状语2 谓语 宾语
这里,句子的状语部分由两个内容构成,共同去为编席的动作提供场所信息。我们说,状语一般会起到修饰或限制谓语的作用,那么既可以是“在场里”又可以是“在院里”的两种情况显然弱化了状语对谓语动词的限制作用。从客观事实上来说,在场里编席和在院里编席的女人应该是有些不同的,但这样的语法构造方式让人感觉到创作者对场所信息的随意和不重视,像是随手一笔,减损了场所与场所、女人与女人间的分界感。
看来,这段文本并不指向于去写在一种场所中编席的一种女人,而是轻描淡写地将所有场所中的所有女人整合到一起,共同去构造宏大的编席画面。该自然段后面的文本也是一样,“无数的船只运输银白雪亮的席子出口”一句中,运输场面宏大壮丽的特点跃然纸上。而剩下的“各地的城市村庄”“大家争着买”等文本无一不强化了宏观感受。因此可以说,整段文本重在写集体而非个体,重在突出宏观而非微观,具备偏重于“宏观聚焦”的风格。
(二)将“宏观聚焦”推向全文
那么能否将这样的风格推及全篇呢?一般来说,小说的核心任务就是塑造人物形象,因此,不妨从塑造人物层面论证这个问题。如果本篇小说多数文本是站在宏观角度去塑造群体人物,弱化了个人与个人的界限,那就可以说整个文本都充满着“宏观聚焦”的风格。反之,如果文本明显存在一些强化人物个性的部分,那么这个结论就难以成立,最多只能说整篇小说是“宏观聚焦和微观聚焦的结合”。
首先,一个明显的证据就是本篇小说用了非常多的复数形式的第三人称代词,如“女人们”“她们”“他们”“妇女们”等,加起来不低于30处。这类体量庞大的代词直接可以证明本篇小说的多处文本刻画的是人物群体形象。再者,有些文本虽然没有出现这些代词,但仍然在着力刻画人物群体形象。如“假如敌人追上了,就跳到水里去死吧”,这一段落写的是女人们察觉到自己被日本兵发现后的心理活动。可以发现这段心理活动是没有主语的,有这种想法的应该是心往一处想的所有女人。此时几个女人具备的不怕牺牲、果断勇敢的形象当然是一种群体形象。此外,还有很多处文本都没有明确交待对话或心理活动的主语,因而指向了对群体形象的塑造,这里不再一一赘述。因此.偏重于“宏观聚焦”的风格并不只是第二自然段具备,这种风格几乎分布于整篇小说。
二、“宏观聚焦”中的群体形象塑造
塑造人物群体形象有两种路径:要么是通过在个体形象上花费笔墨,再将不同个体组合成群体完成群体形象塑造,这样一来,个体与个体间的分界感是很明显的;要么是直接描写群体,淡化个体之间的分界。本篇小说有一些文本容易让人误解,很多人会认为这些地方是在凸显人物的独特个性,因此扩大了人物与人物的分界,并不具备“宏观聚焦”的风格。
(一)女人们集中商量的部分
这段文本写的是女人们在针对看望丈夫的打算进行交流,从这些话语中可以看出:这群女人中有人直爽率真,有人带着些胆怯,有人因羞涩而口是心非,那么就可以据此说此处文本在凸显鲜明的人物个性吗?
首先要看到这段对话文本的外在形式特点。多数话语都以引号开始,且文本内容多数都在双引号范围之内(“水生的女人说”几个字除外)。这种形式省略了说话的主体,让读者很难分清哪句话是谁说的,因而也无法确定哪个女人拥有哪种形象。这种形式还加快了话语节奏,因为一个人说完了另一个人立即就开始说话了,其中没有任何停顿感,一种自由热闹的话语氛围也就油然而生,而这种氛围正是属于整体而非个体的。
其次要看到这段文本中话语间的上下关系。我们说,“对话”二字中首先得有个“对”字,意思是一个人的回答要基于上一个人的话语产生,这样的对话才能说是正常的、完整的。但这处文本却有这样特点:除了“哪里就碰得那么巧,我们快去快回来”一句是在回应水生女人的担忧外,其他女人的话语完全没有回应上一个女人的话语,而是在自说自话,各自陈述自己要去看看丈夫的原因,这种话语形式很不符合现实情境中的对话。这场对话的节奏非常快,每个人说完自己的话就没再暴露自己的任何信息,因而读者能捕捉到的关于人物形象的信息量是很少的。再加上下一个女人的话语根本没有回应上一个女人所说的东西,因而话语的主题也没能得到转换,读者也就无法感受到某个女人的内在隐秘形象。
综合起来看,“这段文本凸显了鲜明的人物个性”的说法恐怕是不准确的。此处的对话描写更像是蜻蜓点水,一触即走,三言两语便刻画了所有女人的形象。这段文本更倾向于刻画出情绪饱满、活泼热烈、敢想敢做的女人群体形象。作者是在有意凸显“和而不同”中“和”的那一部分,符合“宏观聚焦”的风格。
(二)单独描写水生女人的部分
