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维尼翁: 断桥与回归者之城

作者:王星

​阿维尼翁: 断桥与回归者之城0( 阿维尼翁的圣贝内泽桥和教皇宫 )

如今的阿维尼翁,在已经熟识它或者初识它的人看来,都会是一种和善的姿态。长达4330米的城墙倘若放到其他城市,总会给人以威严的感觉,阿维尼翁却用一座仿佛毫不设防的断桥解除了所有异乡客的戒备心:那座断桥太频繁地出现在各种画册里,何况它还拥有一首甚至比它的外观更广为人知的儿歌。毕竟那首儿歌在法国的流行程度基本相当于中国的《茉莉花》。

1947年开始的阿维尼翁国际戏剧节也将阿维尼翁古城变成了住宿、餐饮、购物设施完备的嘉年华会场,当数百场戏剧演出每年于7月的近30天中在城内的剧场与露天尽情铺开时,连钟楼广场上的旋转木马相形之下也显得缺了些狂欢气氛。

断桥、教皇堡、戏剧节,这是如今阿维尼翁最广为人知的三张名片。尤其是作为曾经的教廷所在地,阿维尼翁仿佛分享到了部分“不朽之城”罗马的命运线。然而,阿维尼翁原本与盛宴无关,甚至也与教皇的宫殿无关。在历史上,这里不过是人类的广袤大陆上充满了各种无奈乃至惨烈的一隅:成为教皇领地前,此地至少遭遇了两次屠城与毁城;成为教皇领地后,这里是各种《马克白》式情节剧的舞台;法国大革命期间,马赛出了激昂的《马赛曲》,发生在此地的,可惜却是“冰室惨案”。

阿维尼翁的建城历史很早,最远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位置就在目前古城极北端的多姆崖(Le Rocher Les Doms)上。多姆崖俯瞰罗讷河(Le Rh?ne),在凯尔特时代很可能曾经是一座碉堡(Oppidum)或山顶要塞所在地,而建造它的据信是罗讷河下游高卢-利古里亚人中卡瓦雷族(Cavares)里的一支。公元4世纪,“阿维尼翁”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文字记载中。在古代文献与铭文里,阿维尼翁经常被写作“Avennio”或“Avenio”。关于“Avignon”的含意,目前有两种说法,一种认为是“疾风之城”,另一种更为本地人认可的说法是“水之君主”,因为在凯尔特语中,“aouen”意为“漩涡”、而“ion”意为“君主”。

倘若春秋之际站在多姆崖上,会发现两种解释各有道理。普罗旺斯季风季节的“Mistral”西北风确有雪莱笔下“激荡长空,乱云飞坠如落叶”之势,驰骋到高高在上的阿维尼翁城中益发显得“高傲,飘逸,不驯”。然而,更壮观的是眼前的罗讷河。罗讷河在名气上不及塞纳河,实际上位居法国五大河流之首,因水流湍急,又号称法国最不驯服的河流,阿维尼翁居高临下扼守于此,确实当得起“君主”称号。

​阿维尼翁: 断桥与回归者之城1( 2011年7月10日,阿维尼翁戏剧节期间,演员在街头宣传自己的戏剧作品 )

也只有从高处俯瞰,横空直插入湍急的罗讷河、正式名称为“圣贝内泽桥”(Pont St Bénézet)的断桥才能脱离明信片的魔咒脱鞘而出:截断处在河流冲击下泛出的逆流反而为它增添了断剑般的气势。圣贝内泽桥的残缺曾被一些文人善意地赋予浪漫的象征意味:断桥的义无反顾代表了教皇面向罗马的决绝。只可惜这其中至少犯了两个错误:“教廷北迁”这段马丁·路德定义的“巴比伦之囚”(Babylonian Captivity)时期是在1309~1378年,而圣贝内泽桥被冲毁成这种当时难以修复的状态是在1699年;更重要的是,圣贝内泽桥所连接的方向不是意大利,而是西班牙。

