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困境，为单亲妈妈的阳光养育铺路

嘉 宾

方英

广州大学公共管理学院

社会学系副教授

王雨晴

陕西师范大学

心理学院副教授

祝西冰

南京农业大学人文与社会发展学院副教授

单亲妈妈常被贴上“艰辛”“牺牲”的标签，她们养育里的另一面却很少被关注。伴随我国社会结构的变迁，家庭规模总体呈现小型化趋势，单亲妈妈的养育方式也在“革新”。我们将视角聚焦在新世代的单亲妈妈群体，探寻她们在育儿过程中面临的新挑战，助其寻找解决育儿问题的路径。

◎《教育家》：当前，单亲妈妈育儿有哪些不同以往的特点和新挑战？

方英：随着数量增加和占比提升，单亲家庭成为可见性高的家庭类型。在我国，城市地区对单亲家庭接受度较高，部分独立女性具备良好的素养，有能力承担单亲抚养的责任，育儿呈现自我接纳和肯定的特点。

当前，在面临经济、母职与职业难以平衡等压力之外，单亲妈妈育儿还面临情感和社会支持不足的挑战。在“精细化育儿”的社会环境下，养育小孩不仅要投入大量体力，还要投入大量的心力和情感劳动。单亲妈妈非常需要他人提供情感和社会支持，获得“喘息”的机会。同时，单亲家庭也需探索父母合作养育的路径。夫妻离异并不改变父母和子女的关系，离异后双方依然需要从子女成长角度持续协商如何合作养育小孩。处理得好，可以大大降低离异对子女的影响。

面对阿尔法世代的孩子，单亲妈妈要注意从小培养孩子鉴别网络信息的能力。单亲家庭的孩子因家庭变故容易产生焦虑、自卑、迷茫等不良心理，更容易被网络上的不婚不育、恐婚恐育等信息所吸引。家长需要与孩子做好沟通，避免子女将个体遭遇与网络不良信息叠加，形成偏颇的婚恋观念。同时，单亲妈妈需要为孩子提供丰富的线下活动和体验成长的机会。通过让孩子承担力所能及的家务劳动、参加志愿者活动等，加强社会交往，培养孩子在不同社会场景中与他人交往互动的意识和能力。

王雨晴：现在的孩子是真正的“数字原住民”。研究显示过度使用电子设备可能会影响孩子的大脑发育，尤其是前额叶皮层，导致注意力不集中和情绪调节能力下降。单亲妈妈可以采用“共同度过原则”，把屏幕时间变成亲子互动的好机会。比如，根据孩子的年龄特征与需求，和孩子一起玩编程游戏、棋牌游戏等，在数字游戏中培养孩子的思维能力、问题解决能力和沟通能力。

父亲角色的缺失可能会影响孩子的“多重依恋”发展。为了帮助孩子建立安全感，单亲妈妈可以通过社会支持系统来构建稳定的关系支持及依恋网络。比如，每周至少一次带孩子去看望老人，或者为他找到一位固定的成人导师。此外，每天花一些时间，例如用15分钟专注倾听孩子的感受，避免使用评价性、比较性语言，比如把“你看别人……”改成“虽然你对自己的表现不满意，但是跟过去比较，你已经有了较大的进步”，让孩子察觉自己的变化，帮助孩子表达情绪，进而与成人建立良好的安全依恋关系。

一些人会给单亲家庭贴上“缺陷家庭”的消极标签，可能会让孩子产生“自我实现预言”。有研究发现，7岁以上的孩子如果感知到社会偏见，他们的自尊水平会下降，并且可能出现过度讨好或攻击性增强的补偿行为。单亲妈妈可以尝试通过角色扮演游戏，预演可能遭遇的偏见场景，培养应对压力的能力。比如被问“为什么没有爸爸”，母亲可以和孩子一起练习如何回应同学的嘲笑，帮助孩子学会应对污名压力的策略。

◎《教育家》：面临家庭和教育的多重压力，单亲妈妈如何平衡理想养育与自我成就之间的关系？

祝西冰：单亲妈妈的理想养育首先需要满足孩子的基本生活需求，而在教育方面则可以根据个人期望和条件有所不同，从宽松教育到严格培养都有可能。就自我成就的程度而言，从“保持工作”到“事业有成”，都是单亲妈妈自我成就的过程和结果。在理论上，单亲妈妈能够实现养育目标与个人发展的动态平衡。但在现实中，双重角色压力常导致平衡失效，其核心症结在于主体能力评估与资源约束条件之间的认知错位。对此，建议单亲妈妈们建立弹性调节机制，更好地平衡理想养育与自我成就。

