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为何对互联网“上瘾”:奖赏学习机制与干预
作者: 陈霓虹当前,互联网被日新月异的新媒体和人工智能内容充斥,短视频、碎片化阅读侵占了人们的自由时间。这种类似成瘾行为背后伴随何种脑认知规律?我们如何改变?本文通过介绍经典心理学理论和认知神经科学的奖赏学习相关的脑机制,思考和应对自媒体时代所带来的挑战。
奖赏学习的认知机制
“行为若带来满足的结果,将来更可能重复;若带来烦恼,则减少。”美国心理学家桑代克在1898年如是说。
心理学家研究奖赏学习已经有很长时间了,他们想知道人的大脑怎么记住“好东西”并让我们想要更多。19世纪,桑代克提出效应律(Lawofeffect),归纳了行为与外界强化的关系。斯金纳则基于鸽子的一系列实验观察,将强化定义为行为反应与刺激之间的关系。他们主张通过改变刺激,实现对行为的预测和控制。
认知神经科学家扩展了奖赏学习的范畴,并进一步考察奖赏学习的脑机制。想象你在一家餐厅,服务员端来了烤鸡。你特别饿(想要),吃下去觉得真好吃(喜欢)。为了解这些过程如何在大脑中产生,狄金森(Dickinson)和团队做了个实验:他们教小白鼠通过按杠杆拿到食物。在给小白鼠听到声音(比如“叮”的一声)后给食物,让小白鼠记住这个声音等于“有吃的”。接下来,他们给一些小白鼠吃了阻断多巴胺的药,让大脑的多巴胺信号“关掉”。结果发现,小白鼠本来学会了“叮”预告着“食物”,但吃了药后,听到“叮”也不多按杠杆了。而没吃药的小白鼠一听到“叮”就按杠杆以获取食物。这说明多巴胺被关掉后,小白鼠对食物的渴求消失了。
相反,另一个科学团队威维尔和贝里奇(Wyvell&Berridge,2000)发现,如果给大脑加点“兴奋剂"(安非他命),会让小白鼠更想要食物。他们往小白鼠的伏隔核(多巴胺高浓度脑区)注射了一些安非他命。然后在没食物的情况下观察小白鼠听到“叮”声会怎么做。结果发现,打了安非他命的小白鼠一听到“叮”,就疯狂按杠杆,比平时多得多;没“叮”声时,打了药的小白鼠按杠杆的次数跟平时差不多,说明这种兴奋剂只让它们对食物线索的“想要”变得强烈了。

一方面,上述实验发现“想要”主要靠大脑里的多巴胺系统,尤其是从脑干到伏隔核环路。另一方面,“喜欢”(真正享受奖励的感觉)可能跟多巴胺没那么大关系。认知神经科学家用一种毒素(6-羟基多巴胺)破坏了小白鼠的多巴胺系统,然后给这些小白鼠糖水,观察它们的反应。没多巴胺的小白鼠喝糖水时,还是会舔嘴,说明它们照样“喜欢”甜味。吃了恶心药后,下次喝糖水它们就摇头张嘴。说明多巴胺的缺失不影响“喜欢”或“讨厌”的感觉和学习。
如果边缘系统(中脑、伏隔核)通过分泌多巴胺,介导对奖赏的渴求,那什么脑区负责加工我们对奖赏的“计划”和“记忆”呢?这可能发生在前额叶皮层(掌管决策和执行控制)和岛叶皮层(掌管味觉记忆)。巴莱恩和狄金森(Balleine&Dickinson,1998)在实验中教小白鼠两种动作:按杠杆拿食物A,拉链子拿食物B。然后让小白鼠吃饱食物A,再测试它们会不会还去按杠杆或拉链子。在人类中,吃某种食物至饱足会导致对该特定食物的食欲和美味度评价暂时下降。
与预期一致,正常白鼠对于刚吃饱的食物不再执行动作,但仍继续执行与另一种食物相关的动作。前额叶皮层损伤的白鼠既不按杠杆,也不拉链子,对生成自标导向的行为能力普遍下降。相比之下,岛叶皮层损伤的大鼠在吃饱一种食物后,它们在测试中仍旧执行两种动作,且未减少与预喂食相关的特异任务反应。
大脑为何“上瘾”互联网
多巴胺脑区系统像个“冲动按钮”,它介导了我们看到奖励线索时有多想去获取。前额叶像个“执行经理”,帮我们计划做什么能拿到好东西。而岛叶则像个“记忆本”,记下东西的好坏,帮我们下次进行选择。
