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职教育赋能教育强国：逻辑关系、现实困境与突围路径

[作者简介]（1976-），男，重庆人高级讲师。（重庆402160）（1978-），男，山东滕州人，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科研管理处处长，副研究员，博士。（北京100088）（1971-），男，重庆人，党委书记、校长，高级讲师，重庆中华职教社黄炎培职业教育研究院西部职教基地分院院长。（重庆402160）

[基金项目]本文系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2023年中央级公益性科研院所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助“我国中等职业教育的功能定位与发展趋势研究”（项目编号：GYH12023076，项目主持人：王新波）、重庆市教育科学研究院2023年规划课题“西部职教基地‘产城职创’融合发展模式与实践探索”（项目编号：K23YG1160279，项目主持人：高德强）和重庆市教育委员会2024年职业教育教学改革项目“城校互动 校企共生岗课赛创：融入‘产城职创'的‘永川工匠’中职人才培养实践与创新”（项目编号：Z2241718P，项目主持人：邹有奇）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中图分类号]G71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3985（2025）06-0023-08

教育强国建设过程中，职业教育占据重要地位。如何发挥中职教育在教育强国战略中的基础性作用，对于确定中职教育生态位、提升中职教育质量具有重要意义。

一、使命与诉求：中职教育与教育强国的逻辑关系

教育强国是教育、社会、个体发展以及科学技术进步的高度融合与统一。在此背景下，职业教育的高质量发展已成为教育强国建设的核心要素和坚实支撑。本文从经济、政策、社会三个维度解读中职教育的基础性作用与教育强国的发展诉求存在的强相关耦合关系。

（一）经济维度：中职教育始终追求服务质量提升

“提升职业教育服务能力"是2035年教育现代化的重要指标之一。职业教育是在普通教育基础上为职业生涯做准备的教育形式，它实现了学校教育与职业准备的有机衔接。中职教育作为职业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服务经济发展的重要力量。回顾历史，中职教育在历次工业革命中的演变轨迹，深刻体现了其与经济发展的紧密关联及对教育强国目标的支撑作用。1750年以前，全世界的人均收入每隔6000年才翻一番，1750年以后每50年就翻一番[1]。第一次工业革命从18世纪下半叶的英国发起，蒸汽机的发明标志着机械化规模生产的开始。在此期间，中职教育为工业化生产输送了大量的一线技术工人。1850年，德国政府对职业教育体系进行了改革，建立了全国统一的中等工业学校，使这些学校达到正规中等教育机构的学术标准[2]。此举标志着以学校为基础的中等职业教育正式登上历史舞台，开启了现代职业教育发展的新篇章。

进入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的第二次工业革命，电气化技术的广泛应用对工人的技能提出了更高要求，掌握单一技术的工人已不能满足这一时期工业化生产的需求。美国等西方国家适时调整中职教育模式，如1918年美国中等教育改组委员会（CommissionontheReorganiza-tionoftheSecondaryEducation）颁布《中等教育的基本原则》，确立了综合高中制度，将学术课程和职业课程等课程统一在综合高中实施，培养符合时代需求的复合型人才。这一模式至今仍在美国、芬兰、日本等国实施，是许多国家学习的范本。

20世纪60年代开始的第三次工业革命，以自动化和信息技术为标志，推动了传统产业的转型升级。面对产业对人才的多元化需求，各国中职教育积极变革，主动与产业对接，中职学校成为最先链接教育和产业的纽带，培养了大量与产业需求匹配的初中级人才。例如，法国在1975年哈比教育改革后，确立了两年制短期职业高中的主体地位，并通过设立职业高中科会考提升了其社会地位[3]。德国则创建了应用科学技术学校，实现了职业教育与产业的深度融合[4]。

