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农业：躲避高温，却得不偿失？

| 巴西奥比多斯：工作时间延长，收入却在下降 |

多年来，乔萨娜·科斯塔每天早上都会乘着一艘小渔船前往巴西东北部小镇奥比多斯，在翻涌浑浊的亚马孙河上来回划行，不一会儿船的平网中就挂满了鱼。

但近年持续攀升的高温已使这种工作安排不再安全。“天气真的是异常炎热，我不得不把捕鱼时间推迟到了深夜。”科斯塔说。她现在只能摸黑出航，而深夜的鱼大多处于蛰伏状态，难以捕捞，这也极大地影响了她的收入，但她别无选择。

当地许多以捕捞业、种植业和采摘业为生的村镇居民每天早晨天还没亮就开始上工了，有些地方甚至把白班全部调成了夜班，以应对高温天气带来的严峻挑战。“经常有人建议给农民们发手电筒，好让他们在夜里也能正常工作。”美国科罗拉多大学博尔德分校食品安全和气候研究员齐亚·梅拉比说，“但这样做可能会侵犯农民的权益，并带来其他负面影响。”

奥比多斯镇一直在与气候变化作斗争。该地区在过去数十年里经历过几次严重的干旱，导致水源几近枯竭，鱼类无法生存，且航运阻塞，当地人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而如今，捕鱼时间的被迫调整对于科斯塔及其他渔民们来说可谓雪上加霜。

研究表明，经常在夜间工作会对身心健康产生不利的影响，可能会导致一系列长期的并发症。夜间捕鱼、白天休息的生活节奏还会带来许多社会问题，如渔民们与亲人相处的机会将会减少，当地市场的开市时间也或多或少会受到限制。

当地人以捕鱼为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这种古老的生活模式如今也已被打破。“工作时间变长了，捕捞量反而减少了，如今连温饱都成了问题。”科斯塔说。

| 全球户外工作者：炙烤下的生存困境 |

户外工作者通常需要在午间时段长时间劳作，且缺乏遮阳条件，因此在极端高温天气下面临极大的健康风险。有研究表明，如果温室气体排放量维持在现有水平，到2050年，一个朝九晚五工作日中，不适合户外作业的时间预计平均将增加8%。

据统计，目前全球约21%的人口一年中有超过1/3的工作日面临危险的高温压力。梅拉比和博尔德分校博士生纳亚·苏卢埃塔的共同研究表明，如果再不减少温室气体排放量，到2050年，这一比例将会跃升至39%。

“气候不正常，极端天气频发，极大地威胁了人类福祉，连生存权这样的基本人权都得不到保障，工作时长和生产力自然也会跟着大幅下降。”梅拉比说，“这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有分析表明，高温天气会给户外农业从业人员带来极大的健康风险。印度是农业大国。据推测，印度约2.6亿的农业劳动者将成为世界上最脆弱的群体之一。到2050年，印度一天中至少有一小时湿球温度达到28摄氏度的天数每年将超过100天，全国94%的人口都将受到影响，而湿球温度高于28摄氏度意味着工作环境不再安全（适应力差的劳动者将面临更高的健康风险）。

巴西也是农业大国，这里的农民在户外工作时也面临着巨大的风险。博尔德分校的研究估计，到2050年，巴西一年中突破安全工作湿球温度的天数同样会超过100天，影响人数将达到其总人口的约41%，而美国则是35%。

康奈尔大学农工项目负责人、美国国家移民健康咨询委员会主席玛丽·达德利认为，博尔德分校的研究揭示了极端高温对全球农业劳动者身心健康的影响，因此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她表示，美国越来越多的户外农业劳动者开始采用夜班工作制，这无疑增加了个人负担，加剧了社会不平等。“工作时间突然调整让本已疲于奔命的劳动者们变得更加焦头烂额，而且给他们的身心健康带来了巨大的隐患。”达德利说。

人类在漫长的进化中形成了昼作夜息的生物钟节律，长期不遵守节律不仅会增加罹患心血管疾病、癌症等健康并发症的风险，还会降低机体的免疫力和应激能力。工作时间昼夜颠倒同时也会导致互动沟通能力的退化，使人封闭自我，远离文化和社交活动，不利于身心健康。