第一，对自身能力与支持网络进行多维诊断。在自身能力方面，考虑工作负荷承受度、职业发展空间、教育策略适恰度和亲子互动质量等因素。在支持网络方面，考虑父亲育儿参与、祖辈日均协助时长、个人可支配时长与碎片时间利用率、家庭收入结构与弹性支出、社区托育与教辅质量等因素。

第二，依据诊断结果对目标进行梯度化管理。在工作上，采取“核心岗位职责+弹性晋升路径”模式。在养育上，采取“身心健康基线+阶梯式成长目标”模式。比如，经济压力较大的单亲妈妈优先确保子女基本成长需求，待职业发展进入稳定期后再逐步提升教育投入层级。

第三，根据自身实际动态调适平衡策略。在经济状况紧张阶段，以照顾家庭为主，通过时间管理、弹性工作等方式来缩短工作时间，确保基本养育质量与职业稳定性。经济状况良好时，依靠早教中心或培训机构来分担教育压力；或是聘请保姆负责孩子的照料和教育。通过以上二者，有选择地提升职业竞争力或争取子女发展机会。策略实施时建议遵循三大原则：一是杜绝代偿性教养，将子女成绩作为自我价值替代指标；二是规避职业沉浸陷阱，错失亲子关系建设的关键期；三是及时策略复盘，结合职业发展周期与子女成长阶段实施策略迭代。

方英：可以建立养育孩子与自我成长之间相互促进的观念。自我成就包含职业成长，也包含家庭角色、兴趣爱好等方面的成长。养育孩子需集人生导师、教练、朋友等多种角色为一身，在此过程中，单亲妈妈可以获得多方面能力的成长。

同时，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也蕴含着职业发展的机会。近年来，“她经济”的兴起就是女性用创业思维满足女性需求的新趋势，养育孩子过程中的胎教、早教、产后康复、托育、午托晚托、研学、兴趣辅导、冬夏令营等都是养育小孩部分工作以社会分工形式满足的结果。这些需求会随着时代发展不断产生新的就业机会，如全职妈妈创建的进口母婴品牌商城、婴儿用品公司等。

女性的自我提升也是养育孩子的软实力。在追求自我的过程中，人的能力可以得到锻炼，视野得到拓宽，从而能更好地在精神上、资源上指导以及配合孩子成长。女性追求自我成长过程中的责任感、独立性、成就感、幸福感都将对孩子起到正面榜样作用。

◎《教育家》：社会对单亲妈妈的认知产生了怎样的变化？为助力单亲妈妈养育出阳光健康的孩子，政府、社会、学校需要为单亲妈妈家庭提供哪些支持？

祝西冰：在婚姻解体、非婚生育、女性教育水平提升、社会流动性增强及个体主义盛行的背景下，越来越多人对单亲妈妈的态度已经从过去的主观消极逐渐转变为客观中立。随着低生育率及家庭结构多元化的持续发展，单亲妈妈群体正从“边缘”走向“常规”，负面的刻板印象逐渐被对多元生活选择的尊重所取代。这种转变表明，社会对单亲家庭的认知正在逐步理性化。

孩子的健康成长取决于和谐的家庭氛围、科学的育儿方式、安全的社区环境、积极的同伴支持、包容的社会环境以及个体经历的重要生命事件等多重因素的共同作用。因此，培养出阳光健康的孩子，关键在于能否为孩子提供足够的爱与支持，并营造一个有利于成长的环境。

政府可以通过政策引导、服务支持等方式为单亲妈妈创造良好的育儿环境。例如，加强对单亲家庭的系统性研究，制定包容性家庭政策，将单亲妈妈纳入更多社会福利范畴；提供婚前教育、夫妻关系调解服务以及离婚后的法律保障，尽可能保全完整的家庭结构或最大限度地保障子女的合法权益。

学校应避免将单亲家庭子女特殊化，保护学生隐私。同时，可以通过开展包容性教育及多元化社团活动，帮助学生理解社会及文化的多样性。通过建立学生档案、进行跟踪观察，及时预防与干预问题，并开展自信心建立、抗逆力提升等团体活动，帮助孩子健康成长。

根据区域人口需求，社会可以提供合适的托育或托管中心，为单亲家庭提供育儿支持。社区可以通过建立共享托育中心、整合志愿者，提供低偿或无偿育儿协助；为有困难的单亲家庭连接心理咨询、情绪疏导、教育支持、法律援助、就业培训等资源。

王雨晴：首先，政府可以提供经济援助和政策保障。比如，针对单亲家庭的育儿补贴、税收减免和住房支持，减轻单亲妈妈的经济压力。设立专门的心理健康支持项目，为单亲妈妈和孩子提供免费或低收费的心理咨询和辅导服务。

其次，社会可以组织单亲家庭互助小组，让单亲妈妈能够分享经验、互相支持，及时释放可能存在的消极情绪压力。同时，通过媒体宣传和公共教育，消除对单亲家庭的刻板印象，倡导多元化的家庭模式，以适应当今时代的发展。

