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钰：契约里的成长密码

一双弯弯的眼睛笑意盈盈，交谈时会微微前倾——这是湖北省第九届“新锐班主任”武汉市洪山区武珞路小学金地分校教师鲁钰给记者的第一印象。若不是她主动提及，很难想象，这位温柔的女老师，也曾对学生开启“咆哮模式”。

鲁钰说：“以前我嗓门非常大，觉得这样才能镇住学生。后来，我发现学生眼里对我的抵触越来越明显。当我试着放下教师权威，用‘我们一起想办法'替代‘你必须这样做'时，那些棘手的问题变成了教育契机。”

如何引导学生走向自律与成长？鲁钰另辟蹊径，将契约引入班级管理，用平等协商替代强制命令，写出了一个个温暖的教育故事。

引入契约：让“教师要求”变成“共同约定”

“鲁老师，我从你们班路过，发现你的声音好大呀！"同事的一句玩笑话，让鲁钰开始反思自己的教育方式：班主任只能靠“威严”让学生服从吗？有什么方法改变现状？

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在楼梯间看到小杰和小风小拇指勾在一起，小杰说：“你上课不踢我的椅子，我就教你魔方公式！拉钩！"这让鲁钰眼前一亮：如果班级规则不是教师单方面的命令，而是像同伴间的约定那样，效果会不会不一样？

鲁钰决定先在总爱在课堂上讲话的小刚身上尝试一下。当小刚又一次在语文课上转身说话时，鲁钰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批评他，而是课后把他叫到走廊，说：“我知道你想和同学交流，但这样会影响课堂秩序。我们一起想想办法，好吗？”

小刚的脸一下子红了，说：“老师，我知道这样不对，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于是，鲁钰和小刚一起讨论出几个方案。比如，小刚想说话时，可以先举手，老师允许后再发言；准备一个笔记本，把想和同学说的话先写下来，课后再交流；让周围同学帮忙监督。

鲁钰担心口头约定容易遗忘，提议和小刚签订一份纸质契约。小刚把契约贴在桌面右下角，每当想说话时，就看看契约，然后举手发言。

学生犯错后，教师第一时间不是居高临下地指责，而是心平气和地和孩子一起找到双方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法。在这个过程中，教师尊重学生的想法，学生感受到被尊重，自然更愿意配合。

契约确实起到了一定作用，小刚课堂讲话的频率大幅降低。但好景不长，一次作文讲评课上，小刚举了三次手都没被点名发言后，忍不住说：“我都按契约做了，老师怎么不遵守契约？”这一刻，鲁钰突然意识到，之前的契约只是教师单方面要求学生遵守，教师却没有受到约束。这样的契约缺乏平等性，难以让学生信服。

于是，鲁钰决定与学生定下“双向契约”。她说：“同学们，契约应该是公平的，不仅你们要遵守，老师也要遵守。现在，请大家说出对老师的期待。”

同学们纷纷举手发言。“老师，能不能少用红笔打叉，改用铅笔圈错误，这样看起来没那么刺眼。”“老师，我们想有一张‘不发脾气卡’，当您要发脾气的时候拿出来提醒您。"“老师，课堂上能不能多开展一些活动。”鲁钰认真地将学生的诉求记录下来，然后和大家讨论，最终形成了一份详细的师生"双向契约”。

有一次，鲁钰因为一些同学作业完成情况不好，又忍不住提高嗓门说：“这些基础题为什么反复错？”话刚说出口，就看见前排女生举起一张“不发脾气卡”。鲁钰瞬间红了脸，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真诚道歉：“同学们，对不起，老师没控制好情绪，没有遵守契约。”

同学们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老师真的会道歉。鲁钰打趣：“看来‘不发脾气卡'还挺有用的，大家可得尽力争取哦。”

放学时，鲁钰在办公桌上发现了一张匿名纸条，上面写着：“老师，其实我们作业没做好，也违反契约了，我们下次一定认真写！”鲁钰很欣慰——平等的“双向契约"正在悄悄唤醒学生的自律意识。

有了“双向契约"的约束后，鲁钰每次批改作业时，总会用铅笔圈出错误，再附上一句鼓励的话；课堂上，她会特意多设计几个互动游戏。而学生也在用行动回应这份信任一课前主动擦黑板的人多了，互相提醒遵守纪律的声音也更频繁了。

