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红税”迷雾

什么是“粉红税”？简单来说，就是购买相同的商品或服务时，女性往往要比男性花更多的钱，而且一般女性用品都是以粉色标志为主，因此就把当中的差额叫作“粉红税”。

与“粉红税”照面

2023年初，小张在某网络购物平台某品牌旗舰店以149元的价格购买了净含量为125毫升的号称有保湿修复功能的女士氨基酸洗面奶。付完款后，小张在店铺推荐页面看到同品牌净含量为180毫升的男士氨基酸洗面奶，主打功能为温和保湿，价格仅为82元，与女士洗面奶相比，其每100毫升售价差值高达73.6元。

为什么同样是氨基酸洗面奶，男士使用的却那么便宜？出于疑惑，小张在我们的聊天群里吐槽。我是美妆的“成分党”，自然而然觉得差价就是由成分不同导致的。我向客服索要了两款产品的成分表，也通过某成分比对APP进行了功效成分对比，我惊讶地发现，两款产品的成分与主打功效居然相差无几。

我也思考了品牌、包装等其他可能会影响价格的因素。但就品牌来说，两款产

“粉红税不队”小组合照

品为同一品牌旗下的洁面产品，不存在品牌溢价；就包装而言，男款洗面奶为按压泵包装，女款为塑料管包装，包装成本差价并不大。

以前，我们一直以为“粉红税”现象只是体现在同一物品上，针对女性消费者的粉色涂装往往更贵，没想到“粉红税”已经进化到了新的版本，在我们习以为常的领域悄悄渗透。整理购物平台相关资料以及结合自身购物感受，我们将“粉红税”大致分为以下几种类型：实质上一致的产品对不同性别主体出示不同价格；完全相同的产品因为算法等因素导致的不同群体定价不同；实际成分、功效类似但针对女性消费者进行夸大宣传，价格与同类商品相比产生过多溢价。

在自由市场下，如何定价是商家的自由，价格也受价值和供求关系的影响。但同样的商品与服务，针对以性别区分的不同消费群体，售价却不同，这真的合理合法吗？

在了解并学习了经济学中有关价格歧视的理论后，我们认为“粉红税”现象是基于性别的价格歧视，侵犯特定群体的合法权益，其存在不合理性与违法的可能性。

那么，针对多支付的价款，有救济的途径吗？此时，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我们心中悄然萌芽：将所学付诸实践，通过法律诉讼的途径维护自身的合法权益。

诉讼实践

我们组建了“粉红税不队”，决定起诉某知名洗面奶品牌所在公司。作为法学生，能亲自参与案件心情自然是无比激动的，但在诉讼过程中我们也遇到了一些困难。首先，在确定被告与管辖法院时，我们的起诉材料因不符合要求被多次退回修改。这一过程让我们深刻体会到，即便是看似简单的程序性问题，也需要严谨的法律思维和细致的准备工作。其次，证据收集成为我们面临的最大挑战。作为普通消费者，面对一家知名企业，搜集有效证据并非易事。我们需要准备买卖证明、产品成分对照等多方面证据，但实际操作中却举步维艰。一方面，通过第三方平台获取的成分对比与功效对比证明，其法律效力难以得到法院认可。另一方面，进行专业成分鉴定成本较高，我们难以承担。此外，被告品牌方也可能以“具体成分涉及商业机密”为由，拒绝鉴定申请或质疑我们的证据效力。

历经数次的退回，并多次根据法官在平台反馈的意见进行修改后，我们终于在2023年7月10日立案成功。然而，立案后不久，该品牌公司法务主动联系我们，提出案外和解的意愿，并表示愿意全额退款。面对这一提议，我们陷入了深思。由于证据链相对薄弱，即使坚持进入诉讼程序，败诉的风险也极高。而品牌方提出的全额退款方案，已经满足了我们的核心诉求。经过团队内部的多次讨论，我们最终决定接受和解。

但品牌方随后又向我们出示了一份承诺函，其中第5款明确规定，我方不得在任何第三方媒体中陈述关于本案的一切信息。如果接受这一条件，案件将仅仅成为一个个案，不利于我们后续在社会层面普及“粉红税”价格歧视理论，也无法通过我们的经验帮助更多面临类似困境的消费者。这与我们选择进行诉讼实践的初心相违。