再次，学校是孩子成长的重要环境。在心理辅导室中，设立专门的项目为单亲家庭的孩子提供情感支持和心理疏导，是非常必要的。班主任需要主动找学生谈心，帮助学生适应学校生活。此外，建立家校合作机制，定期与单亲家长沟通孩子的学习和心理状况，也能帮助家长更好地了解孩子的需求。

最后，社会组织也可以通过公益项目和志愿者项目支持来帮助单亲家庭。比如，发起“单亲妈妈育儿支持计划”，提供育儿培训、情感支持和实际帮助。邀请成功的单亲妈妈作为榜样，分享她们的育儿经验和生活智慧，也能为其他单亲妈妈提供指导和鼓励。

◎《教育家》：尽管国家的未婚生育社会政策在调整，但未婚生育仍面临着不同程度的制度阻碍和保障缺失。怎样帮助她们解决孩子落户、享受生育保险和津贴等问题呢？

祝西冰：未婚生育涵盖了多种复杂情况，包括单身女性通过自然受孕或辅助生殖技术生育、非婚同居生育、意外怀孕生育、离异或丧偶后未婚生育等。近年来，国家逐步调整政策，开始为未婚生育的单亲妈妈及其子女提供一定的保障。

在未婚生育子女的落户问题上，《国务院办公厅关于解决无户口人员登记户口问题的意见》明确放开了不符合计划生育政策的无户口人员的落户限制，这意味着未婚生育的单亲妈妈可以为子女合法登记户口。随后，《国家卫生健康委办公厅关于完善生育登记制度的指导意见》进一步简化了生育登记流程，地方政策也随之调整。例如，四川等地放宽了生育登记要求，使有意愿生育的单亲妈妈有机会提前完成生育登记，享受孕产期保健和生殖健康服务等便利。关于未婚生育单亲妈妈是否能享受生育保险或生育津贴的问题，《中华人民共和国社会保险法》中关于生育保险的相关规定，只要履行了生育保险的缴费义务，即可享受相关待遇。这意味着单亲妈妈有权获得生育医疗费用和生育津贴，进一步减轻了她们的经济负担。此外，《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加快完善生育支持政策体系推动建设生育友好型社会的若干措施>的通知》提出，要完善生育支持政策体系和激励机制，有效降低生育、养育、教育成本。这一政策为包容性生育政策奠定了基础。

在过去，许多福利政策并未将未婚生育纳入其中，导致单亲家庭子女的福利无法得到充分保障。在婚姻观念多元化以及单亲家庭常规化的背景下，国家已经表现出态度转向。要想更进一步地建设生育友好型社会，还需要将单亲妈妈在生育、育幼、教育、住房、就业等方面的福利需求纳入政策支持范围。

方英：2023年我国总和生育率为1.01，面临出生人口持续减少带来的人口老龄化和人口减少的压力，国家社会需要为生育提供更多支持政策，为包括单亲妈妈在内的育龄女性提供更多平衡工作与育儿的经济补贴和社会服务，为育龄人口营造工作和育儿平衡、工作和家庭平衡的机制，建设生产和再生产均衡发展的美好社会。

一是社会观念和政策理念的转变，增加对家庭形态多元化的包容、接纳和支持。更早面临少子化和老龄化转变的欧美发达国家的经验可供借鉴。美国社会逐渐接受家庭模式多元化，自由派主张为单亲家庭提供足够的经济援助和工作便利条件；法国政策以孩子为主体，不以婚姻关系为条件，对各种家庭形式中的孩子一视同仁提供丰厚的家庭津贴；瑞典实行“去家庭化”的政策设计，减少个体对家庭的依赖，为单亲妈妈提供充分的经济支持和自由选择的权利，促进两性平等。

二是为单亲妈妈提供经济援助。美国联邦政府通过公共住房项目、住房券计划和租赁补贴等方式为低收入单亲家庭提供住房援助，加利福尼亚州艾尔蒙地市推出针对低收入单亲妈妈的收入保障计划，每月向符合条件的单亲妈妈提供500美元补贴。瑞典政府提供单亲家庭津贴等经济援助，以支持单亲家庭的子女抚养和教育。

三是提供丰富多层次的儿童保育服务。进一步制定单亲家庭专项补贴计划，为单亲家庭提供低收费或免费的托育服务。

四是为单亲家庭提供丰富系统的社会支持服务。单亲家庭在工作家庭平衡、儿童养育、心理健康、疾病治疗和照护、经济援助、就业支持等方面的需求具有独特性，需要社会各界从不同侧面提供支持。南京市妇女联合会发布的《单亲家庭社会工作服务指南》（2024）针对单亲家庭社会工作提出保护性服务、支持性服务等多种类型，具有探索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