圣贝内泽桥的指向与教皇的决心无关,却暗示出阿维尼翁几经战乱的缘由。教皇宫固然恢宏,但与圣贝内泽桥的历史相比,还是小了几百年的年限。罗马帝国治下的阿维尼翁是一座富庶的城市,隶属纳伯恩行省(Narbonensis),即罗马帝国在意大利之外的第一个行省。公元5世纪哥特人入侵期间,阿维尼翁被毁,落入哥特人之手。但在那个各地战乱频起的年代,阿维尼翁此时的劫难并不算特别。在随后的法兰克统一与领土分割的过程中,阿维尼翁成为墨洛温王朝(Merovingian)下属奥斯特拉西亚(Austrasia)王国的一部分。之后的一次毁灭性打击发生在阿维尼翁战役(Bataille d'Avignon)之后。公元734年,普罗旺斯伯爵茂朗(Mauronte)试图脱离墨洛温王朝独立,在现今的西班牙边境私开通道允许阿拉伯撒拉逊人(Saracens)入境,并纵容其长驱直入占领阿维尼翁。公元736年,阿维尼翁宣布独立。向来以铁腕著称的墨洛温王朝宫相(Maire du Palais)“铁锤查理”(Charles Martel)迅速派兵围城压制。尽管拥有阿拉伯人强大的武力,阿维尼翁城最终毁在投石器等“简单粗暴”的攻城武器下。“铁锤查理”在战胜后实施了宽容的政策。然而,在他返军途中阿维尼翁再度宣告独立,迅速杀回的“铁锤查理”这次采用了“我到,我见,我屠城”的威吓战术。

​阿维尼翁: 断桥与回归者之城2( 17世纪阿维尼翁地图。当时圣贝内泽桥还没有倒塌,连接着阿维尼翁和阿维尼翁新城 )

重创后的阿维尼翁休养了好几个世纪。公元887年,博索家族(Bosonids)建立“普罗旺斯王朝”,阿维尼翁这块烫手的山芋成为该王朝的一部分。1033年,阿维尼翁又成为正处盛期的神圣罗马帝国的领地。由于此地与位于德国的统治中心相距遥远,阿维尼翁成立了一个自治共和市,由神圣罗马帝国派遣总督监管。除皇帝外,图卢兹兼普罗旺斯伯爵弗卡奇(Count of Forcalquier)也是阿维尼翁名义上的统治者。1135年,弗卡奇伯爵将管理权完全交还给阿维尼翁主教及总督,此后不久,传说中的牧羊童圣贝内泽听到了上天的筑桥召唤。

与很多圣徒神迹一样,圣贝内泽的故事很容易让人忽略故事背后真实的人物与年代。关于圣贝内泽,史料记载的生卒年份是1165~1184年,而圣贝内泽桥的建造时间是1177~1185年,换算过来,这位12岁应神示筑桥的圣徒死于大桥建成之前一年,年仅19岁。有关这段历史,目前可查到的最可信的史料是当时的《奥克塞编年史》(Chronicon Autissiodorensis),其中的记载是:“在这一年,一个名叫本尼迪克特(Benedict)的年轻人来到阿维尼翁,说天主派他来在罗讷河上修建一座大桥。他们都取笑他,因为他完全不具备完成他所应允的工作的能力。考虑到河流的深度与宽度,我们也不相信他。然而他信念坚定,认为尽管工程艰巨而且耗资巨大,但天主的意愿已经极其明显。这个虔诚的年轻人已经游历了很多省份,为他的项目募集了无数捐助。他们说看到他施展了一些神迹。”

​阿维尼翁: 断桥与回归者之城3( 1268至1314年,法国国王腓力四世(美男子腓力)再度短暂统一了法兰西 )

与言之凿凿的“举大石”传说相比,这份史料中人称的些许混乱反而证实了它的可靠性。文中的“他们”很可能正是后来与圣贝内泽共同建立“筑桥兄弟会”(Ordre des Frères Pontifes)的兄弟。历史记载,这个兄弟会由圣贝内泽和24个会友组成,除筑桥之外,他们还希望能修建教堂、医院等设施。该协会在圣贝内泽去世后存活至路易十四末期,除兢兢业业、不辞劳苦地负责维修经常被泛滥的罗讷河水冲垮的圣贝内泽桥外,他们在13世纪后期建造了至今矗立在罗讷河上的圣灵桥(Pont du Saint Esprit)。