夜间工作制给女性群体带来的负面社会经济影响尤甚。在巴西，女性渔民约占全体渔民总数的45%，她们的收入却低于男性同行，而如今作息的调整使得她们更加入不敷出了。同时，她们为了工作殚精竭虑，左支右绌，无法顾及家庭，更没有多余的精力抚养孩子。“对她们而言，夜间工作就等于破坏家庭。”梅拉比说。

“夜间工作制其实并不是普遍适用的。”苏卢埃塔说，“听闻把工作时间改到晚上的建议时，我都惊呆了。”

| 印度艾哈迈达巴德：牲畜就是牧民的命根子 |

巴瓦纳·拉巴里在印度艾哈迈达巴德市长大，她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在照顾家里的水牛，每天都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起床，给牛喂食和挤奶，然后照料农田。

然而，极端高温正威胁着这一生活节奏。当艾哈迈达巴德的气温突破32摄氏度——如今这已是常态，拉巴里就开始为母亲担忧：由于家里缺少机械化设备，老人家只能亲手为牛准备饲料。在这样的高温环境下，拉巴里很担心她妈妈会因此而中暑。“可如果没有牛，我们连日子都过不下去，更别提什么尊严和享乐了。”拉巴里说。

拉巴里表示，天黑不适合放牧，既不安全，又相对麻烦，对那些为了放牧每天都要走至少十几公里路的饲养户们来说更是如此。“因此，我们夜里一般不工作。”拉巴里说。但她们家确实每天早晨五点就起床，然后开炉取暖，收集牛奶并准备去市场赶早集。

极端高温不仅会带来职业风险，还会导致牧草枯萎变黄。牛吃不饱，产奶量就会减少，收入就会随之降低。结果就是，畜牧业出现了严重的人员流失。拉巴里认识的许多年轻牧民现在都在艾哈迈达巴德市区寻找司机或清洁工的工作。作为女性牧民联盟的组织者之一，拉巴里还表示，印度女性往往会待在家里负责照顾牲畜。“尽管面临着高温和洪涝灾害的考验，她们依然要做到持好家、做好饭，并照顾好孩子和牲畜。”拉巴里说。

| 美国艾奥瓦州：夜间工作危险系数高 |

在地球的另一端，来自美国艾奥瓦州汉普顿市的阿普丽尔·赫姆斯正面临着持续高温的威胁。赫姆斯家往上四代人都是种植大豆和玉米的农民，她自己也经营着5000多亩农田。

美国中西部是世界上主要的农业生产地区之一，人类活动导致的气候变化在此疯狂肆虐，干旱整整持续了203周，到2024年底才结束。长期缺水给农业、畜牧业、物流业及背后整个供应链体系都或多或少造成了影响。

2024年夏天，艾奥瓦州的高温指数多次飙升至38摄氏度以上。为了避免暴露在危险的高温下，赫姆斯经常休息，并确保在早上就完成一天的大部分工作。为此，她还将每天的户外上工时间提前了一个多小时。

“这个农场迄今为止已有125年的历史，1993年我爷爷和爸爸退休后，我就接管了这里。”赫姆斯说，“从播种、喷洒农药到收割、卖出作物，各个环节都由我亲自把关，可以说现在这个家庭农场完全是我一个人在打理。”

但赫姆斯表示，她绝对不会在夜间工作。这不仅是因为艾奥瓦州夏季天黑后的蚊子异常凶猛，而且还需要在整个农田里安装照明灯。此外，她用的一些化学农药对喷洒时间也有所限制。“夜间工作耗时耗力，不仅成本高，还很危险。”赫姆斯说。

作为美国大豆基金会的成员，赫姆斯支持女性从事农业活动，并积极为像她这样的个体经营者们协调提供应对高温天气的技术措施。她认为，农场里的自动拖拉机是她能够独自打理大面积农田的主要原因之一。

世界各地的农业劳动者们纷纷建言献策，希望能够解决问题，毕竟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最终很有可能连夜间都不再适合户外农业活动了。博尔德分校的研究人员发现，夜间工作并不能显著减少主要农业区域（尤其是印度各地）的高温暴露时间，这是因为夜间也会有热浪来袭，而且此时气温的上升速度甚至比白天还要快。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梅拉比无奈地说，“实际上，对于全球气候变化，农民的责任最小，受到的影响却最大。”

编辑：周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