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飞的梦

1

“她要是叫到我，哼，我就去吃屎！嘿嘿。”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盛飞，歪头咧嘴，抖着双腿，对着一旁的顾逸轩嘚瑟道。

“盛飞，你起来回答这道题。”几秒钟前，语文夏老师说要找一个同学回答问题，随后这份“幸运”就降临到盛飞头上。盛飞刚刚还燃烧的自信，被一大盆冷水兜头浇灭。

伴随盛飞缓慢起身的，还有来自周围同学的窃笑声。

夏老师朝他们的角落投来疑惑的目光，几个男生的笑声明目张胆，盛飞意识到大事不妙。果不其然，夏老师走下讲台，朝盛飞的位置径直走过来。

“你们在笑什么？”夏老师的语气带着责怪，“盛飞，我看你笑得最起劲！”

“没，没什么。”盛飞憋着笑，吞吞吐吐地含糊其词。

“老师，他说您要是叫到他回答问题，他就去吃屎！”顾逸轩掩饰不住幸灾乐祸，抢在盛飞前面替盛飞回答了。

好你个顾逸轩，真是叛徒！回答问题你装怂，抢答你倒是第一名。盛飞无奈地低下了头，微微抬眼观察夏老师的神情。夏老师光洁的脸上，浮现出吃惊又怨怒的表情，但似乎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盛飞不确定这复杂表情背后的含义。

“盛飞，知道什么是‘墨菲定律’吗？”夏老师没有更靠近盛飞的课桌，转身边走向讲台边问。

盛飞当然不知道这个什么定律，数理化课上也没听老师提过，只能回以憨憨的傻笑。在城中快三年了，盛飞习惯在他难以应付的场面，用憨笑来缓解尴尬。

“中考还剩不到三个月了，上课还嬉皮笑脸，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点紧迫感啊？真替你们着急！”夏老师皱着眉头数落了几句后，为了不耽误宝贵的课堂时间，就继续讲课了。

盛飞被罚站了十分钟后，夏老师让他坐下认真听课。当盛飞二百二十斤的身体再度回归凳子的那一刻，他第一时间朝顾逸轩狠狠地瞪了一眼：都怪你，多嘴多舌！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夏老师刚走出教室，教室里就炸开了锅。

“盛飞，这么爱吃屎，要不要去厕所品尝一下？”坐在盛飞前面的同学回过头来讥笑盛飞。随之而来的，是大家的哄笑。

“太搞笑了，还有这么巧的事！”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谈论着，都感叹盛飞的倒霉，还有让他今天去买彩票的。盛飞自己也不信邪，从教室后排狭窄的走道里挤出肥胖的身体，朝办公室走去。

“夏……夏老师，您是不是听到了我说那句话才叫的我？”盛飞来到夏老师的办公桌前，鼓起勇气问道。

“我怎么可能听得到？”夏老师哭笑不得，“你就是来问这个的？”

“我，我很好奇……”盛飞又憨笑道。

“盛飞啊，昨天你妈妈才来过学校，你不是答应她，要在剩下的时间好好努力，冲刺一把吗？”夏老师的话引来了班主任李老师的注意，她从位置上站起来问怎么回事。

该死，真后悔追到办公室来问个究竟。盛飞一看班主任也插嘴进来，懊悔不已。

于是夏老师便把刚才课堂上的“巧合事件”绘声绘色地复述了一遍，语文老师果然擅长讲故事，连盛飞听着都忍不住再次发笑，几个老师也都大笑起来。

但是班主任李老师没笑，她眼镜后的一双大眼瞪着盛飞。“你倒是挺出息的啊！”盛飞惭愧得立马缩回眼神，目光又回到夏老师这来。只见夏老师喝了一口水，看了看盛飞。

“也许只是某种概率巧合吧。”她慢悠悠地说，“或者就是‘墨菲定律’，怕什么来什么！”

“老师，你不觉得很邪门吗？”盛飞也不知道自己要求个什么答案，但是他还是坚持打破砂锅问到底。

“盛飞，把心思放到学习上好吗？”夏老师语气突然又变得严肃起来。

“老师，我错了。”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认错总没错。“夏老师，我其实很喜欢语文的。”每次被批评了，盛飞总是不忘表忠心。

“我知道你喜欢语文，语文成绩也还算可以，可是你课上却经常嘻嘻哈哈，自己听课效率不好，还影响了其他同学。最重要的是，这样会辜负了你妈妈的一片苦心，你妈挺不容易的。”夏老师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让盛飞彻底低下了脑袋。他向老师告别后就离开了办公室。

