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生根

作者: 林凡瑞

初为人师时,我遇见了高个子、黑脸膛的尤校长。尤校长带我认识了学生、同事,没谈教学上的事,却懵懵忙征地问我:“看你细皮嫩肉的,能不能参加生产劳动呀?”

我顿时愕然,心想:我是来教书的,又不是到这儿找农活干的,咋这个问法呀?许是看出了我的不解,尤校长摊开他的一双手,让我看那满手的老茧,然后一本正经地说:“人活在世上,咋能离开劳动呢?一个厌倦劳动和不会劳动的人,是干不好大事业的......”

尤校长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些心慌:“校长,我不太懂生产劳动......”他抓过我的手,亦庄亦谐地说:“你这个白面书生呀,还是要加强磨炼的,想站稳大讲台,先要站稳‘大地台’。看看我们学校的十多位老师,哪个不是教学、劳动双结合的能手?”

世间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越是怕越往怕的方向发展。尤校长戴上草帽,扛起锄头,将我领到了学农基地。那里距离学校大约1.5公里,都是农田,坑坑洼洼的路很难走。尤校长指着一片地淡淡地说:“这块地是公社单独划给咱们学校的,最左边的这六七分地是你们班的。你们班原来的班主任侍弄得很好,种着黄豆、红薯、稻谷、芋头之类的作物。现在你来接手,就看往后开什么花、结什么果了。”

听了尤校长的话,看着这一片地,我心中顿时惶恐起来:我乃一介书生,出了校门又进校门,平素很少跟土地打交道,现在要领着学生一起劳动…尤校长似乎看出我的畏难,安慰道:“种庄稼来不得半点马虎,多跟别人学着点,播种、浇水、施肥、捉虫、收割......一条龙下来,总是会有收获的。人勤地不懒,要想庄稼长得好,总是要多流一些汗水。”

我们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我们班的那块实验田。尤校长让我看看这儿,又看看那儿,问我看出了什么门道。见我无奈地摇头,他说:“这叫因地制宜,一块田两重天。黄豆和红薯不抗涝,就种在了高土上;稻谷和芋头不怕涝,就种在了洼地里。还有,庄稼是慢慢生长的,急躁不得,如果拔苗助长会适得其反。”我照尤校长说的看去,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不同的庄稼分布在不同的位置上,按部就班地生长着,微风拂来,向我们频频招手。

尤校长又带我去稻谷地里捉虫子。那黑泥土一踩一个深坑,泥水时不时地溅到我的身上、脸上。那稻谷的叶子刺刺楞楞的,将我的小腿和胳膊划出一道道的口子。毒辣辣的日头肆无忌惮地洒下来,我觉得脸早已晒得发“糊”,火烧火燎地疼…但是我没有半点抱怨,更不觉得后悔,而是非常感谢尤校长,是他给我上了一堂特殊的教育课,让我增长了见识,也磨炼了意志。

我是一个备受父母宠爱的孩子,母亲见我在学校没几天就被折腾得不成样子,心疼地问我发生了什么。我说:“学校有块地,校长经常领我们去劳动,累呢。”母亲爱子心切,忙打量我晒黑的脸,哀怨地叹起气来:“好歹找了个教书的饭碗,不用去土地里受累了。没想到,竟是这样,不知道这个黑脸校长是咋想的”父亲立刻否定了母亲的说法:“这才是劳动人民的本色呢,教书是为祖国培养有文化的接班人,绝不是为了脱离生产劳动。”

同尤校长一样,父亲也认为人首要的是学会劳动,不会劳动的老师是不称职的。在这种思想的引领下,父亲开始教我许多劳动知识,也利用午后和周末的时间领我参加劳动实践。我跟父亲学会了拉構子、锄地松土、手握镰刀收割稻谷…总之,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爬滚打,我很快就习得了一些农技知识,掌握了一些劳作要领,也体会到了许多劳动的乐趣。

曾经,我们班的那块实验田是尤校长最担心的。幸好,我一天天在进步。尤校长看我拿着头刨着土,飞快地往后退着步,将土地刨成一条条沟沟坎坎,而且是那样的直挺,向我竖起了大拇指,夸我进步快,不仅在教学上突飞猛进,在劳动上也是蒸蒸日上。

这块实验田,是我们师生劳动实践的大舞台,也是我们放飞心灵的吉祥地。劳动课上,我们绝不会纸上谈兵,而是一起在这里“真刀真枪”地干。蓝天白云,野花飘香,学生们小鸟般地散落在这片深沉的土地上,蹦蹦跳跳地摘着豆角,收割着稻谷,掏着红薯,抠着芋头…人头攒动,笑语喧腾,绘成一幅幅美丽的风景画。