进人21世纪20年代，第四次工业革命以数字化、人工智能、物联网等领域的突破性进展为特征，对教育系统产生了深远影响。职普融通、全民职教成为共识，中职教育成为人才多元化发展的职业教育培养基地。英国、美国、德国等发达国家纷纷通过政策调整，加大对中职教育的支持。例如，2013年，英国发布《关注技术通过教育系统打造高质量的技术和职业之路》报告，指出英国教育存在的问题，即过于注重学术能力培养，对于学生尤其是14周岁以上学生的动手操作能力与职业发展能力培养不足。为此，英国政府从增加资金投人、扩大规模与提升质量等方面来加强对中等职业教育的支持。美国、德国将先进制造业领域人才培养的焦点向前延伸至中小学阶段，构建了一个涵盖各个教育层次的技术技能人才培养体系，为学生提供更加灵活多样的学习机会、学习路径以及技能认证模块[5]。

综上所述，在历次工业革命的两百多年间，中职教育始终致力于提升服务经济发展的能力，扮演着基础性的支撑角色。各国政府对此有着深刻的认识，并通过法律、政策和财政手段为中职教育的持续发展提供了有力保障。

（二）政策维度：中职教育始终富蕴共享发展理念

依据美国政治学家伊斯顿（Easton）的政治系统分析理论，“输出是政治系统的主要产品，内部输出如行政法规等，外部输出如赋税法规等”6]。从政策视角探究中等职业教育在上层建筑意义链条上的变迁轨迹，实质上是在寻求中职教育支撑教育强国建设的法理基础。中职教育始终坚持发展共享理念，这与教育强国的核心理念相契合。回顾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余年的政策演变历程，中职教育始终秉持共享发展理念。其发展历程可划分为三个阶段，尽管历经波折，但其根基越发坚实。

1.初创与结合阶段（1949—1978年）。此阶段国家百废待兴，对初中级技术技能人才的需求尤为迫切。中职教育勇挑重担，迅速被推至重要位置，与社会发展实现初步结合，共享人才红利。1951年6月，我国召开了第一次全国中等职业教育工作会议，明确提出中央及各省市自治区应成立“中等职业教育委员会”，负责引领新中国的职业教育发展[7]。1952年8月，教育部《关于中等技术学校暂行实施办法》施行“统招统配”，使得中职教育成为就业的有力保障。对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广大民众而言，就读中职具有很大的吸引力。1958年9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关于教育工作的指示》，强调“培养一支数以千万计的又红又专的工人阶级知识分子的队伍，多快好省地发展教育事业”8]。然而，此后直至1978年，因特定历史原因，正常的学校教育秩序受到影响，导致中职教育质量下滑。

2.转型与融入阶段（1978—2010年）。改革开放后，中职教育的人才培养环境由国内封闭转向国际开放，初步融入社会改革与发展大局。1978一1998年，我国中职教育迎来了发展黄金期，政府强力推动、各部门协同管理、借助外力实现大力发展9。1978年召开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为中职教育提供了良好的外部环境。1980年10月，国务院批转的《教育部、国家劳动总局关于中等教育结构改革的报告》提出“实行普通教育与职业、技术教育并举”，这对中职教育的恢复与发展起到了关键作用。然而，1997年随着市场化改革的深入，职业教育开始出现危机。为适应我国建立的劳动力市场制度需求，同年，原国家教委、国家计委联合印发《关于普通中等专业学校招生并轨改革的意见》，中职教育开始实施统一招生、统一录取、毕业不包分配的新政策。1999年高等教育大规模扩招，普通高中快速发展，加之部分中职学校改革滞后，中职教育面临严峻挑战。

3.提质与深度融合阶段（2010年至今）。中职教育逐渐由数量扩张转向质量提升，与产业企业的需求融合进一步加深。2010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着力提高职业教育质量，实施中职教育免学费政策，并为家庭经济困难学生提供资助，旨在让更多孩子通过教育改变命运。2014年，《国务院关于加快发展现代职业教育的决定》为中职学生提供了就业与升学的双重保障，有力促进了经济社会和人的全面发展。鉴于中职教育在教育领域的重要贡献，2022年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教育法》以法律形式确立了中等职业教育的合法地位，这对于激发中职办学活力、保障民生福祉、服务国家战略具有重大意义。

（三）社会维度：中职教育始终维护社会结构稳定

中职教育“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恢复中职学生在学术型教育中被消磨的自信，激发他们在学术型教育中被抑制的潜能，达到人人皆可成才、人人皆尽其才的教育目的，实现‘有差异的优异'所彰显的教育公平”10]。中职教育是促进社会公平稳定的重要力量，与通过教育强化国家实力、创造更多社会财富、提升民众福祉及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的社会价值高度契合。

