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语者（二题）

蝴  蝶

在昆虫群落里，我喜欢蝴蝶，我认为它是美的化身，连名字的读音都那么美好。我想民国影后胡瑞华也是爱蝶之人，不仅将名字改为“胡蝶”，在她生命之弦即将止息时，轻声呢喃“蝴蝶要飞走了”。她将生命的终曲，奏响在如诗的远方。

因喜欢蝴蝶，我便爱上了春日里的伊犁。每年的三月底至四月初，顶冰花、白番红花这两种天山迎春花，在伊犁河谷率先闻春而开。进入四月，整个河谷万物复苏，草木葱茏、芳野萋萋。野花漫山遍野，杏花无处不在地绽放着，十里桃花也争先恐后地来到伊犁的春天。纯白、粉红、浅紫、暖黄等多彩花色，将沉睡了一个冬天的伊犁装扮得分外亮丽。伊犁的野花是一种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花，似乎只要有生命的地方就可以看见它的身影。每次与野花的邂逅，感受都是不同的，美丽、清雅、华贵、悦目……

到了五月初至六月，野罂粟花又名天山红花，一泻千里开放在草原上，若说像花海，不如称之为红草原更有意境。

相继开放的薰衣草花绽放出古丝绸之路的富饶与浪漫，绽放出“塞外江南”的一片新天地。说到薰衣草，很多人会想到法国的普罗旺斯，其实在我们新疆的伊犁霍城县，有比普罗旺斯更美的薰衣草花海。在这片绚烂的花海中，一群群蝴蝶仿佛听到春的号角，悄然降临。它们翩翩起舞于花间，轻盈穿梭于草丛，翅膀拍打着空气，发出悦耳的声响，与远处牛羊的叫声、牧民的歌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悠扬的草原交响乐，为草原增添了几分生动与活力。

一个年迈的牧羊人静静地坐在草地上，眼前的世界是那么纯粹。微风轻抚着每一株绿草，五彩的花海翻腾着波浪，蝴蝶轻盈舞动着斑斓的翅膀，洒落的牛羊似繁星点点，缀满绿色的海洋。它们是这片草原的精灵，给了牧羊人无尽的慰藉与欢畅。

夏秋之计，它们或停歇在屋檐下，或飞舞于稻田间、花丛中，带着花粉的甜蜜行囊，化身为大自然的授粉工匠。听，田野迎来丰收喜悦的歌声。看，金色的麦浪在风中翻滚，饱满的果实压低了树枝。这一切的美好，都有蝴蝶的功绩。

曾几何时，多少繁花似锦的原野，如今变成了冷冰冰的水泥森林。原本清新纯净的空气变得污浊不堪，随处可见的蝴蝶失去了赖以栖息的家园，它们的繁衍之路变得崎岖坎坷。蝴蝶们不得不努力寻找适合生存的家园。

蝴蝶用它那独特的美丽与生命力，触动了我内心深处的柔软与美好。与那些可能引发我害怕或讨厌情绪的小昆虫相比，它更像是一位优雅的舞者，用轻盈的翅膀，舞动着一曲曲关于生命、自由与美好的赞歌。

蝴蝶，在不同的文化中，也有着各自独特的象征意义。在中国文化中，蝴蝶常常被视为爱情的象征。梁山伯与祝英台化蝶的传说，成为了千古爱情的佳话，那翩翩起舞的蝴蝶，承载着两人坚贞不渝的爱情。还有庄周梦蝶的故事，庄子在梦中化为蝴蝶，不知是蝴蝶化为了庄子，还是庄子化为了蝴蝶，充满了哲学的思辨和对人生的思考。

在西方文化中，蝴蝶则更多地与自由联系在一起。如古希腊神话中，蝴蝶被视为灵魂的象征，人们相信死去的人的灵魂会化为蝴蝶，自由地在世间游荡。又如契诃夫笔下的《蝴蝶夫人》、布特莱尔的《蝴蝶诗集》都巧妙地运用蝴蝶这一象征物，通过对蝴蝶美丽与自由的赞美，表达了对自然界和生命的深深热爱，将人类情感的复杂与对美好事物的执着追求展现得淋漓尽致。

蝴蝶不仅有柔美的外表，它们的毅力和勇气也让人折服。我们常常看到大雁排成“人”字形或“一”字形的队列，声势浩荡，悠长的鸣叫划破长空，向南飞的壮丽景象。从来没人注意到蝴蝶迁徒的景象。据说，黑脉金斑蝶具有飞越数千公里的迁徒能力。蝴蝶的迁徙，没有固定的队形，没有响亮的号角，它们或独自前行，或三两成群，凭借着对自然的敏锐感知和古老的遗传记忆，穿越山川湖海，寻找着心中的那片乐土。

蝴蝶美丽的背后，经历着一次次的蜕变与挣扎。从一只丑陋的幼虫开始，积蓄着力量，在时光里慢慢成长，在茧中不断地蠕动、蜕变，最终冲破束缚。古人云：“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化茧成蝶的过程，不正是对这句古语的生动诠释吗？那层层的茧，就像是生活给予我们的种种磨砺与考验。

