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遍贺兰山阙
作者: 肖奔驰你可曾听过平汝铁路这个名字?贺兰山深处的它,将所有的风景都藏在了人迹罕至的戈壁滩上。但是,如果你诚心想要踏入这贺兰山间,探索这条因乌金而生的铁路,亦有一趟火车,可以带着你在一天里进出保卫着贺兰山阙的那扇神奇大门,那就买上一张从银川到汝箕沟的7524次列车的车票吧,跟着轮轨的“哐当”声走进一段行将尘封的历史。

河套平原 银川站 7:35
每天早上7:30,从宁夏首府开往名不见经传的煤矿小镇的7524次列车准时从银川车站向北开出。这趟列车现在依旧由中卫迎水桥机务段的韶山7C型电力机车担当牵引,可谓老骥伏枥。放眼当下,这也是这款曾经驰骋全国的机车最后的表演之一。乘坐着老去的机车所牵引的老去的绿皮火车,走进一些老去的小镇,也为旅途增添了几分特定的色调。
汝箕沟慢车准时开出银川车站,自此向北,所停靠上下旅客的暖泉、石嘴山和平罗等站,无一例外处在享有“大漠飞虹”美誉的包兰铁路之上。这段线路地处西北最为肥沃的河套平原地带,贺兰山东麓所包揽的水汽,使得这里自古以来成为大片绿洲。如果不出意外,这趟火车将近一半的旅客将会在这几站下车——相比于中巴,早上这一趟慢火车还是更能以低廉的票价取得旅客的信赖。
河套平原虽生机勃勃,但之于深爱大山的旅人而言,难免有些单调乏味。好在这段路程即便是慢火车也能顶到快速列车的速度跑完,把窗户开条小缝,清晨的徐风尚未灌满车厢,火车就跑到了平罗车站稳稳停妥。从平罗起,慢车就作别包兰铁路,向西北猛地一拐,踏上平汝铁路的征途。顺带一提,自平罗站起,列车就从包兰上行线转入平汝铁路下行方向行驶,因此车次理所当然地变为了复车次7525次,直到终点汝箕沟。
山下的城市 大武口站 9:04
通常情况下,车出平罗后还留在车上的乘客,大多就在这一站下车。从平罗到大武口,平汝铁路基本呈东西直线穿入市区,火车一路开行,等到减速了,人们就收好大包小包纷纷涌向两端车门。初来乍到的旅者或许会误将方才停车的石嘴山车站当成这座城市的中心车站,但实际上,位于主城区大武口的车站才是其市区车站。相比石嘴山站,大武口站显得简陋了许多,古老的建筑、斑驳的站台、洒满煤渣的股道,仿佛时间从未流动一般,静静伫立在历史的角落。先前,直接开到这座贺兰山下小城的还有一对往返银川的快速列车,后来不知何时起,就只剩下往返汝箕沟的慢火车每天如约而至了。

大武口是贺兰山煤矿开采的最外沿城市,平汝铁路也是为此而生,它将星罗棋布的大小煤矿与山外的世界相连。大武口城区的煤矿早早就因为过度开采与质量不稳等多重原因关闭,曾经的煤炭城市今天也走着转型的道路。不论是整洁的街道,还是热闹非凡的夜市,今天的大武口城区已经很难看出其乌金的底色,离开矿坑的人们都在朝着不同的方向继续生活着。
被遗忘的世界 大磴沟站 9:52
大武口继续向北,是一座更为庞大的矿床,名为石炭井。石炭井的得名来自其蒙语“上迭里口”的含义,用以指代富产石炭即乌金石的地方,然而吸引着大批汉民来此“淘金”的,却是与乌金石酷似的煤炭,甚至喧宾夺主抢去了“乌金”的美称,仿佛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要我怎么描述石炭井煤矿曾经的繁华?只要知道曾经石炭井区和大武口区一样,同属石嘴山市的市辖区,便能想象在这寸草不生的大山里,煤炭资源曾如何养育了一个庞大的人类聚落,五湖四海的人们如何围绕着矿井之内的工作和矿井之外的生活,组织起与城市别无二致的小社会。20年前,石炭井区正式撤销,数以万计的人们搬离了这座城市。
平汝铁路上如今并没有石炭井这座车站,与矿区对应的是依地名而称的大磴沟车站。单论车站本身,大磴沟站应当是平汝铁路上最具时代特色的一座车站。老站房的两侧墙上,分别是“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和“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的浮雕,修筑平汝铁路的火热场景跃然眼前。在车站后侧的山上,红色大字题有“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和“人不负青山,青山定不负人”的标语,山底下已郁郁葱葱种有树林。
柳树沟 柳树沟站 10:40
执着于铁路风景的人,对平汝铁路的第一印象一定来自柳树沟。即便是作为车站的柳树沟,在平汝铁路全线也是颇为独特的存在。不同于其他傍山或劈山而建的车站,柳树沟站完全处在宗别立苏木的一片巨大荒滩之中,贺兰山在此环抱了一块方圆数公里的大平地,车站如一叶扁舟置身其中。如果只有“平坦”,柳树沟至多就是为平汝铁路这条典型的山区铁路添加了一种地貌,远不足缔造其传奇的地位。真正让其成为“铁路迷”所津津乐道的风景的,是衔接着宗别立荒滩和贺兰山山腰的柳树沟展线:平汝铁路从柳树沟站出来后,在广袤的荒滩上画了一个“S”形,以充满挑战的坡度爬到名为柳树沟沟谷西北侧山腰的位置,向着白芨沟矿区发起冲击。

