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生百谷
作者: 钱红丽谷雨前后,栽瓜点豆,这是春天最后一个节气了,处处春深似海,这也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这几日,一出门,总会被香气环抱。小区里,樟树近百株,身高丈余,正值盛花期,花小而众,星辰一样密集,覆盖了所有树冠。樟树花的香气是凝固的,风把它们一点点扯散,丝丝缕缕,有一点点甜。你走到哪里,它们就追到哪里,跟脚的香。
气温急速抬升。蔷薇一夜暴动,花开如涛走云飞,呼啸着微醺的酒香。
紫藤花欲谢,香气意兴阑珊。阳光遍布暖香,像主人不停给你布菜,盛情难却。
天蓝得人想哭。斑鸠云集,整天齐声问候着“四姑姑”。斑鸠的嗓子低沉喑哑,此起彼伏,有缈缈远意,给人如在深山的幻觉。
门前柿树巨大的树叶在地上投下阴影斑斓,风过去,树影晃动,梦一样迷离。
这几日,去菜市,每见南瓜秧、番茄秧、黄瓜秧,总要驻足片刻,蹲下,摸一摸,捏一捏。这些可爱的小苗嫩叶,毛茸茸的,有点儿扎手。
买了两棵黄瓜秧子,准备向农业致敬。自露台空出的无数花盆中挑出高耸的两只,从门前小竹林中砍下两根小竹竿搭架子,将花盆里的土倒出,用手捏成齑粉,掺一点儿有机肥,栽下瓜苗,培土,浇水,慢慢洇湿。
双手沾满泥土,指甲缝里都是,像回到小时候,快乐没有来由。故乡是一个温暖的词,一如烛火,每年总在谷雨前后,经我沾满泥土的双手点亮。关于童年的一切迅速复苏,这种印刻在基因血脉里的对泥土的感情永不褪色。年岁愈长,愈强烈。
前阵子,坐车往浙江去。江南大面积的水田早已被耘得平整,镜子一般,白亮亮地倒映出天空。一路行来,白云迢遥,鹭鸟凝思,快到插秧的时节了。天地自然之中,一切都欣欣然的。
豌豆上市,浅黄的壳子里滚出四五粒珍珠璎珞。再养老一点儿,可以煮一锅糯米腊肉豌豆饭,最好锅底结一圈锅巴,黄灿灿的,入嘴,浑厚的香。
小时候,我外婆将豌豆剥出,与山芋粉同烹,成了一锅豌豆糊糊,惹得从上海来村里的女学生三五成群地来享用。她们叽叽喳喳的,穿着时髦衣裙,五六岁的我仰头把她们看了又看,看那些来自遥远城市的花雀子似的女孩。
椿芽结了第三茬。两元买一两,加两个鸡蛋,摊一张薄饼,便是一顿午餐。
槐花大面积绽放,急行军一样。中原地区多用它来做蒸槐花—适量面粉拌入花中,铺满笼屉,隔水干蒸。或者做槐花包子、槐花饺子。我们稻米区,多用来炒槐花鸡蛋。焯水,挤干,搅在鸡蛋中,热锅凉油,烈火炝炒,迅速断生,入嘴微甜。口感上,花苞胜过花朵。
早晨在露天市集,遇见两篮槐花苞,香气沁人。卖花老人告知储存槐花方法:“不用焯水,放进塑料袋扎紧,放进冰箱冷冻起来,留到过年炒蛋吃,一样香。”或许是有过挨饿的经历,每当有了好食材,老人总想储存起来。如今,食材丰富,春节还缺一道槐花炒蛋吗?
小区的牡丹开得如火如荼,多为紫花品种,极少有白花。
白牡丹是可以入馔的。带露采摘,去芯,一片片掰下花瓣,蛋液里打个滚,入油锅炸,入嘴薄脆。牡丹无香,就是吃个时令。
花椒树萌发出无数嫩芽,掐了来,洗净,裹一点儿面糊,油炸,那叫一个香,比花椒粒还热烈。花椒芽亦可焯水,凉拌,香得赤诚。
暮春时节,吃花食叶。春光如金,吃一日便少一日了。
野芹正当时,紫盈盈一把,连秆带叶洗净,切寸段,烈火炝炒,吃的是一份镬气。春光明媚,一切植物均在勃发,唯有人的胃口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