如今的圣贝内泽桥只余4拱,最初却是一个22拱、约900米长的庞然大物。无论是被神昭还是神迹说服,圣贝内泽获得了阿维尼翁统辖者修筑大桥的许可与部分资助。以后世或者当时一些已经眼光足够长远的统辖者的意识来看,圣贝内泽桥本身是一个大胆的战略决策:一旦建成,这座大桥将成为罗讷河自里昂向南注入地中海流域唯一可以互通东西两岸的桥梁,而罗讷河以西直指与法兰克王国有宿仇的阿基坦(Aquitaine)地区与西班牙。

​阿维尼翁: 断桥与回归者之城4( 克雷芒五世。阿维尼翁教廷第一任教皇 )

“一桥飞架西东”,有利自也有弊。与西部图卢兹的亲近使阿维尼翁成为12世纪末法国国王路易七世清剿阿尔比教派(Albigensian)的牺牲品之一。1226年,阿维尼翁再次宣布独立,由于城中居民拒绝向路易八世以及罗马教皇的使节投降,路易八世于1226年6月10日开始了一场历时3个月的围城。阿维尼翁最终沦陷,战败的居民被迫自己拆毁城堡、填平护城壕沟。圣贝内泽桥第一次严重被毁实际上不是因为罗讷河泛滥,而是这次战事。

1251年5月7日起,阿维尼翁成为安茹伯爵查尔斯(Charles of Anjou)以及法国国王路易九世的兄弟、普瓦捷的阿尔方索(Alphonse de Poitiers)的共同财产。1271年8月25日,随着普瓦捷的阿尔方索的去世,他名下的领地重新回归法国国王所有,但阿维尼翁的监管权还在意大利安茹王朝的普罗旺斯伯爵(Angevin Count of Provence)名下,后者同时还是“西西里国王”。1309年,现了法国国王腓力四世——“美男子腓力”(Philippe le Bel)为与罗马教廷争钱争权而导致的教廷北迁事件。

​阿维尼翁: 断桥与回归者之城5( 阿维尼翁街头随处可见的小酒馆 )

“美男子腓力”继位后依靠武力将许多伯爵领地并入王室,成为法国第一个专制君主。为了统一法国和对英国作战的需要,他开始向教会神职人员征税。这种做法严重侵害了教皇的收益,教皇卜尼法斯八世(Pope Boniface Ⅷ)于1296年发布史称《一圣教谕》(A Holy Duarul)的通谕,宣称世俗君主无权对教会及神职人员行使权力。“美男子腓力”则针锋相对,禁止法国货币出境。1301年,“美男子腓力”将法国大主教以叛国罪投入监狱;两年后,他又派人攻入教皇住所,凌辱殴打卜尼法斯,致使其几周后便死去。1305年,在他的压力下,法国波尔多大主教德戈(Raymond Bertrand de Got)被选为教皇,史称克雷芒五世(Clément Ⅴ)。克雷芒五世被迫同意法国国王有权向教会和神职人员征税并解散拥有大量财产的圣殿骑士团,还通谕承认世俗王国是由上帝直接设立的,法国人如同《旧约》时代的以色列人一样是神的选民。由于惧怕意大利方面的舆论,克雷芒五世始终未去梵蒂冈赴任。1309年,克雷芒五世在“美男子腓力”的威逼下将教廷迁至阿维尼翁,原本在14世纪默默无闻的阿维尼翁逐渐成为教皇堡。

“美男子腓力”对教皇堡的位置选择是精打细算过的。阿维尼翁的对岸原本只有一座修建于10世纪的修道院。1292年,即圣贝内泽桥建成近100年后,继位刚7年的“美男子腓力”意识到了这一地带的战略意义,开始建造大型军事要塞。早在1302年,他就在阿维尼翁对岸、圣贝内泽桥西端桥头兴建了强大的“美男子腓力塔楼”(Tour Philippe le Bel)。教廷北迁后,对岸的新城相应被命名为阿维尼翁新城(Villeneuve lès Avignon)。

​阿维尼翁: 断桥与回归者之城6( 教皇宫内部,原来是宗教裁判所 )