党的二十大报告明确指出要“坚持高中阶段学校的多样化发展”，即在中职教育内部如何处理升学与就业的关系[]。从就业角度来看，中职教育在产业链技能人才需求中具有独特的生态位。据郁义鸿、赵红岩等学者的观点，产业链是指从最初的自然资源到最终产品送达消费者手中所包含的各个环节构成的完整生产链条[12]。一个完整的产业链需要不同层级的技术技能人才有机组合。中职教育正是培养初中层技术人才的重要环节，任何层级的缺失都可能导致技术技能人才培养出现断层。例如，2022年第四季度全国招聘大于求职“最缺工"的100个职业排行中，汽车生产线操作工、家政服务员、车工等职业位列前十，这些技能人才往往由中职学校培训出来。在企业调研中，华中数控和东软集团的高管均表示，中职生年纪轻、可塑性强，是企业所需的重要人力资源。从升学的角度来看，中职生是高校人才的重要来源。自1980年10月7日教育部、国家劳动总局发布《关于中等教育结构改革的报告》以来，中职教育经历40多年的发展。根据《2023中国职业教育质量年度报告》，2022年全国中职毕业生升学率为 59.21%^[13] （20尽管与2021年OECD国家中职升学率均值73.3% 和欧洲25国中职升学率均值 71% 相比，仍有一定差距[14]，但相较于20世纪90年代 5% 和2001年 12% 的升学率，已实现了显著增长[15]这表明中职教育在为学生提供升学机会方面取得了长足进步。

二、应然与实然：中职教育赋能教育强国的现实困境

2021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推动现代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的意见》，进一步阐明了中职教育的办学方向定位：“大力提升中等职业教育办学质量，优化布局结构，实施中等职业学校办学条件达标工程，采取合并、合作、托管、集团办学等措施，建设一批优秀中等职业学校和优质专业，注重为高等职业教育输送具有扎实技术技能基础和合格文化基础的生源。"深入分析该政策导向，可以归纳出中职教育在促进教育强国建设中的应然状态主要包含以下三个方面：一是人才培养质量契合产业所需；二是实训条件同频产业现状；三是专业建设匹配产业布局，其核心要义在于实现中职教育适应性的不断提升。

（一）中职人才培养质量不高

当前在人才培养方面主要存在两个方面的问题。一方面，中职人才培养目标与内容窄化，人才质量与产业需求匹配度不高。教育部制定的《关于全面推进素质教育深化中等职业教育教学改革的意见》明确指出，中职教育的培养目标是全面贯彻党的教育方针，转变教育思想，树立以全面素质为基础、以能力为本位的观念，培养与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要求相适应、德智体美等全面发展，具有综合职业能力，在生产、服务、技术和管理第一线工作的高素质劳动者和中、初级专门人才。此目标从思想政治素养、技术技能水平及综合能力三个维度，为中职教育设定了明确的使命与愿景，但目标的实现需要内容的支撑和呈现。2021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推动现代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的意见》，要求职业学校课堂应开展项目教学、情境教学、模块化教学，推动现代信息技术与教育教学深度融合，提高课堂教学质量。这一要求深刻揭示了职业教育与产业发展的共生关系。然而，在实际教学中，中职教师“较为重视学生的智力因素发展，忽视学生的非智力因素与核心素养发展[16]”。教学内容偏重于书本知识的传授，忽视了“五育并举”及学生的全面发展，不符合产业发展要求。具体表现为：许多中职课堂教学仍沿袭传统模式，侧重于简单性、重复性和机械性劳动技能的培养，而忽视了创新意识、智能工具运用能力及创造性劳动的培养。劳动者是生产工具的制造者和使用者，在改造自然的活动中扮演重要的角色。因此，教育强国战略对人才的整体素质提出了更高要求：不仅强调对专业知识和技能的基本掌握，更强调在创新能力、解决复杂问题能力、跨领域协作能力以及可持续发展能力等方面的全面提升。当前中职教育在人才培养质量上存在不足，显然与这一要求存在显著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