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真实与艺术虚构(贵编手记)

作者: 曹桐桐

这几年以“太原故事”为母题,创作了一系列根植于历史真实的小说,《湖边的审判》《月夜钟声响》等,时间线都是在上世纪四十年代,以普通人的视角来讲述一个个真实的历史事件。这篇《等炮来》也一样。

《等炮来》背景设定在1949年解放战争时期的中国。故事通过一名普通士兵的视角,讲述了“我”在省府大院中看守一位名叫宗先生的教育厅长的经历。宗先生因被怀疑“通共”而被关押在东花园的小院里,在关押期间表现得非常平静,似乎一直在等待某种“炮声”的到来。故事的主要情节围绕着宗先生与“我”之间的对话展开,渐渐揭示了宗先生的真实身份一他是一名共产党员,潜伏在国民党内部,想方设法送出城防图,等待解放军的炮声作为信号,完成他的任务。了解太原解放那段历史的读者可能已经从小说中看出来,宗先生的原型就是原国民政府山西新闻处长、代理山西省教育厅厅长、地下党员赵宗复。小说来源于真实的历史事件,却呈现出与以往历史小说不同的内涵。

一、双线交织的叙事结构

《等炮来》采取了双线叙事模式,一条线是宗先生被关押时的表现。由于宗先生的父亲与公署主任的交情,宗先生被带到了省府大院,无论是梁处长的恩威并施,还是公署主任堂妹、省妇女救助会会长朱懿琳的温柔乡,宗先生全然不为所动。在囚禁期间,他一直在等待某种信号。他通过分析炮声的变化,判断出解放军的动向,并坚信自已等待的“炮声”即将到来。他知道,炮弹落到他这个小院的那一刻,就说明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他的同志们已经前赴后继地将城防图成功送到了解放军的手中。另一条线是“我”春生等劳苦大众在黎明之前的苦苦挣扎。卖身的女人、被日本人掳走欺辱的春生、盼着早点打仗结束这忍饥挨饿日子的女儿、因饥饿导致夜盲症的卫兵。他们并不像宗先生一样,有崇高的理想与信念,有能与国民政府对话的地位和资本,他们想的只是如何才能活下去。

小说的巧妙之处在于通过“我”的双重身份一看守宗先生的卫兵和普通太原民众,将两条主线串联起来。不论“我”是国民政府的底层士兵,还是一个普通老百姓,在那个春天,似乎也只有等待的份儿。宗先生在等炮声,他知道总有一天会等到;而人民在等待光明,可却不知道能否等到。两相对比下,希望与绝望的交织,光明与黑暗的决斗,在小说中交互行进。

二、小人物讲述历史的独特角度

历史记录往往由主流文化书写,可能忽略了边缘群体或少数人的声音,现实虚构可以通过想象力和艺术手法对历史进行重新演绎,揭示历史中被忽视的声音。小说中关于宗先生被软禁,后在太原解放时被两位看守他的卫兵营救的情节都是在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但作者并没有像其他革命历史小说一样正面描写宗先生是如何与国民党残存势力斗争,也没有介绍他怎样帮助其他从事地下工作的同志们送出情报,为太原解放所起到的重要作用,而是以一个看守者的视角,展现了战争时期普通人的无奈与挣扎,以及他们在历史洪流中的渺小与无力。小说开头一句话就已经奠定了这种基调:“1949年春天,那时人人都在谈论生死,而我一心想着,得让春生活下去。”时间定格在太原解放前夕,在后来者看来那是充满希望和光明的一年,可在当时普通民众眼里,却是似乎永远看不到头的黑暗。正是在这种如同患上夜盲症的困境下,宗先生的形象似乎更具有指明灯的意义。

在宗先生这条线里,作为讲述者“我”来说,看到的只是作为阶下囚的宗先生,看守他,只是“我”的本职工作,“我”无法理解宗先生的淡定与坚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等待什么。“我”只是感到饥饿,只是迫切地想要活下去,想要受尽苦楚的外甥春生活下去。小说并没有把“我”的形象设定成被正义无畏的宗先生所感染,毅然决定倒戈一击,如果这样写的话,小说又掉入了英雄主义的藩篱。小人物在战争面前没有任何话语权,尽管明白眼下的国民政府只是在做困兽之斗,但“我”还是得听从命令、逢迎上官。在得知宗先生可能是共产党后想要两边讨好,甚至到最后炮声来临时,也只是下意识地带着宗先生逃命,嘴里还喊着要执行梁处长的命令。

作为一位普通的卫兵,“我”的视角相对有限,但正是这种有限性,为读者留下了更多的想象空间。读者可以通过主人公的观察和感受,逐步拼凑出整个事件的全貌,类似于“盲人摸象”,既增加了故事的趣味性,又保留了历史的神秘感。比如梁处长为什么不杀宗先生,宗先生为什么心甘情愿被捕,他等的又是什么,这些都是“我”不知道的,也正是有这种局限性,才使得故事更具有戏剧性与冲突性。这种局限甚至延伸到了小说的结尾,在解放后,“我”才知道原来春生和魏侍卫都是共产党员。得到这一结论后再返回重读小说,似乎某些情节已经隐隐留下线索,比如梁处长的贴身侍卫魏侍卫进宗先生的办公室时“还礼貌地敲敲门”,并且对宗先生格外关心,在最后关头带着宗先生躲进了防空洞。可对于春生来说,在“我”的视角里,线索却少得可怜,春生只不过是一个没什么心机、只知道听从命令的大头兵。如果非要强行解读,在柳巷遇到的那个女人在春生身上和口袋里乱摸一通,倒是有可能是一条线索。但这只是读者的主观臆断,春生作为一名共产党员所做的事情,没有人知道,最后只剩下一副残躯,正如千千万万曾经奋战在敌人内部的地下工作者一样。

读完小说,一个画面在我的脑海中定格,一个耄耋老人蹲在窑洞前,满脸沟壑、头发花白,嘴里叼着卷好的旱烟,日复一日地讲述着自己经历的故事,懊悔着没能让春生活下去。从升腾起的烟雾中露出的一双饱经世事的昏花之眼,只有在讲起故事时,才亮起了光。与其说晋瑞是一个小说家,倒不如说他也是这个讲故事的人,事实上,作者也作为一个采访者或对话者时不时地进入了小说,就如一个穿越时空的记者。而写成这篇小说的是正在读《等炮来》的各位。

责任编辑:李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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