基于奖赏学习实验和脑机制,我们来类比解释互联网成瘾的机制。互联网成瘾(比如刷手机、打游戏、追剧停不下来)其实跟老鼠追食物奖励的原理有很多相似之处,都是大脑被“奖励”牵着鼻子走。巴兰-托茨(Bindra-Toates)的激励动机理论认为,条件刺激会因为和奖励配对,变得像奖励本身,勾起“想要”,而生理状态会放大这种渴望。手机铃声、屏幕亮起,就像老鼠的“叮”声,变成了“奖励信号”。生活中,无聊、压力大时对手机的渴望更强。
为什么一拿起手机就停不下来?因为每条新动态都像“叮”声,吸引着你继续看。每次手机“叮”一下(新消息、点赞、游戏奖励),就像老鼠听到食物信号,大脑里的多巴胺系统(尤其是伏隔核)被点亮,你马上就想拿起手机看看。这就是“想要”的冲动。互联网的奖励来得太快太密,就像给大脑注射了“兴奋剂”。多巴胺被反复刺激,对这些线索的“想要”越来越强。前面的实验告诉我们,“喜欢”和“想要”是两回事,多巴胺只管后者。刷了一个小时手机,虽然并没有感到特别开心,但就是停不下来。不是因为每条都特别好笑,而是多巴胺不让你停,它只管让你“想要更多”。
前额叶是大脑的“执行经理”,负责理性决策。然而,互联网成瘾时,它常常“下线”。明知道刷手机浪费时间、明天还得早起,却还是熬夜追剧。这也许是多巴胺的“冲动按钮”太强,把前额叶的冷静建议淹没了。为什么明知后果还想刷手机?说明岛叶这个“记忆本”也可能出错。若岛叶负责“享乐记忆”,告诉我们什么值得、什么不值得,我们就应该记住“刷手机让我第二天很困,工作效率低下”。但互联网成瘾时,这个记忆好像坏了。下次还是忍不住,因为坏体验没留住教训。
刷手机的短暂快感可能被记住了,岛叶可能夸大了这些小奖励,掩盖了疲惫、焦虑的真实后果。
如何跳出“奖励陷阱
把上述机制合起来,互联网成瘾就像大脑掉进了一个“奖赏陷阱”。那么,我们应该如何应对?基于我们对脑奖赏机制的了解,可采取以下措施。
首先,我们应主动减少将自己暴露于“条件刺激”之中,以降低诱惑。大脑在条件反射中会对某些信号产生“想要”的冲动,比如手机的通知声,或应用图标上方的未读标记,它们会让人不自觉地想拿起手机。实验表明,减少这些触发线索可以削弱对奖励的渴望。因此,我们可以关闭手机通知,避免“叮”声等信号引发冲动。另外,建议删除或隐藏容易上瘾的应用,以减少视觉上的诱惑来源。每天躺到床上休息之前,可将手机放在另一个房间,防正睡前过度使用手机。
其次,我们可以通过明确计划来强化理性决策。前额叶皮层负责理性思考和自我控制,但网瘾时多巴胺的冲动往往会压倒它。我们可以尝试如设定具体的使用时间,提醒自己本次使用手机的自的,并用闹钟控制时长,使用工具辅助,如屏幕时间管理应用,通过一些简单易行的操作,帮助大脑重新掌握主动权。同时,我们可通过强化“坏记忆”以打破快感错觉。成瘾时,大脑容易放大短暂的快感,而忽略疲劳或空虚等负面体验。实验表明,主动回忆坏体验可以削弱对奖励的期待。我们可以尝试记录负面感受,比如在刷完手机后写下“浪费时间”或“焦虑”等体验,并反思后果,强化记忆。
在限制电子产品使用的同时,我们需要积极寻找健康活动,来替代对互联网的依赖。实验表明,替代奖励能有效转移依赖。选择有益的活动如运动、阅读或手工,让大脑从中获得多巴胺带来的满足感。通过建立新习惯,如跑步获得的成就感,逐步取代刷手机的快感。我们可遵循循序渐进的原则,分解设定小目标,通过逐渐减少依赖以避免反弹,形成习惯。
最后,我们可以借助线下社交增强动力,参加聚会或活动,用真实社交互动替代虚拟世界的依赖。人类是社会动物,与好友的互动也是一种奖励,外部支持能让我们的戒断过程更顺利。通过与他人分享计划,告诉朋友或家人自己对电子产品控制使用的阶段目标,来寻求外界监督和鼓励。
【本文得到国家科技创新2030—“脑科学与类脑研究”重大项目(项目编号:2021ZD0203600)的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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