一个男孩因掏出一个“人字形”红薯而惊喜万分,引得大家争相观望。有的说像妈妈抱着娃,亲热得很;有的说像爸爸抱着娘,孝顺得很......说着说着,一个叫小桦的孩子哇地哭出声,大家放下红薯又忙着去安慰她——小桦从小没了妈妈,也很少见爸爸。

一个女孩在稻田里发现了一只蛙,吓得捂着眼睛哇哇哭,大家纷纷跑到她身边,一个大胆的男孩一个箭步冲上前,抓起了那只蛙,蛙被男孩捏得呱呱叫,一个同学大喊:“放掉它,青蛙捉害虫,是庄稼的保护神!”

几个调皮的男孩摘了芋头叶子,抠出鼻子和眼晴来,戴在脸上当面具,叽叽喳喳地演双簧,逗得同学们笑成一团。几个有创意的女孩突发奇想,用薯秧编成一条条长长的“辫子”,扎在头上……

实验田更是一个赛场,男生的犁沟比赛动感十足,只见他们个个将小腰弓起,拼命地舞动着手中的锕头,一条条笔直的沟坎在不断延伸;女孩的点种比赛也是精彩纷呈,一声令下,只见那嫩白的小手灵活地搓动,一粒粒种子便被均匀地撒落到沟坎里,孕育着生命的希望;还有那剥豆角比赛、收割比赛,同样令人惊心动魄。谁胜谁负并不重要,过程最金贵。在劳动中,同学们的认知不断提升,友谊也不断加深,这是其他任何教育方式替代不了的。

我对“教劳相长”有着切身的体会,认为庄稼的生长与孩子的成长是息息相通的,农田管理与学校管理也是一脉相承的。尤校长对我的教导以及我带学生进行劳动教育的过程,让我对叶圣陶先生“教育是农业,不是工业”的思想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农业讲究因地制宜,教育不也要因材施教吗?初为人师,我就从尤校长那里悟出了这一道理,并将其落实到具体的行动中,避免了模式化教学的弊端,及早地实施了分层教学、阶梯管理,既让学生“吃得饱”,又让学生“吃得好”。同时,我还逐步探索出一套“任人唯德、任人唯才、见贤思齐、唯才是举”的班级管理工作思路,这些新思路、新方法,让我少走了许多弯路,给我的教育教学工作平添了诸多活力和生机。

感谢尤校长,感谢那片深沉的土地,让我及早地受到这些理念的熏陶,并积极地践行于教育教学实践中,始终怀着一颗炽热的真诚和仁爱之心,辛勤“耕教”,成就自我,由一个稚嫩的“白面书生”成长为一个“爱劳动、会教书”(尤校长的赞语)的骨干教师。

铁打的校园,流水的师生。几年后,我离开那里去乡镇学校教书了。日渐苍老的尤校长、朝夕相处的老师们、生龙活虎的孩子们,还有那片促我成长的实验田,让我恋恋不舍。

临行前,尤校长端着一盆鲜花,情意款款地说:“我见证了你从落地生根到开花结果的过程,如今要走,别无他送,仅奉一盆‘晒不死’作为留念,望多加共勉。”后来我得知,“晒不死”又名“马齿草”,学名“落地生根”。

读 编 往 米

DUBIAN WANGLAI

落地生根0

翻阅2025年3月刊第四期《教育家》杂志,竟然润物无声般地把困扰我的问题疏通了,让我在接下来的教育实践中找到了方向和抓手。作为一名班主任和学校副校长,我更关注“故事的力量”和“研究”两个栏目。

“故事的力量”栏目的两篇文章让我读后豁然开朗。从开学至今我一直在跟学生谈话聊天,每天一个,我感觉他们跟之前相比有了明显变化。近来组团找我谈话的学生增多,他们会找到一个共同话题来向我请教。即便没有共同话题的学生也想蹭其他同学来找我谈话的机会,他们说旁听也会有所收获。这一下打开了我的思绪,我们以往更多关注的是老师对学生的爱和引导,但学生之间的相互帮助所引发的教育力量或许更大。

“研究”栏目里好几篇文章都涉及校园安全问题,我所在的学校目前在安全教育方面正处于瓶颈期,分管安全的我也看到了一些潜在问题,并因此而困扰。读了文章里介绍的经验,我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准备结合学校实际也开展类似的安全教育活动。

——江苏省泗洪县重岗实验学校胡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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