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过度到适度，精细化管理应关注幼儿发展

精细化管理理论产生于20世纪中期，源于工厂和企业对于精确、细致、高效的追求。21世纪初被引入学校管理实践，2008年前后蔓延至我国幼儿园，2018年以来，逐渐成为很多幼儿园提升教育品质的“法宝”——从行政到保育、从后勤到教学、从班级管理到家园共育、从膳食到德育、从教师考核到幼儿评价，“精细”成了高质量的代名词。甚至不少地方以区域为单位，大力开展精细化管理培训、观摩活动、成果展示与评比等，把“精细化管理”视为园所内涵式发展的“助推器”。然而，与热度不减、层层加码的推进相反，幼儿园一线教师和工作人员却疲于应对、苦不堪言、抗拒反感。显然，当下的精细化管理在幼儿园实践已经步入了重重误区，亟须进行价值澄清和应用尺度的界定。

幼儿园精细化管理的实践误区。第一，应用场景的“泛精细化”。“泛精细化”又称为全面精细化，是指幼儿园精细化管理在应用范围层面的误区——把精细化管理作为“灵丹妙药”，广泛应用到方方面面。试图从要素上对幼儿园的“人、财、物、信息、时间、空间”全覆盖，从工作板块上对幼儿园安全、环境、保育教育、教学教研、卫生保健、膳食管理全包含，从一日生活上对入离园、生活环节、过渡环节、集体教学活动环节、自由游戏环节、活动区环节、户外活动环节全贯穿。这种一股脑的全面精细化，忽略了幼儿园教育的本质属性、教师的劳动特点以及儿童世界对自由的需求。以幼儿园常规时间管理为例，严格划定每个活动环节的时间，除去两个小时左右的午睡，剩下的六七个小时需要完成十六七项活动环节，每个环节又精细地规定了教师和幼儿必须做的事情，导致他们失去自主的空间，活动失去生成的可能。甚至有些环节的基本过程和教师话语也被程序化、程式化，使教师和幼儿在机械化地互动中对活动失去兴致。

第二，管理主体与对象“人与物的本末倒置”。这是指幼儿园精细化管理实践中把本该属于幼儿园管理主体的教师、保育员、幼儿作为管理对象，把幼儿园环境创设、区域材料分类、物品摆放、班级标志等工作内容进行预先标准化、量化，变成考核教师、保育员、幼儿的工具，消磨了工作主体的内驱力和主动性，钳制了主体活力、想象力和创造力。以“6S管理”为例，整理、整顿、清扫、清洁、素养、安全六个项目，在实践中被管理层作为考评教师工作的依据，如果管理层强制要求“时时处处保持整洁”“角角落落不允许有不必要的物品”“各种材料必须时刻保持在篮筐内”。那么教师不得不要求幼儿及时清理和整顿，甚至要求他们不能随意取用活动材料。这使得精细化管理成为一日活动的镣铐，师幼双方都只能“戴着镣铐起舞”，生命的激情和灵性难以自由挥洒。

第三，把“精细化”等同于“工作留痕”。留痕，是被教师广泛吐槽的一项规定。作为一种确保工作标准化、流程规范化的手段，要求教职员工对每一个操作和决策进行记录，确保每一步骤、每项决定都有迹可循。通常涉及文字、数据、图像等形式的记录，任务执行情况、交流内容、决策依据等都必须保留，形成完整的工作档案。由于幼儿教育活动的整合性，教师需要记录的工作烦琐，导致信息冗余、工作负荷增大，严重挤压了教师关注、观察、陪伴、指导幼儿的时间，同时破坏了园所管理层与教师之间的信任。以“让工作可视化”“让成长看得见”为名，把教师在园的一切教育教学行为纳入管理范畴。以家园共育工作为例，要求教师家访有照片、亲师沟通有签名、家园活动有策划、活动开展有美篇、活动实施有反思、反思总结有文字、文字长短有规定……导致“留痕”成为目的，工作偏离初心。