鲁钰说：“契约是互相监督，更是彼此的信任与承诺。""双向契约"将教师权威转化为师生平等对话，让教育不再是单方面要求，而是共同成长的承诺。

看见需求：让激励指向内在价值

如何让学生更愿意接受契约的约束，是鲁钰接下来思考的问题。

小谦是个让鲁钰比较头疼的孩子，他脾气暴躁，稍不如意就会和同学起争执；课堂上小动作不断，还擅自离座；课间在教室、走廊上横冲直撞。在契约管理初步成功后，鲁钰就想在小谦身上试试。于是，她和小谦商量契约的内容：每节课若能控制小动作次数在5次以内，且不擅自离座走动，可获得1分；课间不横冲直撞，每天做到可获得1分，积累5分可兑换奖品，如笔记本、彩笔等。

初期，小谦确实有改变，但当奖品到手后，他很快就故态复萌。鲁钰不禁反思：契约为什么不起作用？

周一，学校照例举行升旗仪式。台上正在进行颁奖环节，各个班级表现优秀的同学依次上台领奖，台下的同学投去羨慕的目光。鲁钰站在队伍后面，无意间听见小谦嘀咕：“奖品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呢？我也想代表班级上台领奖。”

听到这句话，鲁钰心里一动，她意识到，物质奖励只是短暂的诱惑，小谦真正需要的是被看见、被认可的价值感。

于是，鲁钰准备和小谦重新商量契约内容。这一次，她将彩笔、笔记本换成了“光荣榜贴星”"课前展示机会"“代表班级上台领奖"等精神奖励。

“如果你每节课能控制小动作次数在5次以内且不下位，老师就会在全班同学面前表扬你，还会在光荣榜给你贴小红星，好不好？”鲁钰说完，小谦的眼晴瞬间亮了，连忙点头答应。

小谦确实很努力地在克制。课堂上，他好几次想要下位，又硬生生地坐了回去。鲁钰看在眼里，每次都会及时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或者点头肯定。鲁钰还在全班同学面前着重表扬小谦的克制与努力，将属于小谦的小红星贴在光荣榜上。

小谦从“课堂上不下位"到“课间安静”再到“担任纪律监督员”，每一点进步都被鲁钰用不同的方式“看见”：课本上的笑脸符号、作业本里的鼓励语、光荣榜上的小红星、升旗仪式上小谦接过流动红旗时的照片……

“有一天放学，小谦突然塞给我一张纸条。”鲁钰笑着回忆，“上面写着‘老师，谢谢你看到我不是坏孩子’。”

新契约满足了小谦的内在需求，他不再盯着奖品倒计时，而是每天期待着“今天老师会发现我的哪个进步”。鲁钰说：“契约的终点不是奖惩，而是让孩子相信，每一次努力都能被看见。”孩子在“被看见”的过程中，发现了自己的价值。

不同学生的心理需求差异很大，教师与学生订立契约时不能“一刀切”，而要去发现学生的内在需求和愿望，针对性地订立契约。小谦是寻求关注型的学生，渴望获得表现的机会。还有一些学生是高敏感型的，鲁钰不会与他们公开签订契约，而是运用“秘密日记”。

班上的小雨十分内向，上课从不主动发言，有不懂的也不愿意问老师同学，被老师提问时，脸会涨得通红，声音很小。有次课堂小组讨论，她甚至因为害怕发言差点哭了。

鲁钰没有当面向小雨提契约的事，而是在某天放学后，将一本笔记本放在小雨桌上，在第一页写道：“这是我们的秘密日记，你可以把想说的话写在这里，老师每天都会认真回信。”

第一天，小雨写道：“老师，能不能不要点我回答问题，我怕说错了被人笑话。”鲁钰在下方画了一张笑脸，回复：“回答问题不必太在意对错，其实是你在帮助老师。下次课堂上，老师会悄悄给你发送‘求助信号’，你若有能力帮忙就点头，不想回答就摇头。"第二天语文课，鲁钰提问后，对小雨用力眨了眨眼。小雨犹豫了一下，点头了，声音虽然颤抖，但理解很独特。鲁钰带头鼓掌，教室顿时掌声如雷，小雨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当天，鲁钰在“秘密日记”上画了一个大拇指，旁边写着：“你鼓起勇气回答问题的样子比诗句还动人。”

