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经济链视域下老年教育的现实困囿与生产逻辑

[基金项目]本文系全国教育科学“十四五”规划2022年度教育部重点课题“开放教育资源服务全民终身学习的国际比较研究”的研究成果之一。（课题批准号：DDA220343）

[中图分类号]G72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3985（2025）07-0080-08

一、问题的提出

2017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关于开展质量提升行动的指导意见》，提出“加大‘银发经济'群体和失能群体产品供给”，“银发经济”一词首次进人国家政策视野。之后，党和国家在多个工作会议上作出重要部署，清晰谋划了银发经济的发展方向，以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为强国建设增添新动能。2024年1月，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发展银发经济增进老年人福祉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提出“银发经济是向老年人提供产品或服务，以及为老龄阶段做准备等一系列经济活动的总和，涉及面广、产业链长、业态多元、潜力巨大”。银发经济作为我国养老新业态的蓝海，包含了诸多领域，老年教育正是其中不可忽视的一个重要板块。当前，我国60岁及以上的老年人口已达3.1亿，在全国总人口中的占比达 22%^[1] 。预计2050年左右，我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预计达到峰值4.87亿，届时其占全国总人口的比例将达到 34.8%^[2] 老龄化的进程将深度影响经济社会的发展走向，银发人口将成为主力消费群体。庞大的老年群体蕴含着丰富的教育服务供给和学习消费潜力，关注银发经济时代的老年教育创新生产将成为我国发展养老事业和养老产业的关键步骤。但是，总体来看，目前关注老年教育在银发经济产业链中作用的相关研究相对较少。基于此，本文着重关注老年教育如何嵌人整个银发经济链的问题，通过对老年教育在供需导向、课程体系、优质服务和场景业态上的探究，挖掘其拓展性的生产逻辑，以期助力我国银发经济与老年教育的深度融合发展。

二、老年教育与银发经济链的关联

（一）国内视角

1.老年教育是银发经济链中的重要新引擎。当前，我国老年人口结构已发生很大变化，诸多“60后"“70后"开始步入老龄时代，其收入水平、受教育程度、健康状况和经济独立性普遍提升，对生活品质的层次需求、消费的类型需求以及消费的结构需求变得更加多元。他们的消费习惯从保守传统转向开放新颖，主要表现为愿意为自己的兴趣和爱好买单，消费需求也从生存型和必需型的基础生存满足升级为享乐型、发展型和参与型的自我实现层面的满足。其中，“新老人"们对精神文化层次的消费将占据银发经济中的很大一部分，他们看重精神文化和娱乐产品，对康养保健、运动休闲、学习教育乃至创业有更多的需求。按照《意见》中的界定，银发经济主要包含“老年阶段的老龄经济”和“未老阶段的备老经济”两个方面。这与当前接受老年教育的人群覆盖面高度重合，因为有许多“未老”“备老"或“已老"的人群已经进入老年大学或老年教育机构中学习。马俊丽等人在分析了公共产品理论、公共服务理论、新公共服务理论以及相关政策后认为，老年教育服务可以分为“基本老年教育服务”“非基本老年教育服务”“老年教育生活服务”三种类型。其中，前两种包含政府承担财力保障和兜底责任的纯老年教育服务以及非营利性的低价老年教育服务，第三种则是个性化、定制化、高品质的营利性私人老年教育服务[3]。因此，在面对个性需求越来越强烈的新老年人群时，一方面，应着重以老年教育为引子，激发他们对老年教育及其相关产品的多元化、个性化、品质化消费需求，以培育新的教育消费增长点，这也是扩大内需、发掘经济新动能的迫切需要4；另一方面，以“老有所学”助力“老有所为”，推动老年人适度参与就业创业，充分开发老年人力资源，从而培育银发经济的积极参与力量。可以看出，在大规模的市场需求面前，老年教育是促进银发经济消费的重要新引擎，使老年人成为银发经济的消费终端；同时，老年教育还能成为培育银发经济供给侧的劳动生产力和消费者素质的间接生产要素，推动国家经济社会的持续发展。