经过一系列协商，我们最终在不签署承诺函的前提下，与品牌方达成了全额退款的合意。随后，我们向法院提交了撤诉申请书。至此，这场诉讼实践告一段落。

诉讼之后

诉讼虽已结束，但我们的脚步没有停下。我们通过问卷调查、案例分析、访谈等多种方式，对“粉红税”现象进行了一系列深入研究，形成近五万字的调研报告。报告中，我们详细分析了“粉红税”的成因，并通过经济学、社会学、法学视角剖析“粉红税”等基于性别的价格歧视现象的不合理性，最终回归到法学视角，以现有法律制度与未来立法趋势为导向，探索有效的规制途径。

“粉红税”这一问题由来已久，但长期以来一直缺乏官方文件和法律法规的明确定义。虽然它被称作“税”，但并非由政府直接征收，而是由私人企业造成。结合各网站、媒体、国外法律法规的相关定义，我们可以进一步解释“粉红税”这一概念——一种基于性别差异而存在的经济现象，这种现象不仅涉及直接的商品价格差异，还可能隐藏在市场营销策略、包装设计、产品定位等多个环节，是经济性别歧视的一种体现，也是消费市场中一个潜在的、不易察觉的消费陷阱。

《中华人民共和国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第十条规定：消费者享有公平交易的权利。消费者在购买商品或者接受服务时，有权获得质量保障、价格合理、计量

第九届“小城杯”公益之星创意诉讼大赛颁奖现场

正确等公平交易条件，有权拒绝经营者的强制交易行为。“粉红税”等价格歧视现象以性别为基础，区分不同的消费群体，并实行价格歧视，可能构成经营者对消费者与消费者之间的歧视。在算法性别歧视的背景下，商家向女性推送价格更高的商品，女性消费者无法完全知晓相同商品的价格差异，实质上处于交易的不利地位。商家滥用算法极有可能破坏公平交易，构成经营者对消费者的歧视。

尽管“粉红税”现象普遍存在且不合理，但消费者在维权时却面临着诸多困境。

我们在上海某律师事务所调研时，一位资深律师坦言：“这类案件很难举证。”消费者需要证明产品实质相同、价格差异不合理，但成分鉴定费用高达数千元，远超商品本身价值。除此之外，大部分消费者欠缺法律知识，而大企业通常有更多的资源和诉讼经验，在法律程序中处于优势地位。

概念界定的模糊也使得维权变得困难重重。不同学者对“粉红税”的理解和标准存在差异，导致在实际操作中难以界定何为“粉红税”。

此外，社会大众对“粉红税”的认知不足也是维权的一大障碍。在前期调研中，我们以线上调查的方式，向772位受访者发放问卷，结果显示，在评价“粉红税”是否合理时，33.16%的受访者表示“一般”态度，22.41%的人“很同意”其合理性，仅有 33.03%的人持反对或强烈反对意见。这种认知上的不足使得消费者在遭遇价格歧视时，可能缺乏维权的意识和动力。

针对举证难的问题，我们在提案中建议，改变以往“谁主张谁举证”的举证规则，对实施性别价格歧视的企业“适用举证责任倒置”的举证规则，有效弥补企业与消费者之间的信息不对称，抑制企业定价权力的滥用。

公益诉讼的激活也可以成为关键突破口。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消费者权益保护法》明确赋予了消费者协会提起消费公益诉讼的权利。激活消费者公益诉讼应当注重发挥消费者协会的作用，通过有影响力的案件彰显其公信力，让消费者相信其维权力量。检察机关应当对消费者提供帮助，但不得过多介入，可以在取证及诉讼策略上给予专业指导与支持。

我们小组成员将研究成果精简整理成题为《关于规制“粉红税”等价格歧视现象的提案》，提出了“完善相关法律条文司法解释”“适用举证责任倒置”“激活公益诉讼制度”等6条建议，得到了上海市松江区人民政协委员的高度评价。我们相信，当粉红色的消费陷阱遇上法治的阳光，平等的消费权利终将穿透价格迷雾，照亮每一位消费者的购物车。

责任编辑：贾倩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