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丫间的星光
作者: 戚士菊在分数至上的教育丛林里,总有些孩子像倔强的野草,用独特的姿态冲破规训的土壤。他们的作业或许爬满歪斜的甲骨文,考试的成绩或许永远羞于见人,但那些未被分数照亮的角落,分明闪烁着星辰的光芒。
班级里的万能小助手
李老师带着几个同学在菜地里正干得热火朝天,突然一个同学走过来,高喊一声:“老李!”李老师和一位李姓同学同时朗声答道:“哎!”这下三方都尴尬了,“老李”同学见势不妙,起身拔腿就跑,丢下“老李”老师在菜地里独自凌乱。
这位被同学“尊称”为“老李”的孩子,是我班的通讯员兼侦察兵。他还是“甲骨文”的继承人一一批他的作业如同考古,在一堆艰涩难懂的字迹里寻找熟悉的字眼。可他自己却满不在乎:“甲骨文怎么啦,一字超千金!”这样的态度,其成绩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过除了学习上让老师多操点心,其他方面还真离不开他。
“哪位同学替我把这份文件送给少先队辅导员刘老师?”其他同学面面相,表示不认识。
“我去,我认识。我知道他办公室在哪!”这位“老李”同学接过东西,撒丫子就跑。
“老师,孟主任让你现在派几个学生到对面一楼的储藏室领拖把、扫帚、铲灰板”。也只有他能把事情传达得这么干净利落,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样样不差。
我班徐徐同学生请病假几天了,家长让我找个同学把他的作业带回去。我为难了,我班没有一个同学和徐徐是邻居,哪怕路过他的家门口也找不到。
“我知道,老师。三(1)班的灵灵和他住得很近。”
“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他说过,还经常看他俩一块玩。”
“那麻烦你把这些作业交给三(1)班的灵灵,让她带给徐徐。”
“好嘞!”一转脸就跑了回来,向我汇报:“完成任务。”
一天,我班一位同学从家里带了许多钱,家长发现后赶紧追到学校,可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反复追问孩子,就是不说钱花哪里了。“老李”同学悄悄告诉我:“老师,我知道。”然后说了一大串名字,谁“分赃”了多少吃的,谁“敲诈”了多少钱。按照他提供的线索,一一追查,果然追了个八九不离十。
谁说这样的孩子不可爱?
掌心里藏着饼干的女孩
“反问句改陈述句现在可会了?”我满怀期待地望着小姑娘,小姑娘点点头,一阵风似的跑出了办公室,我也长长舒了一口气。
第二天课堂上同题再现,又找她回答,还是做错了——昨天一个大课间的“小灶”全都白吃了。幸好我早练就了“无敌忍者”,才没憋出内伤。下课一只脚刚迈出教室,小姑娘从后面紧追了上来,悄悄塞给我一个又红又大的桃子(我知道是她家树上的),还趁机在我胳膊上捏了一下,然后转身跑了。看来又在利用美食抚慰我这颗受伤的心。
小姑娘在家排序不利,上有占尽天时地利的姐姐,下有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弟弟,她就是那爹不疼娘不爱的“老二”,尴尬的位置,造成小姑娘性格内向、孤僻、怯懦又自卑,还特别缺乏安全感。她有一个非常奇怪的爱好,总喜欢和我有些肢体上的亲密接触:每每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她总爱蹭我一下;递东西给我时,总想趁机捏一下我的手或胳膊;如果看见我在校园走,她一定会跑过来,拉一下我的衣襟,或牵一下我的手。
她的每篇日记几乎都是同样几句话:我爱我的老师,我喜欢我的语文老师,我真喜欢我的语文老师呀。弄得我每次批改她的日记都哭笑不得。
一天升旗仪式结束,同学们都一窝蜂往教室跑,她又特意蹭到我身边,趁我不备,突然往我嘴里塞了一块夹心饼干。
“哪来的?”我边吃边问。
“早晨帅帅给我的。”帅帅是我班一位智力发育迟缓的孩子,小手整天脏兮兮的。一块夹心饼干,在两个孩子手里传来传去,传了一大早晨,现在传到了我的嘴里,想想都……不过还是蛮甜的!
前不久,我班一女生日记本丢了,急需用,想借钱买一本,我在班里问了几遍:“谁有两元钱借给小沈用一下?”大家面面相觀,谁也不肯借。只见这个小姑娘在书包里憲窸窣窣半天,翻出了两元钱,递给小沈同学。那一瞬间,全班同学都睁大了惊愕的眼神,因为大家都知道,她一学期的零花钱加在一块还不足许多同学一日的零花钱。家人偶尔能给她一元或五角钱,对她都是一种极奢侈的待遇。而她却能尽自己全力去帮助别人,这该是一个多么善解人意又慷慨大方的孩子呀!
正义与调皮并存的“未来大法官”
“老师,我又犯错了,你打我吧。”浩浩左手五指并拢,手心朝上,伸到我面前。
“又干什么坏事了?”我故意生气地问道。
“阿豪和小丁在打架,小丁打不过阿豪,我就帮小丁打阿豪了。”浩浩大义凛然地说。
“多管闲事,说过多少次了,遇到这样的问题找老师。”我狠狠地扬起右手,轻轻地落在他的左掌心上,“去吧,把他俩喊来。”
“好嘞!”刚刚还一副刀山火海视死如归的模样,转脸得意扬扬地跑开了。
这孩子最大的优点是诚实,正义,敢于担当;最大的毛病就是贪玩,冲动,还喜欢管闲事。我班许多男同学间的冲突,他不是旁观者,就是参与者,所以只要遇到一些扯不清道不明互相推矮的纠纷,我要么找他来作证,要么让他替我去调查,结果总不会令我失望。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当事人一强的弱的,关系远的近的,他都能一五一十、不偏不倚地将事情整个经过复盘呈现。面对他的天公地道,矛盾双方往往都口服心服,外加佩服。久而久之,他成了正义的化身,同学之间闹矛盾,要么找他去调解,要么请他做证人,风头一度盖过老师。
“老师,阿豪和小丁又打起来了,不过这次我没有帮着打,把他俩调节好了。”我正在批改生词作业时,浩浩走了进来,美滋滋地向我汇报他今天的新功劳。
“这才是一个大法官该有的样子(他的理想是当法官)。他俩的事以后就交给你处理了。”我乐得如此清闲。
“放心吧!保证不让老师失望。”浩浩拍着胸脯斩钉截铁地说,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好像已然成了一个刚正不阿的大法官。就在他得意扬扬地准备离开时,我突然想起刚刚批过的他的作业,不仅字迹龙飞凤舞实在难以辨认,寻寻觅觅半天还没找到一个身体健全的字。我喊住他,把作业本摊开,指着上面一个形似毛线团的字问:“法官大人,这个词语读什么?”他尴尬地挠着自己的脑袋,似笑非笑地咧咧嘴、摇摇头。我严肃地说:“就这还想当大法官呢?你以为大法官就是拉拉架吗?不好好学习,将来连个诉状你都看不懂。”我把作业本递给他,“拿去重写!”孩子刚刚容光焕发的脸,瞬间变得比包公还黑……
教育不该是修剪个性的园艺剪。有些星辰注定要栖在低矮的枝丫,有些光必须透过棱镜才能看见彩虹。当我们蹲下来平视这些“不完美”的灵魂,才会发现:那歪扭的字迹里藏着甲骨文的神秘,皱巴巴的零钱裹着月亮的清辉,而作业本上乱窜的线条,何尝不是未来法典的雏形?给每只雏鸟留一截够得着的树枝,教育的春天,自会有万花筒般的多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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