与武装到牙齿的西岸相比,东岸初来乍到的教皇们拥有的只有一座在路易八世毁城后当地居民于1234~1237年修建的中型要塞,而且他们必须面对的不只是来自对岸的威胁。教廷的到来使阿维尼翁人口猛增,很多居民不得不居住到要塞城墙以外,而此时正值英法百年战争,在欧洲大陆战场上被打散的英国士兵早已成为法国各地的不安定因素。1355年,阿维尼翁教廷的第五任教皇英诺森六世(Innocent Ⅵ)决定扩建城墙以保护更多的居民。工程持续了4年,其间不断有英国散勇前来骚扰,而且闹事的方式千篇一律:某头领召集一支部队围城,向教皇索要数万金弗洛林(Golden Florin)的赎金,条件满足后在解除围城的同时解散临时召集的部队,没有了头领的士兵继而在当地造成更多的祸害。1359年,原设计的城墙还远未完成,迫于情形,英诺森六世决定缩减工程,将新旧城墙连为一体,这就是如今的阿维尼翁城墙。

圣贝内泽桥成为阿维尼翁教宗领地(Comtat Venaissin)与法国国王控制下的法国本土之间唯一的桥梁,对岸的阿维尼翁新城也逐渐具备了一项新的功能:随教廷而来的红衣主教们忍受不了阿维尼翁城中的拥挤,阿维尼翁新城便成了附近唯一适合居住的地方。在最繁华的时期,城中有15幢奢华的红衣主教官邸,与对岸的教皇相比,这些红衣主教可以更惬意地享受自己想要的生活,留在对岸教皇宫旁的小宫(Petit Palais)陪伴教皇青灯晨祷的只有阿维尼翁主教(当时阿维尼翁还没有升格为大主教辖区)。由于阿维尼翁新城属法国领土,“美男子 腓力”当年的战略抉择收获到了意料之外的又一层对教廷的控制。然而,“美男子腓力”本人并没有享受多久,1314年11月29日,46岁的他死于脑溢血,被他欺负了近10年的克雷芒五世已于同年4月去世。在安排新的教皇人选时,“美男子腓力”看中了当时年纪最大的一个,认为他支撑不了多久,没想到这位若望二十二世(Jean ⅩⅫ)执掌教权18年,是阿维尼翁教皇中时间最长的。

​阿维尼翁: 断桥与回归者之城7( 钟楼广场上的旋转木马 )

对于阿维尼翁期间的这七位教皇,各派史家对其评价颇有争议。20世纪初以前多认为阿维尼翁教皇偏安僻壤、贪得无厌、道德败坏,是教皇史上的黑暗时期。现代西方史学家则多认为这是出于罗马正统观念的偏见,并认为阿维尼翁时期的教廷确曾进行机构调整,提高枢机主教团的权力、继续厘定教会法典、扩大传教范围、用兴办大学教育等措施力图改革。以扩建城墙的英诺森六世(1352~1362年在位)为例,马基雅维里(Niccolò Machiavelli)所著的《佛罗伦萨史》(Istorie Florentine)中对他有这样的评介:“英诺森六世成为教皇,他派枢机主教西班牙人埃吉迪奥去意大利,此人以其高尚品德,不仅在罗马尼阿及罗马,而且在意大利全境,为教会恢复了荣誉;他从米兰大主教手中收复了博洛尼亚,并且迫使罗马人接受一名外国元老院议员,由教皇每年派出;他与维斯孔蒂家族签订了体面的协定,击败并俘虏了英格兰人约翰·霍克伍德,此人曾率领4000名英格兰雇佣军士兵在托斯卡纳为吉伯林派作战。”此外,正是由于英诺森六世的大力斡旋,英国与法国终于在1360年签订了《布雷蒂尼条约》(Treaty of Brétigny),结束了百年战争的第一阶段。阿维尼翁教廷甚至还与中国有着特别的关系:1307年,第一任教皇克雷芒五世向中国派出了第一个大主教;1336年,元顺帝妥懽帖睦尔遣使出使罗马教廷,于是本笃十二世(Benoit Ⅻ)选派出身于意大利佛罗伦萨贵族世家的方济各会僧院教士马里诺利(Giovaida Marigolli)为教廷专使出使中国。1353年,马里诺利回到阿维尼翁,向教皇英诺森六世呈递了元顺帝的书信。