小雨还在日记里分享自己的“小发现”。比如，“今天的数学课好有趣”“同桌借了我一本漫画书，很好看”。鲁钰也会积极回应，鼓励她尝试更多挑战。就这样，“秘密日记”成了她们之间的特殊契约，小雨也不那么害怕发言了。

鲁钰说：“只有精准触及学生的内心需求，才能唤醒真正的成长。”每个孩子都是独特的个体，契约唯有契合他们的需求，才能激发其改变的动力。

动态调整：让契约记录成长的足迹

在与学生商量契约条款的过程中，鲁钰发现，固定的条款难以应对成长的不确定性。于是，她在契约末尾留出“成长留白区”，定期与学生讨论：“这些条款对你来说太难还是太简单？需要增加什么奖励或者调整规则吗？”

以小谦为例，契约执行一段时间后，他在课堂上乱动、下位的次数越来越少。到了每月回顾契约进展的时候，鲁钰发现，小谦已经基本能控制课堂行为。于是，她和小谦商量，将契约目标转向“培养情绪表达能力”。具体而言，当小谦生气时，他需要依照以下步骤来表达自己的感受：先深呼吸三次，让自己稍微冷静；随后，用“我感到生气，是因为"的句式阐述生气的原因；最后，提出自己期望的解决方案，以此替代以往直接发脾气的做法。小谦也很认可这个调整，在新契约的指导下渐渐改掉乱发脾气的毛病。

契约的条款随着学生的成长而灵活调整，始终与学生的需求同频共振。这种动态生长的思维，不仅体现在个体契约中，还体现在集体契约上。

在之前全班同学商定的《班级公约》里，午餐管理规则明确写着：“每日午餐由各小组轮流负责，6人一组，2人抬一桶，确保4桶饭菜在10分钟内全部到位。"某个周三中午，第三组轮值时，还有一桶素菜没有到位，抬饭的学生却已经在排队打饭。鲁钰没有像以前那样发火，而是引导学生反思：“我们的《班级公约》写的是4桶饭菜，为什么少了一桶？是规则不够完善，还是我们执行有问题？”

小彤率先发言：“公约里面只是简单地说‘轮流抬饭’，但对于谁搬第二次根本没有明确的规定，大家都觉得搬第二次不是自己的责任。”

组长小玲补充：“有些同学不想再搬一次，就假装没看见。”

班长提议：“我们应该像值日表那样，提前把每个人的任务分配好，而且规定搬第二次的人可以加1分，这样大家才有积极性。”

经过讨论，新版“午餐管理补充条款"诞生：1.责任到人：组长需提前一天分配4桶饭菜的具体负责人，名单公示于黑板；2.积分补偿：主动承担搬第二桶任务的同学，可以获得协作积分，累积10分兑换奖品；3.弹性条款：若遇桶数临时增加或特殊情况，可启动“紧急会议"重新分工。全班举手表决通过这份补充条款后，鲁钰与6名组长郑重签字。

当再次轮到第三组抬饭的时候，组长小玲提前列出了分工表一—第一趟：乐乐/小天（米饭）、小飞/小欣（荤菜）小玲/小晴（素菜）；第二趟：小玲/小晴（汤）。她还特意将“协作积分"标红，起到提醒作用。那天，4桶饭菜按时按量到位，鲁钰当场为小玲和小晴加分，全班同学鼓掌。月末班会上，小玲因累计10积分，获得“春游优先选择座位卡”。

在鲁钰的班级，契约不是形式上的任务列表，而是师生共同叙事的载体。师生通过契约设定目标、记录过程、反思调整，让契约成为双方共同参与、共同书写的成长故事。

从“教师要求"到“共同约定”，从“物质奖励”到“价值唤醒”，从“固定条款”到“动态生长”，每一次契约的迭代，都是鲁钰和学生共同成长的印记。当平等、尊重与信任成为契约的底色，教育便是一场双向奔赴，契约便化作师生共同书写的温暖叙事。

（文中学生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