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尹凡

江南的冬总爱在门帘外徘徊。清晨推窗,檐前悬着几串冰凌子,倒像是水晶帘子未及卷起。这般景象总让我忆起儿时临的《芥子园画谱》,工笔白描里斜插着两三根冰箸,倒比真的还清透几分。

炉上新煨的芋艿咕嘟作响,水汽顺着紫铜锅盖的缝隙溜出来,在玻璃窗上洇出半幅山水。家猫蜷在藤椅里打盹,尾巴尖儿随着水雾的节奏轻轻摆动。忽听得檐角嗒的一声,原是日头爬过东墙,将第一缕金线抛在冰凌上。那冰做的琴弦便泠泠地响起来,一滴水珠悬在尖梢,欲坠不坠地映着晨光。

前日得好友所赠武夷老茶,说是滋味独特,难得一尝。今日得闲,取来祖父留下的砂铫子,注满虎跑泉水。炭火要烧得暗红,像深秋傍晚的云霞。老茶最忌急火,需得守着铫子听那“蟹眼”转作“鱼眼”,水沸声由轻吟变作浅唱。茶汤注入天青盏时,氤氲的热气在盏口结成环珮状,倒像是给茶香镶了道雾边。

檐角的冰凌又短了半寸。水珠终于坠下来,落在石阶的凹痕里,溅起微不可察的水花。这凹痕是去岁端午暴雨留下的印记,如今倒成了丈量冬日的滴漏。邻家的狸花猫踱过来,低头嗅了嗅水渍,胡须上便沾了星点晶莹。

雪是半夜来的,悄无声息,却又如此惊艳。推窗但见满庭琼枝,竹梢低垂如老僧叩首。裹了棉袍往山寺访友,布鞋踏在雪径上,吱呀声惊起寒雀两三。这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回荡,更衬出冬日的清幽。转过梅坞,忽见雪地上横着几竿翠竹,原是积雪压弯了竹身。正要伸手去拂,那竹枝忽地一弹,簌簌雪粉落了满头。林间便荡开竹枝的轻颤,沙沙声追着雪粒,直传到三重山外。

在这一瞬间,我仿佛与这天地融为一体,感受着大自然最纯粹的馈赠,心也变得纯净起来。每一片雪花的飘落,每一根竹枝的颤动,都像是大自然谱写的一首缓慢而又美妙的乐章,演奏着生命的坚韧与美好。

小妹近日学绣,绷子上总留着拆线的针孔。问她何故,她赧然道:“蝴蝶翅膀该用抢针,我错用了套针。”黄杨木的绣绷还缠着半幅残翅,金线银线乱糟糟堆在藤筐里。我倒觉得那些拆散的线迹有趣得紧,像春蚕吐错的丝,又像老梅折了的枝。

她坐在窗前,阳光洒在她稚嫩的脸庞上。她专注地盯着绣绷,小手捏着针线,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尽管错误不断,却依旧充满热情。

在这快节奏的时代里,她的这份专注与坚持,显得尤为珍贵,让我看到了生活最本真的模样。刺绣,本就是一门需要耐心与细心的艺术,正如人生,在不断地尝试与修正中,才能绣出最美的图案。

后巷滚铁环的男童最是急性子。铁钩与铁环相碰,叮叮当当敲碎半条巷子的宁静。可今日雪后地滑,那铁环偏要往阴沟里钻。男童追得急了,扑通跌坐在雪堆里,反倒笑起来。铁环滚到墙角,被晒太阳的老猫伸爪按住,倒成了现成的毛线球。看着他那纯真的笑容,我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在这一瞬间,仿佛所有的烦恼都被这银铃般的笑声驱散,生活的美好原来如此简单,不过是一个孩子的欢乐,一份纯粹的童真。孩子的世界总是充满了无尽的活力与热情,他们的快乐与悲伤都来得那么直接,那么纯粹,让我不禁为之动容。

寒冬将尽,蜡梅到底没忍住,在立春前三日悄悄开了。那浅黄花苞像婴孩攥紧的拳头,在凛冽寒风中微微发颤,努力地想要绽放属于自己的光彩。我立在廊下静静看那花影,沉浸在这份冬日的宁静里。忽觉鼻尖一凉,仰头望去,原来是檐角最后的冰凌化了,水珠正巧滴落在梅枝上。花瓣沾了水光,倒比先前舒展几分,仿佛被这滴水劝开了似的。

这一场花与水的相遇,宛如一场精心安排的邂逅,在这寒冷的冬日里,为世界增添了一抹别样的温柔。蜡梅的绽放,是冬与春的交接,是生命的轮回与延续。它在寒风中坚守,等待着春天的到来,就像我们在生活中,无论遇到多少困难与挫折,都始终怀揣着希望,等待着美好的降临。

茶盏渐凉,猫儿换了个姿势打鼾。西墙日影爬上砚台时,我蘸墨记下这段冬事。笔锋在宣纸上走得慢,竟追不上檐溜化雪的速度。但这又何妨呢?在这缓慢的时光里,每一个瞬间都值得被铭记,每一份美好都值得被珍藏。生活的真谛,或许就藏在这一茶、一饭、一草、一木之间,藏在这缓缓流淌的时光里,等待着我们去发现,去品味。

【指导老师:朱洪涛,本文为江苏理工学院校级教改项目“创意写作的教学路径研究”(项目号:11611112503)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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