2.银发经济链激活老年教育的发展新动能。银发经济的全链条是以满足老年人生活需要和多层次需求为导向的，呈现出大规模、多层次、多样化的特点，而老年教育正是银发经济中增强老年人获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链条中的重要一环。目前，我国银发经济市场空间巨大，规模在7万亿元左右，占GDP的比重大约为 6% ，显示出老年用户在消费市场上拥有巨大潜力和良好发展前景[5]。根据《中国老龄产业发展报告（2021—2022）》中的测算，2050年我国老年人口消费潜力或将达到40.69万亿元，占GDP的比重将攀升至 12.2% 。中消协《2022年养老消费调查项目研究报告》显示，老年人居家养老的主要服务需求包含社会交往（ 23.4% ）、老年体育和健身（ 17.7% ）、娱乐休闲（ 13.8% ）、活动场所及健身设施 （12.6% ）、文化课程 （11.2% ）等，说明与文教事业相关的领域消费潜力不容小。因此，作为银发经济链条中的老年教育市场，在银发经济的带动下，其服务供给可以延伸至与之相关的上中下游产业等一系列教育活动和经济活动，供给主体也可以涵盖政府、学校、企业、其他社会力量等多元主体。银发经济通过优化教育资源配置，增强教育服务供给，能够推动老年教育相关产业的快速升级和进一步发展。

（二）国际视角

“银发经济”一词最早起源于日本，又称老年经济、银发消费、银发产业、银发市场等，主要指通过服务业和生产制造业两大板块为全体老年公民提供的产品和服务。时至今日，银发经济已经走入世界各老龄化国家或地区。2005年，欧盟理事会的“波恩宣言"提出“鼓励发展银发经济”，首次将银发经济纳人政策框架。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世界经济论坛、全球老龄化联盟（GCOA）等相继提出与银发经济相关的政策建议，旨在创造新的经济机遇和拓展新的未来空间。可见，在国际视野中，老年教育同样与银发经济有着密切的关联。

1.老年教育激活老年人口的消费潜能，创造银发教育经济，满足消费需求。银发经济包括有形产品和无形服务，产业链条长，辐射面积广，受众规模大。欧洲为满足不同老年群体需求，开设老年友好型大学，开展银发旅游，实施相关培训等[。日本企业提供适合老年人的晨练健身课程，在商场中铺设针对老年人需要而筛选出来的教育商品，提供百余种文教娱乐活动等[7。加拿大积极制定应对劳动力老龄化的政策，如麦克马斯特最佳老龄门户网站（McMaster'sOptimalAgingPortal），专为老年人提供工作相关的文章、学历以及技能等级评定流程和相关法律政策等免费信息，供老年人查询和浏览[8]。

2.老年教育为社会培养银发劳动力资源，创造劳动力优势，助推经济高质量发展。日本在政府层面，出台系列再教育和培训法案与政策，设置老年人才服务中心和公共职业安定所，向老年人提供就业帮助、社会志愿服务与社会参与信息；在民间层面，各都、道、府、县设立半官方、非营利性质的社团组织—“银发人才中心”，为企业和60岁以上身体健康且有意愿工作的老年人牵线搭桥，进行工作匹配，组织老年人进行再就业技能培训[9。韩国通过老年人力资源开发计划、老年人就业支援中心、高龄人员职业能力开发支援项目等，向老年人开展短期培训项目和新项目，为老年人提供适合的工作岗位[10]。美国制定《美国老年人法》《反老年人就业歧视法》《老年人公平法案》等，通过社区学院为有能力有兴趣的老年人提供职业技能培训服务，保障老年人能够就业["]。新加坡一直倡导老年人力资源的自我开发，国家层面建立“金色人力资源中心”，增加老年人培训和工作机会，为社会营造适老学习和就业的环境[2]

三、银发经济链中老年教育生产的现实困囿

（一）供需性错配：政府公办包揽与市场力量缺位

我国现今有着庞大的老年人口规模基数，与老年人旺盛的精神文化养老需求相比，以老年大学为代表的教育机构或课程多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虽然我国的老年教育发展至今已取得了不小的成就，但长久以来坚持公有办学为主，服务老年人的社交、娱乐等养老供给侧需求的发展潜力尚未得到充分释放和完全升级，资源供给明显不足，老年教育的市场也未完全放开。根据民政部的数据统计，截至2023年4月，全国各级各类老年大学（学校）数量已达到7.6万所，在校生数量为2000多万人，但老年大学在校学员数仅占老年人口总数的 6% 。中国老龄科学研究中心和中国老年大学协会2024年发布的《我国老年教育发展现状调研》显示，我国县级及以上老年大学仍以政府办学为主，公益普惠性学校约占老年大学总数的 85.36% ，其他类型包含民办老年教育机构数量较少。由于老年群体的数量增长和公办老年教育供给能力的不匹配，现有的老年教育机构早已无法满足当代中国老年人强烈的教育需求。