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出办公室，盛飞站在四楼阳台上向外看去。教学楼不远处有一片小树林，鹅黄与翠绿交错，草地上也泛出青绿色，一切都苏醒了，似乎都在等待时机繁盛起来。盛飞深呼吸一口，真烦，下节又是体育课了。

2

和班上的有些女生一样，盛飞也讨厌体育课。女生总能找到借口，轻而易举请到假，免去跑步的烦恼。可作为一个一米八的大男生，盛飞找不到任何理由逃避体育课。

初一刚进来的时候，盛飞就是全班最胖的。疫情期间停课在家，更是嘴馋到毫无节制。当盛飞的体重突破二百斤大关时，盛飞妈终于意识到不能再放纵下去了，必须得健康饮食才行。但她工作太忙了，根本无法像那些全职主妇妈妈，有时间精心制作各种美食。所以盛飞还是只能在晚自习下课后接受肯德基投喂，吃的时候是快乐的，盛飞根本考虑不到体重问题。而现在面对即将到来的体育中考测试，体重又成了盛飞的新烦恼。这实打实的二百二十斤，在运动时毫无保留地发挥了累赘作用。

体育课上，盛飞和几个超重的男生聚在一起，看着其他同学轻盈玲珑的身体，顺利地练习着他们选定的测试项目，投去无比羡慕的目光。

“你们几个，怎么还不训练？”体育老师在不远处叫喊他们。

盛飞和同学们抖动着一身肉，喘着气一路小跑到实心球训练场地，排队等待训练。

前面正在投球的女生，正挺起她丰满的胸脯，右手将实心球托举在肩膀侧边，微微鼓起嘴唇，一张一聚地呼吸着。盛飞的视线聚焦在她的胸前。

“快看。”盛飞忍不住和身边的顾逸轩分享自己眼里的秘密。

“和你一样！”顾逸轩竟然顺势捏了一把盛飞的屁股，“和你的屁股有的一拼，哈哈哈！”

“顾逸轩！你找死是不是？语文课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叛徒！”说罢，盛飞鬼使神差地就朝顾逸轩挥去一拳头。

盛飞以为顾逸轩会像往常一样麻溜儿地躲开，谁知顾逸轩今天的反应慢了半拍，盛飞的拳头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眼镜上。眼镜娇弱无比地从顾逸轩的鼻梁滑落到在地上，又被盛飞一脚“快稳准”地踩住。

“啊，我的眼睛！盛飞你个傻叉！”顾逸轩大声喊道。

等盛飞反应过来，才发现顾逸轩的眼角已经被划破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和透明的眼泪一起溢出来。盛飞一瞬间脑子空白，只觉得无边的天空在他头顶不停地旋转。

“老师，老师，顾逸轩被盛飞打流血了！”盛飞听到有同学向不远处的体育老师报告着他惹下的祸，又看到顾逸轩捂住眼睛蹲下去。盛飞在心里埋怨他：倒霉哥们，你为什么不躲呢？

“对不起啊顾逸轩，我不是故意的。”盛飞抢着把自己脚下被踩坏的眼镜捡起来，连忙搀扶住他。

“盛飞你完蛋了，我眼睛要是瞎了，这辈子不会放过你！”顾逸轩说着狠话，继续由盛飞搀扶着。

“快送去校医那先看看！”体育老师顾不上问来龙去脉，安排盛飞送顾逸轩去医务室，又掏出手机给班主任打电话。

班主任李老师速度很快，和他们几乎同时到达校医务室。她着急地询问和查看顾逸轩的伤势，发现除了一道细伤口，并无别的大碍后，才松了一口气。校医用碘伏给伤口消毒后，又贴上一块小纱布，嘱咐了几句后就让他们先回去。

盛飞和李老师一人一边搀住顾逸轩往教室走，顾逸轩仿佛傀儡皇帝一般，还是个“独眼龙皇帝”。

“顾逸轩，我给你妈妈打过电话了。她说等下就来，还是带你去医院再看看，不然不放心。”李老师对顾逸轩柔声细语，令盛飞短暂地忘却了他是“肇事者”，也跟着附和。

3

顾逸轩回到教室休息后，盛飞被李老师叫到办公室。

“盛飞，你每天到底要进办公室几次？”李老师气鼓鼓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和刚才判若两人。盛飞站在她桌前，再度低下头。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闹着玩儿，没想到他这么倒霉，也不知道躲开点……”

