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班

春天的暖风吹到了2000年，赵亮给远在二百多公里外北岩市工作的妻子打电话，告诉她马上可以结束夫妻两地分居生活了。市分行主要领导刚刚打的电话通知，赵亮要调回北岩市工作。妻子夏红超听了赵亮传来的好消息，悬在她心里时时放心不下的沉甸甸石头终于落了地，也庆幸终于可以结束这三年多的“探班"旅程。

赵亮是一家国有银行北岩市分行下辖的永济市支行行长，任职已经三年多了，永济支行连续两年被省分行评为年度十佳支行，他也被总行授予“优秀管理工作者”。赵亮的职业生涯势头开始步人量变到质变的赛道。赵亮的工作节奏也基本上属于“白 + 黑”“ 5+2 ，模式，可赵亮的妻子夏红超丝毫不期望丈夫在职场上有太大的成就，因为成功的男人后面一定有一个比他更辛苦的女人在默默地付出。而且这个女人越来越会觉得没有安全感、归属感和幸福感。夫贵妻荣只是辛劳女性的光鲜外表。

赵亮和夏红超结婚是在10年前的冬季，当时夏红超想得很简单，丈夫在银行当个副科长有个名分就行了，因为在夏红超眼里，丈夫比较佛系，与世无争，遇到什么事都可以随遇而安。他见人一脸笑，从不和别人争论个什么。她认为丈夫在单位一定会被别人欺负，老实本分的人熬到一个副科级就阿弥陀佛了。今后在职场上要靠自己打拼，因为夏红超在小学的时候是班长，初中高中是团支书，大学的时候虽然放弃了当学生会干部的机会，但在班里一直都是大家的主心骨。毕业后分配到北岩市检察院，两年就当了助理检察官，在一起入职的同伴里她遥遥领先。而且夏红超的父亲还是北岩市副市长兼公安局局长，检察长见了她总是很客气地问：“夏市长又在忙什么？”

结婚后的前五年如夏红超所料，赵亮在单位被领导频繁地更换岗位，从分行工会调到技术改造信贷科，又从技术改造信贷科调到调研信息科，又从调研信息科调往营业部信贷科，在营业部信贷科工作了一年后又调到分行办公室。五年时间调换了五个科室，夏红超调侃丈夫说：“赵亮你活脱脱一个货真价实的软柿子，由领导任意拿捏呀。"赵亮笑着回怼：“软柿子是成熟的标志，谁吃着都可口，人见人爱呀。"妻子又笑着嘲讽：“关键拿捏你的是副行长，又提拔不了你。"妻子叹了口气：“哎，典型的阿Q心态，估计你连副科长也难得混上。"这时候夏红超已被任命为市检察院批捕科副科长，赵亮还是大头兵一个。

赵亮职务没有进步，可年年被市分行评为优秀员工，在家里也是模范丈夫，做饭、打扫卫生、送小孩上幼儿园都是赵亮的职责范围。妻子觉得这样也挺好、挺温馨。

赵亮步人职场快车道是北岩市分行领导班子换届，把赵亮任意拿捏的副行长何春月当了一把手，赵亮被任命为人事科副科长并主持工作。赵亮在人事科任副科长到科长的三年时间，和夏红超的家庭角色开始了转换，因为赵亮已没有时间和精力顾家了。行长何春月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个就是抓分行机关作风建设，而且是从小事抓起，什么迟到早退呀，上班时间摸鱼干私活呀，想都别想。而且人事科长主要是围着一把手转，何行长五十刚出头，精力充沛经验老道，每天早上七点半就到了办公室。赵亮必须在何行长到办公室之前赶到人事科办公室，这样送儿子上幼儿园的时间没了。何行长下班也很晚，一般推迟一个半小时是很正常的。有时还会加班到夜里，赵亮也决不能下班走在何行长前面，赵亮回家做饭的时间也没有了。更让夏红超不爽的是何行长经常到各县市支行调研指导工作，一去就是三五天时间，而何行长去哪里赵亮必须随从，赵亮晚上陪妻子儿子的时间又少了许多。