生活中，我们又何尝不是在经历着自己的破茧成蝶之旅呢？在成长的道路上，我们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和挑战，会遭遇失败和挫折，会陷入迷茫和困惑之中。破茧之痛，是成长的代价；展翅之姿，是自由的赞歌。蝴蝶如此，人亦当自强。

我总疑惑，大家熟知的“蝴蝶效应”为什么偏要以蝴蝶命名？自然界中的生物繁多，为什么不用蜜蜂、蝙蝠或其他昆虫命名。难道说美国气象学家爱德华·罗伦兹是被蝴蝶独特的生命历程和美丽的外表所打动。他在阐述这一现象时，用了一个生动的比喻：“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能在两周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这个比喻既形象又富有诗意，因此被广泛接受和传播。蝴蝶作为自然界中的美丽使者，其生命历程与这一现象描述的微小变化引发巨大影响的特征相契合。我们看到，微小事物背后，潜藏着足以颠覆乾坤的潜能。我们每个人又何尝不像一只小小的蝴蝶，在自己的世界里飞舞着？那些不经意间的选择、举动，都有可能如同蝴蝶的振翅，看似轻柔，实则蕴含着无限的可能。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掀起巨大的波澜，改变我们的人生轨迹。

我爱蝴蝶的美丽，更爱它的品格，余生我会心怀敬畏与感恩之心，对待生活中的每一个瞬间。

蜜  蜂

清晨，街头如脉搏开始跳动，上班族的脚步匆匆，似开闸的洪流奔涌着，公交站旁人头攒动，地铁站里身影如风。外卖小哥的身影风驰电掣般穿梭在大街小巷，那身标志性的黄色制服在朝阳下格外醒目，成为城市中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繁忙的景象让我思绪飘远，不禁联想到密林深处一座巨大的蜂巢。蜂巢里，蜜蜂们穿梭忙碌不已，它们以极高的效率和默契的配合，共同维持着蜂巢的正常运转。此刻，这繁华的都市多么像一座巨大的蜂巢。人潮涌动的街道，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目标而奔波。行色匆匆，井然有序穿梭于高楼大厦之间，忙碌于工作、家庭和社会生活之间。

我忽然瞥见一只蜜蜂，跌跌撞撞混杂在人群中，惊恐万分，连大气也不敢出，更别说嗡嗡吟唱那首单调的歌曲了。它忽而落在人们的肩头，忽而追逐人潮往前涌动，忽而扇动着翅膀悬在半空，似乎找不到前行的方向，眼神中透着迷茫。

我疑惑：此时你不是应该在密林中，迎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展翅飞翔，穿越花海，辛劳地采集花蜜，酿造甘甜的蜂蜜或是帮助植物传播花粉吗？

你是意外闯入了这个钢铁与水泥构建的繁华世界吗？还是被这城中虚假的繁华所吸引，追逐着那些看似耀眼却毫无意义的幻影，迷失了方向，忘记了自己的初心，忘记了属于你的那一片片芬芳的草原花海呢？

听我一句规劝，不要徘徊于此，去寻找那片纯净的天空吧！回到属于你的世界。

那年春天，在那拉提空中草原，我仰面躺成一个大字，望着澄澈的蓝天。白云如雾，悠悠飘荡其间，花海如潮，芬芳了整个天边。我沉醉在此，迷失在草原的怀抱。是你们在我耳旁嗡嗡低声吟唱，仿佛在叫醒一个被生活麻痹了的人。

当白番红花、杏花、天山红花、薰衣草花、油菜花、向日葵、香紫苏……绚烂如霞映满天边之时，一只只蜜蜂往返迂回，用特殊的舞蹈方式告诉同伴们花海的位置。其他蜜蜂听到消息后，便会纷纷出动，一起前往采集花蜜。

作为伊犁的蜜蜂，我想你们是幸福快乐的。伊犁的早春是被顶开冰雪顽强绽放的白番红花（俗称顶冰花、野百合）的唤醒。此时，一群群蜜蜂不畏初春的寒凉，扑向冰清玉洁不曾经历污染的花蕊，采回纯净的白番红花蜜。

紧接着杏花悄无声息一夜染白了伊犁河谷，你们又跋涉山水前往杏林采蜜。每一朵白色的花蕊里都驻扎着你们的兄弟，扇动着翅膀，酿造出琥珀色，晶莹剔透，带有淡淡的杏花香味的蜂蜜。

盛夏时节，你们又嗅到薰衣草花特有的芬芳，带领着庞大的蜂群浩浩荡荡赶往薰衣草地。晨露中的薰衣草挂满露珠，像无数个紫色的小太阳闪着金光，花蕾饱含着蜜水，顷刻间伊犁河谷所有的蜜蜂，仿佛都云集在这里。若试着悄悄跟踪其中一只蜜蜂，不一会就觅到童年的蜜源，轻轻一启，就芳香四溢了。

