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儿白三

作者: 何迎春

狗儿白三0

我忘不了我家养过的一条狗,它浑身雪白,名唤白三。这名字的由来,还得追溯到很久之前。当时我家从村庄大院子搬到村头池塘边,因为独门独户,为防止乡村里偷东西的人,我家便开始养狗。几年下来陆续养了两条狗,第一条黄狗,在冬天的夜晚突然就不见了。第二条狗浑身黑白相间,其名花二,有天中午莫名其妙地从家门口跑走,后来在屋后口吐白沫死了。这时,三叔家的狗下了三只崽,我去看小狗崽的时候,狗窝里那只纯白的胖狗崽从它妈妈身边爬出来,直舔我的手,很黏人。于是我决定养它。因为是家里养的第三只狗,就取名白三。

以前,我家屋前屋后的果子常被村子里的小孩偷走,自从白三长大,果子再也没被偷过。我家门前有口大池塘,每年过年,整村人都会在塘里打鱼、分鱼吃。每当夜晚池塘有响动,白三就会发出“汪汪”声,这时我家檐口的风雨灯就会亮起来,村人会悄悄爬上堰塘堤,查看是不是有人偷鱼。

白三通人性,因此家人都喜欢白三。我在镇上读中学时,每周末回学校都要经过很深的山谷,山谷两边是黑黝黝的树林。白三每次跟着我走过这山谷,直到我爬上那坡石梯,走上大路,它才转身离去。后来,它会一直跟着我走上大路,大路上人多、车多,我怕人家打它,便赶它回去,它不回去就用石头打。白三一开始躲得远远的,我以为它终于离开了,结果我猛然回头,又看见它在远处跟着,有几次跟着我到了我读书的镇上。家离学校15公里路,这让我一度整个星期都担心它被人猎杀。直到我周末回家,看见它站在家门池塘堤坝上,向我飞奔而来,我才把悬在心里的石头放下。除了跟着我,家人出工去田地,白三也会跟着。我父亲在乡场上开药铺,经常在店铺守夜,白三就跟我父亲一起去。它常常老远跟着,待父亲关了店铺,才和父亲一起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在我记忆中,白三咬过两次人,一个是我,另一个是我家的邻居。它咬我是在夏天傍晚,暴雨后我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回家,还来不及脱掉身上雨具,刚进厨房,右小腿被猛击一下,瞬间麻木。回头一看,是白三偷袭了我,我勃然大怒,转身用手上的工具去打它。原来白三以为强盗进屋,便袭击了我。白三发现咬错了人,于是两天不敢回来。白三咬的第二个人是莫得远。莫得远是我的邻居,他农闲时去县城卖鸡、鸭、羊等山货。我家与他家关系最好,每当他路过我家门口,大家都喜笑颜开地问候,莫得远也和白三关系熟络。

我听父亲说,白三有天去莫得远家,回来后听见白三在屋檐下突然呜呜地叫,后倒在草堆里痉挛。父亲第一反应是它吃了死耗子中毒,便立马给它注射阿托品针剂。父亲怕它有狂犬病,于是不让家人靠近。那天下着雨,他用背篼把它背到屋后山林里去,放在一棵树下,让其自渡。第二天早上白三又站在家门口,全家人惊喜万分。从白三表现的症状看,它的确是中了毒。

没过几天,莫得远路过我家门口就被白三咬了。那天莫得远路过我家门口,白三从身后袭击了他,把他右小腿咬开了花,鲜血直流。按照白三和莫得远熟络的关系,这非常不合常理。但听外乡人说,莫得远冬天经常在外用羊油包炸药,炸狗、偷狗去卖,莫非是白三从他身上嗅到了什么?

乡村人常说:冬天萝卜炖狗肉,吃了除风湿。萝卜下市,就没人偷狗了,每家的狗也不再用绳子拴住关在家里。春天的阳光柔和地洒在田野与池塘,一大群狗经常聚集在我家门前池塘堤坝上打群架。白三身材壮硕,总是把隔壁村的狗打得落荒而逃。白三不随意咬路过我家门口的村人,只是紧盯着来人,看着他们消失。唯有莫得远两口子路过时,它依然追咬他们。

后来我离开了老家,有时想到年迈的父母独门独户居住在村外,总有些担心,但一想到家里有个忠勇听话的白三,我就放心些许。父母每次送我回城,白三也跟着到公路上。

那年我从成都舟车劳顿地回家,父母早早在垭口等我,我突然发现少了什么,问母亲:“白三怎么没来接我呢?”母亲落寞地告诉我,白三在夏天的时候死了。白三死了?我十分震惊,便问:“它怎么死的?又被人投毒?”母亲说,有天她在厨房做午饭,突然听见白三在外惊叫,她以为谁来了,出门去看,只见狗在地坝转圈,然后惊叫着围着我家房屋绕了一圈,之后冲下地坝,沿着池塘堤坝惊叫着狂奔,似乎在追什么东西。然后白三便消失在屋后山谷。等我父亲从药铺回来,见白三还没回,便出门寻找,这才发现它躺在山腰处我家的一块庄稼地旁边的深沟里。父亲难过之余,就地用土把它掩埋在那里,给它立了一个小小的坟茔。母亲说,我父亲那天晚上没吃饭,还在房间里号啕大哭了一场。母亲说到这里,眼里噙满泪水。

父亲在一旁默默无言。我知道白三在他心中的分量。父亲每天从药铺回来,白三在檐口下看见,就会飞奔上池塘堤迎接他。晚上父亲去药铺守夜时,白三会跟着他翻过山垭口,把父亲送到公路上再回来。我安慰他们说:“一只狗最长寿命只有十来年,通人性的狗,临死前,为了不让自己主人伤心,会找个地方悄悄死去。你们经常去山腰干农活,它跟着去,在那里趴着看你们挖红薯、种豆子、剪桑枝,它最终在山腰离开,或许是它早就选好了它的归属地。”

白三的离去让父母很伤心,他们心里总有个疙瘩,于是再也不想养狗了。那年腊月二十九,全村的人欢天喜地站在我家门前的池塘堤上,看一年一次的队里打鱼、分鱼。人们拖着渔网,在池塘里来回拖了数十次,只捞上来一条六斤八两的草鱼。人们吵闹起来:“明明夏天看见池塘里那么多条大鱼,那些鱼去哪里了?”这时突然有人说:“因为白三不在了,吃不成鱼了!”我听到此话,不禁扭头望向山腰,心里默念道:“白三……”

编辑|张辰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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