那么,着力塑造水生女人形象的文本就是在凸显鲜明的人物个性吗?必须承认,《荷花淀》前半部分用了大量笔墨刻画水生女人,且多有精彩独到的对话描写、动作细节描写、心理描写等,人物个性似乎得到了凸显。但值得注意的是:只有当我们从文本中发现水生女人与其他女人有明显的不同时,人物形象的独特性才算得到了凸显。因而,有必要谈谈此人物与彼人物是否存在明显分界的问题。
可以发现,本篇小说中,水生女人与其他女人的分界线是很模糊的。一个显明的证据就是女人们都没有名字,这里不再举例阐述。我们还可以看到,在女人送别水生之后,作者直接这样写道:“女人们到底有些藕断丝连。过了两天,四个青年妇女集在水生家里,大家商量。”这句话的出现其实缺了一个前置的情节,那就是其他女人也答应自己的丈夫参加地区队的过程。而将其省略之后,我们会觉得:水生女人放下个人利益答应了丈夫参加地区队,其他女人仿佛也就这样做了,她们都显得顾全大局,因此才有了大家聚在一起商量去看望丈夫的情节。此时其他女人与水生女人的形象是协调一致的,所以,这段文本弱化了水生女人与其他女人的形象分界。
还有一个有趣的现象是水生女人具备的形象散布到了后文的女性群体中去。水生女人虽然最后支持丈夫抗战,但也有抱怨丈夫不念夫妻感情、不顾及家庭的心理。后文写道:“几个女人有点儿失望,也有些伤心,各人在心里骂着自己的狠心贼。”从中可以看到,女人群体也有这种心理,而且极有可能与水生女人一样,在与丈夫分别的时候显露过这种想法。同样的,在前文中,水生交待过他的女人:“不要叫敌人汉奸捉活的。捉住了要和他们拼命。”后文在写女人们即将被日本兵追上时,女人群体的心理活动也正是:“假如敌人追上了,就跳到水里去死吧!”像是其他女人也听过水生的告诫一般。
因此,水生女人与其他女人不存在明显的形象分界,小说中的个人行为和心理无限趋近于群体行为和心理。我们可以说小说成功塑造了水生女人的人物形象,但不能说本篇小说的写作重心是在凸显其独特的人物个性。对水生女人的个人形象塑造本质上服务于女人群体形象塑造,这依然符合“宏观聚焦”的风格。
三、“人”与“物”的特殊关系
传统小说的三要素中,“环境”常常是为“人”或“情节”服务的,因而很容易形成一种思维定势:“物”就一定等同于为了更好塑造人物形象或是推动情节发展的“景物”,是一个起服务功能的要素。这种分析思路无法应用到《荷花淀》的解读中,小说中人与物呈现出另外一种关系。
(一)淡化“人处置物”的现实逻辑
再次回到第二自然段,段落中有三处问句:一是问苇地面积;二是问苇子数量;三是问编成的席子数量。三个问句让这段文本充满着清新自然的谈话风格,我们可以据此思考作者假拟的发问主体期待得到怎样的信息。很明显,其关注的是数量以及目的信息,对人收割芦苇用于编席售卖的事情饶有兴趣。但是,这段文本是如何回应这类问题的呢?我们不妨再次深入文本:
要问白洋淀有多少苇地?①不知道。每年出多少苇子?②不知道。只晓得每年芦花飘飞苇叶黄的时候,全淀的③芦苇收割,垛起垛来,就成了④一条苇子的长城……
①②处是在反复回避这类问题,④处进行了回答。虽然提问者得以从回答中知道苇子很多,但这个回答并未直面问题,显得似是而非。因为“一条苇子的长城”几个字本质上是在写景,并不是直接在回答数量问题。而苇地、苇子的数量直接决定了当地人收益的多少,看来此处有意回避了这类实用性的话题。还值得关注的是③处。按照严格的语法标准,这个地方的表达是有问题的。芦苇应该是“被”收割,这里省略了“被”字,对施事和受事关系进行了模糊处理,淡化了“人处置物”的常规逻辑。这样一来,“当地人收割芦苇用于售卖”的语义就被减弱许多了。
段落后半部分的文本也是如此,原文写道:船只运输席子出口,各地城市村庄就全有了席子用了。其中省略了交易的过程,也回避了席子价格的问题,像是将所有的席子自动给了所有的人一般。“人处置物用于获取利益”的现实逻辑一样被淡化了。综合以上分析,在第二自然段的诸多言语表达中,作者无不透露出自己的理念倾向。小说发生于抗战时期,人物也都在战争地区生活,以现实视角来看,如何通过商品交换获得必备物资才应该是主要矛盾。但是,作者通过艺术化的虚构回避了这种矛盾,淡化了“人处置物”的现实逻辑,指向了另外的价值追求。
(二)其他文段中“人”与“物”的相融合一
既然第二自然段回避了“人处置物”的现实逻辑,那么在其它文段中,人与物又呈现出怎样的关系呢?只有当人不去处置物,人与物才可以站在同一位置上,人性与“物性”才都能够得到凸显。因此可以说,基于第二自然段对实用性逻辑的淡化,后文“人与物相融合一”的特殊关系才得以建立。上文写到本篇小说中人与人的形象分界模糊不清,其实小说中就连人与物的分界也是模糊的。比如第三自然段中的一些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