三年前赵亮调任永济市支行当行长，夏红超内心是不支持的，但在丈夫面前却表现得非常高兴。因为对赵亮来讲，虽然职级上是平调，但职场平台却有着很大差异，特别是在国有银行，要想进步，没有县市支行行长的经历，很难更上一层楼。而且在体制内的企业和银行里，人们追求职场上的进步和财富的积累，必须遵循“取之有道"的原则，就是工作上多做贡献，职级组织提升点，奖金领导多发点。可夏红超还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和危机，不是不相信丈夫对家庭的忠诚，而是担心丈夫当了掌管几十个亿的县市支行一把手，天高皇帝远，能经得起各种围猎和诱惑吗？夏红超在检察院一直在批捕科和经济检察科(后改为反贪污受贿局）工作，看到这方面的案例很多。男人但凡有了权力，而且远离组织和家庭，很多人就会掉进蝇营狗苟的阴沟里。夏红超的一个顶头上司在经济检查科当副科长，后来改任反贪局的副局长，再后来又调往永济市当副县级的检察长。这位年轻有为的检察长是北岩市最年轻的县市区检察长，也是北岩市检察院重点培养的年轻干部，在单位口碑非常好。到永济市也就两年多的时间就被不法商人和美女围猎了，不仅执法违法，包庇罪犯，还给犯罪嫌疑人出点子对抗办案人员。要不是这位检察长的夫人举报丈夫包养情人，北岩市检察院还被蒙在鼓里。夏红超知道自己的丈夫还是有很强定力的男人，但在改革开放初期，贫穷了几千年的中国老百姓对富裕的追求，对财富的追逐，是前所未有的，是不择手段的。在这样一种环境里，对掌握一定资源的男人，是不是真的经得住年轻美貌女孩儿奋不顾身地往怀里扑，是不是能常在河边走就是不湿鞋呢？夏红超心里真的没有底。

夏红超的担心是有图有真相的，赵亮在北岩市分行当人事科长期间，经常陪着何行长在县市支行考察班子。有一次晚上陪市里领导吃过晚饭，就在支行的会议室跳舞，当时沿海广东的跳舞风像春天的暖风一样很快吹到了内陆的小县城，许多单位都在大的会议室里添置上了灯光音响，变成了多功能会议室，白天可以开会，晚上可以跳舞。赵亮为了帮助支行和地方政府搞好关系，也参加了舞会。三天跳了两晚上舞。一个星期过去了，分行办公室主任也去了这家支行调研，结果与赵亮跳舞的女员工母亲向办公室主任打听赵亮有没有女朋友，办公室主任扑嚇笑了起来：“人家儿子已经上了幼儿园。"后来这个笑话也传到了夏红超耳朵里，夏红超马上给丈夫约法三章：一是不允许私自到舞厅跳舞，如果跳夫妻两人共同去；二是因工作应酬，尽量找年纪大一点的女士跳舞；三是碰到年轻一点的女孩子必须首先告诉对方自己已婚。北岩市虽然是地级市，但市区人口当时只有20来万人，市区面积不大，赵亮如果违反了妻子的约法三章，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夏红超的耳朵里。当得知丈夫马上要到二百多公里外的地方工作，约法三章就没有那么硬的约束力了，夏红超想起了影视圈里的“探班”

一

赵亮赴任前着着夏红超眼睛红红的、欲哭又止的样子，心疼地安慰：“没有特别情况，我每周五下班后会往家里赶的。”

丈夫走后，夏红超心里空落落的，每天下班时总町着墙上影星挂历的日期，看离周五还有几天。夏红超想着赵亮走时兴奋而笃定的样子，有点后悔让丈夫进银行工作。夏红超与赵亮恋爱时，赵亮正准备从部队转业回来，赵亮在武汉军事经济学院毕业，转业时想到银行工作。而赵亮的父亲也是政法口的，想让儿子去市委党校或者干政法工作。在父亲眼里，市场经济大潮滚动着的泥沙更容易冲击一般人的身躯和灵魂，没有一定意志往往被淤泥埋在水底。安全最重要，安稳是第一。而赵亮觉得自己是学经济金融专业的，转业到地方进银行是自己最好的选择。当时夏红超也支持赵亮的想法，不仅是因为想让丈夫学有所用，更重要的是在银行工作收人高，对家庭的财富累积有好处。当时夏红超月收入只有五百多元，而在银行工作的高中同学有一千多元，真是“男怕人错行"呀。正好夏红超父亲的一个老同事在市里人事部门的军转办工作，就推荐赵亮进了银行。赵亮开始在银行工作，夏红超还是很放心的，因为丈夫佛系老实，没有花花肠子，可现在当了官当了行长，你可以正人君子，但别人要招惹你呀，而且银行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又那么多。