教皇的存在曾经为阿维尼翁带来一时的繁荣,因为事实上教廷也是政治统治者,享有类似世俗王公们所行使的统治权及其相连带的巨大的财富。如同后世评论所言,当教皇迁居到阿维尼翁,也就意味着每一个天主教国家的黄金源源不断流入本地。充足的金钱不仅把阿维尼翁造就成信贷业和银行业的中心,而且使它成为奢侈品的买卖市场。当然,这其中也需要考虑到已经日趋成熟并集权化的法国宫廷的需求。另一方面,教皇宫的图书馆也是当时全欧洲最大的,有超过2000册藏书,由此吸引了包括彼特拉克在内的一大批钻研古籍的学者。教皇宫的大礼拜堂(Great Chapel)也吸引了众多音乐家和歌手。正是在这里,克莱蒙六世(Clément Ⅵ)欣赏了被誉为“最后一位作曲家兼伟大诗人”的德·马肖(Guillaume de Machaut)的《圣母弥撒》(Messe de Nostre Dame),维特利(Philippe de Vitry)也在这里受教皇邀请展示了他的新风格音乐(Ars Nova Notandi)。当然,每位教皇对音乐的看法与品味都不同,英诺森六世就留下过这样一个耐人寻味的说法:“音乐完全有害女性的端庄气质,使她们从正当工作上分心。”

​阿维尼翁: 断桥与回归者之城8( 1797年,拿破仑与意大利政府签订条约,阿维尼翁正式回归法国 )

1348年,黑死病(腺鼠疫与肺鼠疫)侵袭阿维尼翁,不幸轮值应对这场灾难的是音乐爱好者克莱蒙六世。瘟疫期间,克莱蒙六世手下1/4的人员遇难。当时法国人普遍认为灾祸是犹太人带来的,全城酝酿着强烈的反犹太情绪,克莱蒙六世却尽力保护了犹太人。也正是在克莱蒙六世执掌教廷期间,1347年,那不勒斯女王、普罗旺斯女伯爵乔万娜一世(Joanna Ⅰ)因“报恩”而将阿维尼翁以8万弗洛林(Florin)的价格“卖给”教廷。在居住了40年之后,阿维尼翁正式成为教廷的领地。

1378年教皇正式迁出阿维尼翁,即格列高利十一世(Gregory Ⅺ)将教廷迁回罗马后,阿维尼翁仍旧属于罗马教皇领地。为争夺这片领地,法兰西与神圣罗马帝国又有过多次交锋。经过多年战乱后,阿维尼翁才在1688后赢得了一个世纪的和平,而圣贝内泽桥也最终断于1699年,即路易十四统治的末期。“太阳王” 路易十四大半生辉煌,晚年却已无力支付庞大的太阳帝国的各种开销。直至法国大革命,虽然仍有罗马教廷派来的使节来城中常驻,但阿维尼翁已经再度成为一个默默无闻的城市。1791年,发生在教皇宫里的一次血腥事件才让全欧洲再度留意到阿维尼翁:10月16~17日,暴动的民众在教皇宫原本贮藏冰块的“冰室”(La Glacière)中对保皇党与神职人员进行了残忍而原始的屠杀,其间至少60人遇难,真实数字因当时局势完全混乱失控而无人知晓,留下的零星记载中有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一段:一名醉醺醺地跑到酒馆里的年轻人告诉招待,他自己至少杀掉了12个人。他还承认:为了“热身”,他们先喝掉了至少20瓶葡萄酒。

​阿维尼翁: 断桥与回归者之城9( 克莱蒙六世。他从普罗旺斯女伯爵乔万娜一世手中正式“买下”阿维尼翁 )

阿维尼翁就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回归了法国。首先是在1793年被硬性划入共和国的沃克吕斯省(Vaucluse),1797年拿破仑获得意大利战役的胜利后,法国与意大利签订《托伦蒂诺条约》(Treaty of Tolentino),教皇在第五条中明确宣布放弃对阿维尼翁的所有权力。在1815年的维也纳会议上,红衣主教康萨尔维(Ercole Consalvi)试图对这一条款提出抗议,但无果而终。

