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于瞬间的河

作者: 茱萸

在橘园听嘉善田歌

置身于晚秋的橘园。

置身于熟果枝头。

置身于红碧相杂的软壳

或者业已红透的表皮。

直到攻破它的内部,看见

酸甜有致的所在:黄白

经络,橙红肌肤包裹于

透明的轻衣。用手指。用

嘴唇和牙齿。用喉与舌。

鼻子聚拢起了散落的清香。

然后,连耳朵也用上了。

歌声一阵阵传来。呜嗨嗨。

哦嗬嗬。置身于橘树的

某几片犹绿的叶子上,递送

歌声的风把上面的人们

顺带裹卷到了辽阔的半空

又坠落回来。就这样绕啊

绕,绕着橘园转了好几圈才

轻飘飘地着陆了。此时

就算你是本地人,也未必

分得清什么是滴落声,

什么是落秧歌,什么是

嗨罗调、羊骚头。你不过

随波逐流,在橘园

秋光盛大的午后,乘一叶

扁舟于节奏海中载沉载浮。

劫灰色

虹得七彩,雾都却难见,

管它爱丁堡、东京抑或重庆。

墨分五色,郭麐也曾说:

谢了梅花,才拓濛濛一面纱。

最近总想起,前年的八月

读夏可君《烟影与面纱》时,

用铅笔写下了若干批注并对他

戏称此即书上所言的劫灰色。

只不过是石墨芯划过纸面的

缕缕痕迹感谢了这番灵机一动。

从彼夏到此冬:面容在雨前,

影子在烟中,颜色在方外。

凿穿昆明池有赖一部《高僧传》,

洞烧黑白相间的奥义则要

求助于六经注我的奔腾烈焰。

从古典主义的山水花鸟到

当代艺术的锅碗瓢盆,理解力

钟情某种特殊的终末论:一切

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

馆藏的柴火灶下,剩几片锅底

寒灰,历经重重劫难,还守着

地心深处的一抹鲜艳的煤红。

后台朋友

在1946年的一个春夜,

吴祖光写下:“上海已经

下了将近一个月的雨了。”

他嘟哝着,继续写。写

格外大的雨里冒雨而行的

自己,从身旁驶过的汽车

灯光照见比蛛网还密的雨丝,

车窗外的人看见光束末梢

跳跃着满地活动的水泡。

雨中回到家的他翻看了

新书校样,随即为它写下

这篇自序。这位剧作家本次

结集的竟然是一组散文,

就算不读内容,有些篇目

标题也足以令人印象深刻:

唱合诗,小城春色,后台

朋友,新年私愿,永不相忘。

他用第三个标题做了书名。

那篇《后台朋友》写了三个

到后台来看他们化装的朋友,

那是鼓励“剧人”努力于

戏剧事业的朋友:“我们有

很多这样的朋友。”这句话

写于1943年战时的青城山。

它让我想起自己仅有的一次

话剧演出经历:上海2014年

在某小剧场客串出演一名诗人。

没有来看我化装的后台朋友,

我上台后完全忘了词,只好

来一场即兴的本色演出。

十年前的春天却没怎么下雨,

历经十次许下新年私愿的瞬间

要永不相忘于当日的朗晴。黄昏玄武湖漫步

黄昏来临时游船售票处早已

人去楼空,横渡小半个玄武湖

到南京站乘车的计划黄了,

只好去黄册库遗址盘桓一会。

这是朱皇帝治世的两百多年间

最大的赋役档案馆,通过它

你心智的处理器能够快速读取

并关联大明中枢庞大的数据库:

漫长的农耕盛世里出过几个昏君,

若干能臣、名将、诗人、学者、

贼寇、阉竖,几桩天灾与人祸?

计划赶不上变化啊,亡了国又亡

天下,硬生生把王朝搅黄了事。

大量碎木片循水而来,一度

漂满了整条扬子江;前朝宗庙

门窗早已被积灰封锁而乏人探问。

循着湖边小径去往餐厅时,你

听我念诵了唐人的几句怀古诗:

无非是积习难改,并不积极的

态度总耽溺于审美的沉沦。正如

我们都迷恋好颜色,爱轮回于

黄昏和黎明间的每一夜,而

在迅疾黄昏与缓慢黎明之外

是耀眼的白昼,那种流动的白

与泊着的游船身上刷的白漆

究竟有着怎样的相似与不同?

江都水利枢纽内的荷花池

没有雨。有时候又有,雨点

拍打荷叶。盛夏热情地催菡萏

加速发育,好撑开身子乘凉。

附近的新通扬运河,远一些

更有高水河、芒稻河与金湾河,

这些芳邻和小小一池的荷花

早已消息相通,于更深的所在

交流过植物潜滋暗长的秘密。

天色渐暗。我来时没有雨呢,

或者偷偷下了小小的一阵刚停,

物证自是荷叶上滚动的数粒

水珠——但不排除它们还会有

别的来源:花叶沐浴在本池

出落得足够高挑,总能吸引

低处的流水选出最晶莹的涓滴

乘晚风悄然跳上碧绿的阶梯。

碧草半

花半隐,水深流,此地

仍存几分齐梁旧意思

让人禁不住想体物入微

上方山青苍的轮廓

拓印于石湖西北方向

由蓝转灰的天幕上

莲叶甜甜(我偏不取现

成的词田田)而碧草萋萋

莲子与草根跟它们对折

互为不相称的倒影

双双早白,日日舌甘

凉风中越城桥轻颤

再次踏过那块铺径残石

对着同样的荷塘赞叹两次

头顶的皎月却只有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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