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红

作者: 李筱懿

我想红0

曾经有一档节目准备邀请我做心理老师,编导先发来一段被点评人的视频。

视频的主角是一个在横店做演员的女孩,和身边绝大多数的普通姑娘一样,不美不高不白不瘦。她独自漂泊多年,有一个明星梦,在各种各样的影视剧里跑龙套,从二十岁跑到二十九岁,有一点积蓄和一套属于自己的小房子。她独来独往自得其乐,只是没有男朋友,作为一个大龄单身女青年常被父母唠叨,所以,想上节目找男友。

她叙述自己的经历,思路清晰,谈吐良好。编导问她最大的梦想是什么,这时,她才表现出情绪有些起伏的样子。她双手交叉,紧紧互握了一下,很真诚地看着镜头,略微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想红。”

视频到这儿就结束了。很显然,是节目组故意剪辑的——视角是并不特别友好的俯视。

编导打来电话:“筱懿姐,你觉得这个人物的标签是什么?能不能设定成普通姑娘距离明星梦有多远,甚至为此蹉跎多年找不到男友,提醒其他女孩过得现实一点?然后你在现场再做一些解读,问她一些相对尖锐的问题。”

我听完后很老实地说:“我不喜欢这个预设的立场。”

是的,我不喜欢这种带着自以为是的精英视角,有点嘲讽小人物努力的视频。即便我知道这个点会满足不少人窥探他人生活的欲望,或者在对比中找到内心的充实感,进而提升收视率。

我不喜欢故意让一个没有任何过错的女孩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以所谓的专业视角审视她的缺点,围观她的紧张和不知所措,让她在思维混乱中说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话,再断章取义做成所谓的“爆点”。做了十二年的媒体人,我了解炒作的方式和威力,但是,正因如此,我才更尊重一个人原本的面貌和真实的心愿。

我对编导说:“你是否觉得这个设定太武断?如果她长得非常美,或者很有钱,你们预设的角度又会不同吧?因为她是个普通人,即便她在自己能力的基础上尽力,即便她的愿望有点不切实际,我们就要选择否定和嘲笑吗?”

编导小声说:“可是,她怎么可能红?”

我客气地结束谈话,没有再争论,知道又遇上了我们生活中最常见的“资源歧视”——因为人微,所以言轻;因为人丑,所以多作怪。

对美貌、财富、学识等资源的拥有者怀有盲目的崇拜、敬意和宽容,对众多的所谓“小人物”却缺乏起码的尊重和同理心。

是的,即便她不能红,做做有关红的无伤大雅的梦有什么错?为什么会招来哂笑呢?小个子的拿破仑也说过“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假如他没有当上元帅,这句话肯定不是名言而是一个笑话,他确实是千千万万想当元帅的普通士兵中的幸运儿。可是,如果没有这千千万万庞大的基数,他成功的概率也会降低吧?最可怕的不是怀有微小的奢望,而是连一点向好的心都没有,心甘情愿活成一摊稀软的泥;或者,只有空想,没有行动,躺着做白日梦。

现实有点冷,普通人需要一个念想取暖,不是不明白梦想和现实的距离,只是自我调节生活的方式不同。

有一次,公司的一个实习编辑请我看电影,旁边坐着一对普通的中年男女,样貌寻常,衣着朴素。两个人看电影的时候一直紧紧握着对方的手,还会常常相视而笑,电影散场,他们手挽着手离开。

实习编辑望着他们的背影,语气轻蔑地说:“老年人都是这样谈恋爱的吗?”

我瞥了一眼她年轻饱满的脸,认真回答:“等你到了中年,你就明白不是所有的爱情都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更不是只有好看和有钱的人才有爱情的自由和权利,生活不是偶像剧。”

这么多年过去,《简·爱》中的那段台词依旧经典:“你以为因为我穷、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吗?你想错了!我的灵魂跟你的一样,我的心也跟你的完全一样!”

普通人有普通人的爱情、努力和争取,即便这样的扑腾就像不起眼的河流里一朵微小的水花,也不应该被轻视。

我们欠缺的,恰恰是给普通人足够的尊重,我们的眼光、角度和精神,都有点势利。

一直到现在,我都特别喜欢一个段子:

将军遇到下士,骄傲地说:“汤姆,如果不是因为你爱喝酒,估计现在你已经是上士了。”

下士敬了个礼,同样骄傲地回答:“亲爱的将军,每当我喝完酒就觉得自己已经是将军了。”

每次想起这个段子,我都在心底哈哈大笑。我喜欢汤姆,因为他充满了小人物的智慧,他有自己的理想和满足,未必堂皇高远,却知足常乐。

我们绝大多数人,只不过是这个苍茫世界上的小人物。我谢绝了那期节目的邀请。

在心底,我尊重每个普通人微小的努力和希望改变自己的热望,哪怕这个愿望有点不切实际。

(白丁儒摘自上海文艺出版社《生活课》一书,宋 晨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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