“闹着玩儿？体育课是让你们玩的吗？考试项目都训练好了吗？”李老师没听盛飞讲完就发出三连问。

“你和顾逸轩是好朋友不假，但打闹也要有分寸，万一人家眼睛真的伤到了，你准备怎么办？”李老师从温柔到发火再到语重心长地劝导，无缝隙地切换自如。

“你到底为什么打他？”李老师没有给盛飞时间回答上一个问题，又急着问道。

“他捏我屁股。”话音刚落，盛飞就听到办公室里有两个老师发出了笑声。

“他捏你屁股你就要打他啊？你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吗？”李老师没好气地说。

“不光是这个，他，他语文课上还告状……”

“你倒是会新账旧账一起算啊！”李老师略带讽刺的语气让盛飞很不舒服，但盛飞又不能为自己辩解太多，他总不能说出他们在讨论女生身材的事实吧！

李老师给了盛飞一张白纸和笔，让盛飞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都写下来。盛飞看夏老师不在，便坐到夏老师的位置上。

坐在夏老师的位置上写检讨书，似乎得到了语文老师的“功夫真传”，从盛飞笔尖流淌出的文字，恰到好处地运用了夏老师在语文课上讲的“详略得当”“虚构”与“想象”。盛飞略去了自己会被妈妈“暴力执法”的真实部分，虚构了他们只是开玩笑说谁肉更多，才引得他被顾逸轩捏屁股的想象部分。写着写着，盛飞不禁感慨自己的想象力是如此丰富，写作手法是如此娴熟，堪比文豪转世。盛飞越写越兴奋，甚至还抖起了双腿。

就在盛飞得意忘形之时，顾逸轩妈妈带着顾逸轩进来了。盛飞抬头看到顾阿姨焦急的脸，想到上周末妈妈夜班时，自己还在他们家住了一晚，阿姨是那么热心照顾他……不由得顿生愧疚，起身走过去道歉。

“盛飞，阿姨现在不说什么，等我们去了医院回来再说吧！”顾逸轩妈妈明显压抑着自己的怒气。盛飞也理解，毕竟伤到的是眼睛。

盛飞把写好的检讨书交给李老师，李老师当着顾逸轩妈妈的面，又批评了盛飞一顿，才放盛飞回教室上课。

当天剩下的几节课，盛飞都在提心吊胆和虔诚祈祷中度过。他是由衷地担心着顾逸轩的眼睛会不会真有事儿，也祈祷着自己晚上回家不会迎来一场“血雨腥风”的批斗。

4

墨菲定律又奏效了。

晚自习到家后，盛飞迎来了今天的第三次“被审问”。

“盛飞，你要气死你妈是吗？”当盛飞妈喊盛飞全名而不是“阿飞”时，盛飞就知道自己又没好果子吃了。

“烦不烦啊？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了！”盛飞把耐心给了顾逸轩、班主任和顾阿姨之后，已经所剩无几了。

“顾阿姨打电话都和我说了，你为什么体育课上要去看人家女孩子？”妈妈一语中的，切中要害，打得盛飞措手不及。

天呐，顾逸轩这个家伙真是彻头彻尾的叛徒，什么事都向师长如实报告，一点也不守护哥们儿之间的秘密。这要是在战争年代，他一定是个“汉奸”“卖国贼”！盛飞发誓不会把他当哥们儿了。

“昨天我才去的学校，在老师面前低眉哈腰地保证过，说你在中考前一定不出乱子了，这二十四小时都还没过呢，你让我怎么面对你们老师啊？你考得上高中最好，考不上我也只能认了。但你别给我惹事行吗？小学的时候你是多乖的小孩，怎么上了初中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这三年我只要看到你们老师的信息或电话我就焦虑！别人有爸爸可以帮着承担，可是我什么都要自己面对，你有考虑过你妈的感受吗？”盛飞妈妈连珠炮般噼里啪啦一顿输出。

“别跟我提他！”盛飞听到“爸爸”二字，怒气值顿时超越了妈妈，“你们离婚关我什么事，是我逼你们离婚的吗？你累你焦虑都是因为我吗？我对你来说就是个累赘对吧？”盛飞将书包往沙发上一扔，红着脖子嚷着。在妈妈面前，他早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针锋相对。

盛飞爸妈是在盛飞上初一前离婚的。准确地说，在盛飞五年级的时候，他就准确地预判到他们会分开。父母工作性质不同，分歧多矛盾多，吵架是家常便饭。可是又怕影响盛飞小升初考试，就保持一种表面维和的婚姻关系。直到盛飞小学毕业那年的暑假，盛飞和妈妈同时领到了各自人生路上的一份重要证书，盛飞收到的是城中的录取通知书，妈妈领回来的则是离婚证书。爸爸把房子车子都给了他们，但是生活费暂缓提供。盛飞妈不得已，只能开始从家庭主妇到职场女性的艰难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