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再选择与自由赋格

作者: 樊国宾

阅读是一种自由赋格行为。语言学认为,作为补语(宾语)的名词的格,取决于支配它的动词和介词,因此可以认为名词的格是由动词或介词赋予的,这叫作“赋格”。在我看来,一个人通过阅读,可以实现对生命自由进行有效的意义探索和路径探索,也就是说,阅读可以为人的自由理想赋格。人对有准备的、理解了的挫折承受力最强,反之受伤害最重,这就是为什么要读书的理由。恐惧是一种不自由,恐惧来源于信息不足(Fear comesfrom lack of information),本质上是不确定和未知预期带来的负面想象,所以克服恐惧简单易行的办法就是直面恐惧,搞清楚所恐惧的对象后,恐惧自然消失,那就需要读书学习求知。成年人虽然和孩子一样打针会痛,但不会特别恐惧,因为他知道打针的后果与疼痛程度。当你把一件困难事情的游戏规则、获胜法则搞懂以后,痛苦并没有消失,只是变得可以接受甚至轻松了。所以,如果害怕一件事情,不必着急,通过学习搞清它的细节,未知的负面想象就会变成游刃有余的游戏。读书少的人,自由也相对少。我很认同赫塔·穆勒在诺贝尔颁奖仪式上说的那句话:“我们能用的词语越多,我们就越自由。”

出版是一种选择行为。写作是作家主体自由吁请读者主体的自由,作品须有读者参与才能最后完成,作家只有通过读者的阅读才能感受到作品的本质呈现,进而使自己成为本质的存在。精神产品的主客体价值只有在作者和读者的联合努力之下才能实现,也就是说,只有通过出版传播的中介方式,才可以让作者创造的知识思想和审美感受完成意义闭环。“作者的自由”与“读者的自由”两者之间的关系其实很不平等,一方面,知识生产是自由的,作者为诉诸读者的自由、召唤他人的自由而写作;另一方面,让读者承认并敬慕他的创作自由是困难和小概率的,这就需要卓越出色的编辑出版工作去发现并选择。编辑出版工作高屋建瓴的选择加工,才使得我们能够获取营养丰沛的美味佳肴,而不是腐败变质的糟糕食物。被选择后的精神思想佳肴,可以帮助我们终结痛苦,战胜不确定性,克服无常感。

书评是一种再选择行为。陈寅恪先生幼年时去见历史学家夏曾佑,老人对他说:“你能读外国书,很好;我只能读中国书,都读完了,没得读了。”他当时很惊讶,以为夏老说糊涂话。等到自己也老了才觉得有道理:中国古书不过就那几十种,是读得完的。老先生的意思是看清楚了古书之间的关系,发现了其中的头绪、结构、系统,这一小部分书是大部分书的基础,是原典,关于它们或它们提出命题的阐释,是“我注六经”,是原典的余绪。中国大陆每年新出版图书三十余万种,相当于从史前结绳记事到辛亥革命三千年出版物的总量。除了《周易》《论语》《史记》《红楼梦》等,99.99% 的书是“我注六经”。假如要求读者一本一本地去攻坚这汗牛充栋的海量,那几乎等于是不要求大家读书了。这样一来容易造就两种人,一类人认为自己读了原典就可以了,藐视其他人对原典命题的思索;另一类人在海量资讯面前,会变得焦灼难安,干脆靠感性经验面对世界,以拒绝学习的方式克服学习障碍。这两种态度都是形成创造习惯的大敌,而书评则可以通过再次选择,引领我们识别秋草与乔木的区别。

优秀的书评通过选择之选择,为读者扩大了生命自由的可能性,本质上意味着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当这样一种摇动、推动和唤醒开始蔚然成风时,我们的社会就会越来越正义,越来越文明,越来越多元,越来越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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