在柳树沟站外,迎着下山的方向,铁路设置了一处庞大的避难线,制动失效的失控列车将冲入避难线,借助阻力和坡度强制减速,同时也离开了铁路正线以避免更大的事故。相比于京张铁路短短数十米以及包白铁路数百米的冲坡避难线,平汝铁路柳树沟站的避难线长达两公里有余,和柳树沟展线一起组成广袤沙地中的别样风景。只要有下山的列车到来,不论客货车,柳树沟站前的道岔都会拨向避难线的方向,直到列车完全下山在坡底停好,花上5分钟凉闸避免制动过热后,柳树沟车站才会给列车开放信号,将道岔拨向车站的方向。因此,如果在回程的时候慢车还没到柳树沟车站就已经停下,可不用因此感到诧异:这是这座贺兰山荒滩中的小站一天中最重大的使命。
慢火车爬上柳树沟展线后,就一改之前穿行于沟谷底部的行进方式,转而在半山腰穿山而行。这一段线路,平汝铁路再次反穿贺兰山脉,直冲群山环抱的白芨沟矿区而去,我们的单程票也即将来到尾声。
再见,白芨沟 白芨沟站 11:12
车还没到白芨沟,列车长就一节一节招呼着所有乘客下车了。这种时候,我们就不免疑惑为何方向牌上所言终点站为汝箕沟,而刚到白芨沟列车就需要清空了。问了列车员一番,大概是与汝箕沟煤矿的枯竭与关停有关,矿工兼居民早已搬离,除了车站驻守的员工,汝箕沟几乎已经成为“无人区”。
从车站去往镇上的小道是一路下坡,道路两旁栽种着些不算低矮的绿树,姑且能为人遮挡一点火辣的阳光。车站到镇里一公里左右,绿树之外是一层层展开出去的低矮平房,一直绵延到远处的山脚下。
慢车留给我们在白芨沟的时间只有两个半小时,考虑到还需一路上坡走回车站,我们吃完饭买上些补给便该匆匆告别白芨沟,踏上返回银川的旅程。如果白芨沟的故事到这里就完结了,那么这趟旅程或许并不会给我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在上山回车站的路上,我们偶遇了一位奶奶,她背着两大麻袋行李蹒跚地走在树荫和日晒的交替之中,走上几步就停下来喘口气。想想,山上已经没有一户人家了,带着如此多的行李,也只能是和我们一样,前往白芨沟站搭回程的火车。时间绰绰有余,但对于一步一停的奶奶而言,还没走的七八百米上坡路却是无比艰难的挑战。
没多想,我追上前,和奶奶说了一声,便从她肩上取下一个麻袋,这才知道那行李有多沉重。奶奶也不想看我们白累着,便和我们讲起了她的故事。奶奶先前在白芨沟煤矿工作,退休几年后,终于在这一天搬离她曾经度过无数日日夜夜的地方,到山外的大武口市区颐养天年。奶奶提起在北京的女儿女婿时,会忍不住和我们分享她眼中无比庞大的北京。而当说起白芨沟时,她会向着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指点,说那是曾经的学校、医院,又或是哪户相熟的人家。她对白芨沟的感情是如此复杂,这里已经远不止是她工作过的地方,也可能已经成为她的家乡。我们坐上回银川的火车,可能再也不会有机会来到白芨沟。奶奶坐上同一趟回大武口的火车,大概已经决定要带走所有的回忆,和这里永远地告别。
7526次慢车如期而至,我们帮着奶奶把两袋行李扛上车厢后,火车就关门开车了。在长长的鸣笛呜咽中,或许不止我一人在和白芨沟说着“再见”。
责任编辑:马春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