从产品供给与消费促进方面来看，我国老年教育与银发经济大环境结合得不够紧密，在银发经济市场的服务方面也并不成熟。根据4 ^⋅60⁺ 研究院”发布的《中国老年文娱产业发展报告（2020）》，当前老年教育市场的发展还处于相对早期阶段，在商业模式、服务形式、课程内容等方面还未形成规模，体现为老年教育服务供需数量与质量的结构不平衡、教育需求外向溢出难以满足、供给效率与效益不高、民生福祉与经济发展不协调等。究其原因，主要是以政府为主导的老年教育服务体系与以市场为主导的银发经济尚未实现功能的聚合。据此，老年教育要实现可持续发展，必须走市场化道路，充分发挥市场机制的作用，鼓励更多企业、社会组织、民间资本等积极介人，让他们成为推动银发经济、发展银发新质生产力的重要力量。

（二）结构性失衡：娱乐康养为主与职业技能缺失

我国老年教育机构目前开设的课程绝大部分同质性较高，设置不够多元，缺乏职业技能相关的内容等。研究者们分别对不同地区老年大学的课程进行研究后发现，老年教育课程建设长期以“休闲娱乐、健康保健、兴趣爱好"等充实退休生活的类型为主，较为忽略社会参与、精神需求、生命价值等综合素养类的教育，尤其在老年人自我完善、个人价值需求方面亟待完善；同时，也未向经济社会建设、人力资源储备等方面转型升级，专业知识技能类、志愿服务类、创业就业指导类课程设置较少，对转变老年人思想观念、释放消费需求、适度促进创业就业的作用不强，未能体现老年教育促进银发经济的价值功能，也未能体现积极老龄化的理念。

随着老龄化社会和数字化时代的到来，原有的老年课程供给体系已难以适应新的社会需求变化，这影响了老年人力资源的开发。2024年9月13日，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颁布《关于实施渐进式延迟法定退休年龄的决定》，规定同步启动延迟男、女职工的法定退休年龄。这说明，在人口老龄化和劳动力市场变化的背景下，调整提前退休政策是人口老龄化社会中维持经济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要提高老年劳动力的参与率，对退休劳动力进行再教育和人力资源培训将会发挥重大作用。因此，只有丰富老年教育的课程体系，实时更新课程内容，满足老龄化社会的现实需求，才能实现积极老龄化。

（三）品质性失焦：机构资源众多与优质品牌欠缺

银发社会的到来，让全社会聚焦的不仅仅是养老问题，更为关注的是如何满足老年人需求的问题。以我国老年大学为代表的一众老年教育机构，长久以来着眼于解决老年人的精神文化需求，为老年人带来精神福祉。这些老年教育机构虽然数量众多，但缺乏可资谈论的品牌资源，而且十分分散、各自为营[13]。虽然已有中国老年大学协会作为老年教育机构的领头羊，但对于老年人个体而言，关涉性不大，感知度不高。而依托国家开放大学筹建的国家老年大学，由于成立时间不长，尚未在老年人群体中建立起牢固的品牌效应。

目前，国内尚未出现影响力较大的老年教育品牌或整体拉动效应明显的老年教育机构，特别是在银发经济主导下的老年教育新业态上缺少龙头企业。即使市场上已经出现了部分民营老年教育企业，但由于缺乏政策支持、办学主体不清、缺少监管和评估等原因，品牌和口碑也难以持久[14]。在国外，老年教育机构早已形成了连锁品牌效应。例如，美国很早就产生了老年教育的知名品牌一一为老年人提供研学旅行的全国性老年游学营“RoadScholar”。迄今为止，老年游学营已吸引超过500万人参加，在150多个国家和地区开展过5500次游学旅行活动[15]。老年游学营开展形式多样的老年教育，既有课堂学习，也有代际旅行（GrandparentJourneys）、微小组旅行（MicroGroupTravel）或全球冒险（GlobalAdventures）[16]。反观我国老年教育，无论是文体娱乐活动还是康养建设活动，产品和服务均亟待开发，缺乏相当数量的市场完善、生态完整的引领性教育企业，投资和协作也不够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