当万亩油菜花铺展在广袤的昭苏大地，小蜜蜂又追随着盛开的油菜花季，穿越白石峰、乌孙山脉，蹚过伊犁河、特克斯河，只为寻找那盛开的花朵，采集生命的甘露。养蜂人也紧追其后。他们像对待亲人一样呵护着这些勤劳的小生命，在迁徙的过程中，共同经历风雨的洗礼，共享收获甜蜜的喜悦。养蜂人脸上洋溢着如蜜的笑容，吸引着往返昭苏草原的游客们。他们好奇地打开蜂箱，取出一块晶莹剔透的原蜜，那浓郁的香甜气息瞬间弥漫在空气中，让人陶醉。

伊犁的花是赏不完的。单说维吾尔族人家庭院都如同一座花园，维吾尔人是天生的园艺师，养花种草，招蜂引蝶。他们始终保持着对生活的热爱，保持着一份淳朴的生活姿态。庭院里那一朵朵娇艳的花朵也成为蜜蜂的舞台，从这一朵花飞到那一朵花，不知疲倦地忙碌着。

真羡慕你们长着一对翅膀，可以从东飞到西，从北飞到南，你们的足迹和巢穴遍布伊犁大大小小的草原、密林之中。你们在那拉提草原、喀拉峻草原、唐布拉草原、托乎拉苏草原、夏塔、野杏花沟、大西沟、果子沟里酿出甜美的蜂蜜。

此时，我似乎唱懂了歌曲《可可托海的牧羊人》里的养蜂女为什么不辞而别，远嫁伊犁。是因为伊犁有美丽的那拉提，还有漫山的野杏花，只有伊犁的花草才能让你们酿出最纯正的花蜜。

勤劳的小蜜蜂，我突然有了与古人相似的疑问。曾有诗句道：“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采花、酿蜜原本是蜜蜂的天职。你们辛苦酿成的蜜主要是用来供养蜂王或被人类所用，或许也会被《熊出没》里的熊大、熊二偷走享用，留给自己饱腹的却极少。而这完全是出于你们善良的初心，根本不会意识到有什么不公平。诗人罗隐深谙世间百态，替你们发出了“为谁辛苦为谁甜”的不平之鸣。

我惊叹！你们小小的蜂房，如精致的殿堂，你们在此安居乐业，充满力量。那蜂巢仿佛是大自然精心布置的一幅画卷，每一块蜂蜡都闪耀着金子的光芒，六边形的结构紧密而有序，宛如宇宙间最完美的几何图案，蕴含着对空间的极致利用和对材料的精打细算。你们虽不具备人类高深的学问，却以本能和直觉，创造了如此精妙的结构。这不禁让我反思，人类在追求科技进步的同时，是否也能从自然界中汲取灵感，学会更加高效地利用资源，更加和谐地与自然共处？

你们像勤劳的工匠，有着各自的分工。有负责采集花蜜，有负责守卫蜂巢，有负责照顾幼蜂。相互配合，默契无间，共同为整个蜂群的生存和发展而努力。

当一群不速之客闯入了这片宁静，他们试图破坏你的家园之时，你们像勇猛的战士，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不顾一切地冲向侵犯者。冒着死去的代价去蜇人，没有丝毫的畏惧，哪怕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生命守护那一方小小的天地。

面对你们时，我忽然有些羞愧。生活中那些所谓的困难与不公，与你们比起，只能算是冰山一角，我还有什么理由可抱怨，还有什么挑战能轻言放弃呢？

我似醒非醒，幻想着倘若人类拥有了翅膀，那该是怎样一番奇妙的景象啊！

有了翅膀，我们无需再被繁琐行程所束缚，无需再经历漫长的等待，无需再忍受拥挤的交通，只需轻轻一展那灵动的羽翼，便能瞬间跨越千山万水。城市的高楼大厦不再是难以逾越的障碍，我们可以自由地在天空中翱翔，俯瞰着熟悉又陌生的大地，感受着风在耳畔呼啸的畅快。

有了翅膀，那些望而却步、遥远的旅途，会变得轻而易举。我们还能轻松地飞往梦想的远方，去追寻心中那最纯粹的渴望。然而，现实终究是现实，我们没有翅膀。这并不妨碍我们怀揣对美好事物的憧憬，依然可以在心中搭建起属于自己的天空，让梦想在那里自由地翱翔。思绪像一片密林让我徜徉其间，回眸眼前这只迷茫的蜜蜂，依旧在人潮中冒冒失失地独闯着，孤独地寻找着，等待着。

哦，你这只可爱的小蜜蜂。希望你能从迷茫的迷雾中走出，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璀璨花海，重新绽放出属于你的光彩与活力，奏响那属于生命的独特乐章，不再彷徨，不再迷茫。

作者简介：

宫明春，伊犁哈萨克自治州作协会员、新疆作协会员、新疆报告文学协会会员。作品见于《人民日报》《中国校园文学》《文学港》《西部》《民族文汇》《金山》《伊犁河》《吐鲁番》等报刊发表，参赛作品多次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