第四，把“精细化”演变为“细碎化”。这是指幼儿园在推行精细化管理实践中，无限精细或去精求细，把原本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把原本依据生活经验能很好处理的问题“上纲上线”式地“科学化”。以幼儿园“精细化保育”为例，在精细化管理的噱头下，幼儿洗手这件事情就被“精细”为一系列需要通过系统化思维的复杂工程——除了洗手本身，还有前期幼儿挽袖子，洗完手把袖子放下来，顺利擦干手等。甚至规定了挽袖子要从幼儿身后，袖子必须挽至手肘处。这增加了无效的沟通成本和冗余的细节，也使保育工作变得更加烦琐。

精细化管理的价值澄清及在幼儿教育场域的应用尺度。精细化管理在幼儿教育场域造成种种应用误区的原因，归根结底在于两点。一是管理者对精细化管理模式的照搬照抄——把教育等同于产业，把幼儿园等同于工厂，把教师等同于机器，把儿童等同于产品。二是实践中只关注对精细化管理操作性技术和流程的应用，不曾深析其真正的价值理念，对其缺乏甄别。

一方面，关注精细化管理与教育活动的价值澄清。现代管理学中，精细化管理属于科学管理的第二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规范化管理，第三个层次是个性化管理。精细化管理理论源于美国管理学家泰勒的三个试验，分别是“生铁搬运试验”“铁锹试验”“金属切削试验”，后来在以日本丰田为代表的企业中，尤其是车间管理、产品监控等工作中不断发展，旨在提升生产效率、达成企业成本目标。最初应用于生产部门，后来扩展至业务部门，强调降低浪费、保证产品和服务的品质，以达到股东财富、员工财富、客户的价值主张都实现最大化的目的。

这里的工作对象是“生铁”“铁锹”“金属”“汽车”等产品，管理者和被管理者间的关系是“股东和员工”，应用领域是生产和业务部门，管理的根本目标是降低成本、提升经济效益。而教育是什么？教育的对象是儿童，不是产品；教育管理者和教职员工同属于教育工作者，不是雇佣关系；幼儿园作为教育场域，其本质是生长、是经验，不属于生产活动，也不属于工商业务；教育管理的根本目的是教师和幼儿的共同成长，而不是实现管理者经济收益的增长。因此，从活动对象、活动主体及主体间关系、活动目标这几项判断事物基本性质的维度来看，精细化管理并不适合被生搬硬套到幼儿园管理之中。

另一方面，关注精细化管理在幼儿园的应用尺度。教师工作劳动的特点和儿童成长发展的规律，决定了教育管理应聚焦职业道德和专业伦理，应注重对模糊界限和混沌空间的尊重甚至守护，不能全面奉行精细化管理，甚至把其推崇为园所管理文化，而是要加以甄别，辩证应用。

一是分析工作性质，确定适合应用精细化管理的场景。比如工作对象属于产品或业务的幼儿园膳食管理、保健药品管理、活动器材和设备的安全维护等。而涉及师幼互动的教育教学活动、教师发展与考核等，如果非要引入科学管理，那也应该是科学管理的第三个层次——个性化管理。

二是辩证解读“精细化”的内涵，不要陷入“求细节失整体”的误区。“细”的前提是“精”，“精”的意思是精简，是要去除冗杂繁乱；“细”的意思是细致，是要扣住本质环节。因此，即使是在膳食管理、卫生保健等工作中推行精细化管理，在工作流程的研制上，也应当秉持精简和细致的原则，要抓大放小，环节设置应体现要义，而不是一日生活仅保育工作就需要应对二三十项具体指标，不是以“带量食谱”为名，把原本应以幼儿感觉为判断标准的吃饭都变得无比复杂。

三是正确理解“管理”的实质，不要把管理等同于“考核”和“督查”。泰勒曾说，管理就是确切地知道你要别人干什么，并使他用最好的方法去干。既然管理是“使他用最好的方法去干”，那么管理者的一项重要职责，就是把最好的方法提供给工作的人，提供给他们可以减负、让工作更加高效的工具，而不是通过层层加码的任务、设置层层指标，去督查和考核，甚至以督查和考核代替管理，曲解和窄化管理的含义。

当前，在幼儿园推行精细化管理的风潮，亟须缓一缓了。教育领域的管理者始终要看见教师、看见幼儿，而不能一味追求新鲜的概念和所谓“先进”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