自拿破仑的年代起,阿维尼翁的教皇宫被改建成兵营与监狱,后来还被用作马厩,这种情况直到1906年才有所改变。当1882年美国作家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造访阿维尼翁教皇宫时,其破败景象是如今手持讲解器、闲庭信步在重重回廊与大厅中的游客所难以想象的:“这个地方的复杂与宏大相当,荒凉与肮脏对等。在这种情形下,想象得做出非凡的努力才能复原它昔日的风貌……这光秃秃的庞然大物,没有装饰,没有优雅,雉堞荡然无存,又被肮脏的现代窗户搞得面目全非……那个时期的丑闻已同颓垣断壁和修修补补的尘埃一起风流云散。这座建筑已经被一团又一团的步兵占据了多年,一座营房的主要特征——赤裸裸的景象、极端古怪的气味——弥漫在它无穷无尽的隔间里。整个建筑巨大的窗户全都乱开着,风雨吹打着空荡荡的房间和走廊。”

​阿维尼翁: 断桥与回归者之城10( 法国大革命上演“平民恐怖”后,接着就是贵族的白色恐怖。1815年,拿破仑的将军布吕恩经由阿维尼翁返回巴黎时,被保皇派打死丢入罗讷河中 )

詹姆斯在他这本《法国掠影》(A Little Tour in France)中对法国没有说多少好话,但在描述完教皇宫的破败景象后好歹说了句:“当然,这也提供了一个特别好的领域供人修复,我相信法国政府是有意着手处理此事的。”20世纪后,法国政府确实对教皇宫乃至整个阿维尼翁古城进行了持续的整修,让教皇宫成为博物馆,而阿维尼翁也因为1947年开始的戏剧节彻底改头换面成和戛纳一样因文艺而时尚的城市。

现代人可以很容易地对这种古迹重修和泛文艺化指手画脚,但倘若阿维尼翁有灵,它必定早已对这类真伪问题无动于衷:毕竟,连那首在法国传唱得家喻户晓的儿歌《在阿维尼翁桥上》(Sur le Pont d'Avignon)本身在标题上就存在着巨大的谬误。《在阿维尼翁桥上》的作者是16世纪的巴黎宫廷作曲家塞尔东(Pierre Certon),但当时的旋律与现在略有不同,标题也是有别于现代版的“Sus le Pont d'Avignon”。现代这个版本源自19世纪中期,著名的芭蕾舞剧《吉赛尔》(Giselle)的曲作者亚当(Adolphe Charles Adam)将它改编后用在一出轻歌剧中,1876年这首歌曲开始以“在阿维尼翁桥上”的名称在全法国流行。然而,据后人考证,当年塞尔东的标题实际是“在阿维尼翁桥下”,“sus”是法语中“sous”(在下面)的讹误。在阿维尼翁与阿维尼翁新城之间,罗讷河上确实有一个江心洲似的小岛,名叫巴特拉瑟岛(ile de la Barthelasse),至今仍是休闲胜地。在这个小岛上转圈跳舞,确实比在阿维尼翁桥上合理得太多。

倘若《奥克塞编年史》中记载属实,阿维尼翁或许并非最流传的圣贝内泽的故事中所说、他应上天召唤建桥的唯一地点。圣贝内泽应该是已经游历很多地方试图以自己的梦想说服当地人,而阿维尼翁成了他最后的“应许之地”。圣贝内泽的墓地曾经在他建造的大桥上的礼拜堂里,但因躲避洪水,自1669年后迁移至阿维尼翁城中的圣迪耶教堂(Saint Didier)。圣迪耶教堂距离城中最主要的干道、著名的商业街共和国路(Rue de la Republique)不远,却处在一个格外僻静的角落。没有更多的游览标志说明这里是阿维尼翁桥守护者的安息地,与桥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恰成对比。假如有心,可以在教堂入口处不远的一块铭牌上看到,1908年12月10日,法国作曲家梅西安(Olivier Messiaen)在此地受洗。

诸如此类的细节构成了喧哗之外的阿维尼翁。喧哗之外的阿维尼翁如同午夜中的旋转木马,它与生俱来的亲和力诱使你幻想它阳光下的华丽,即便太阳升起、再次除喧哗外“没有新事物”,夜晚的回归会再次带来梦想的回归。(文 / 王星) 之城回归天主教教皇断桥阿维尼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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