赵亮认为夏红超的担心是多余的。在赵亮心里，妻子是最美丽的，也是最优秀的。更何况赵亮对物质和美色还真不上心。他想趁着自己年轻，一心一意做事情，聚精会神做好工作，争取有一个更好更大的事业平台。赵亮上任前把自己的真实想法与妻子交流了一下，妻子内心是满意的，嘴上却说：“合着你不沾女色是为了一心一意当官呗，怕影响你的前程，动机可不那么纯呦，骨子里还是庸俗的呀。"赵亮不置可否：“本来是很高尚的情操，非要往低级趣味方向想。就不怕我放弃高尚的，迎合低俗的？"夏红超踢了赵亮一下：“你敢！”

赵亮来到永济市支行的第一天就觉得有干不完的工作。前两天是与几个副行长交流了解情况，又去营业网点与基层员工走访交流，下班的时间又分头开了几个不同专业的座谈会。一晃一周的时间就过去了。赵亮准备第一个周末还是遵守与妻子的约定。正要给夏红超打电话告知自己要回北岩过周末时，曹齐副行长敲门进来了：“景山临县的刘行长得知你上任，要来拜访一下，说是明天上午赶过来吃中午饭。"曹齐告诉赵亮，永济支行与周边邻县的几个支行在银行同业往来上合作比较多，比如头寸紧张时调度一下，彼此都很支持。赵亮马上回应：“好呀，一定要接待好。”曹齐离开后，赵亮只好打电话给妻子请假：“本来我已安排下班回来的，刚才接到临县支行的行长要过来拜访的消息，只有向你请假了。"电话那边夏红超不太高兴：“知道你来电话没什么好事，酒少喝点。"赵亮刚想解释几句，妻子那边就把电话挂了，显然是表达强烈的不满。

赵亮上任第二周开始与棘手的问题短兵相接。第一件棘手的事情是违规案件的处理，赵亮上任前的两三个月永济支行一直没有行长，原来的祝行长升任市分行副行长兼纪委书记，当时是刘晓生副行长牵头主持工作。刘晓生并没有被明确接任一把手，但他又非常渴望，为争取推荐选票，就没怎么严格管理，发生一个分理处的员工违规收储的事情，凑巧赶上市分行组织的突击查库，发现了这名员工没有将储户存的500元现金放入款箱而是拿去挪用了。陪同市分行检查的曹齐副行长把事情报告了当时主持工作的刘晓生，刘晓生嘴上说要严肃处理，但就是按兵不动，说这个时候处理不是最佳时机，一直拖着没处理。第二件棘手的事情是永济动力机厂拖欠利息的事情。动力机厂一直是永济市的利税大户，过去也是支行的存贷款大户，这两年由于同业竞争激烈，销售一直在下滑，最后连利息都付不了。前任行长走之前已经和动力机厂的李总闹翻，刘晓生主持工作期间怕得罪地方政府，一直没有采取有效措施。可动力机厂如果超过三个月不付息，贷款形态将发生变化。现在正好是第三个月。

赵亮把人事科长找来，问了一下卢风的情况，原来违规员工卢风是监察室卢主任的亲侄子，而卢主任是原来人民银行的老员工。永济支行从人民银行分设后，卢主任就在监察室任职，他女儿卢娟也是行里的储蓄所员工，正在与永济市法院院长的儿子谈恋爱。赵亮想，当时刘晓生不处理的真实原因是小城市里的单位人际关系错综复杂，不想在关键时期得罪人。人事科长说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是支行查库发现的，一般罚款通报一下就过去了，这次是碰到市分行领导查库，卢风点子低罢了。赵亮听到人事科长这样的认知，心里暗暗摇头，眼睛却纹丝不动地直视着人事科长：“你和卢主任商量拿出一个处理意见，在行长办公会上讨论一下。”

赵亮又想着动力机厂收息的事情，马上打电话给信贷科让分管行长刘晓生一起去一下动力机厂，会会这个赖账不还，还很豪横的动力机厂老总。信贷科副科长向小丹马上跑进来告诉赵亮：“刘行长上周五已经带着信贷科的科长和田镇办事处(当时还不叫分理处）主任还有瑞云化工的老总一起去陕西考察项目去了，说是给你打了招呼。"赵亮想起了周五刘晓生在手机上给他发了一条短信，说是最近要出去转转。赵亮认为，刘晓生走之前应该会给自己打个照面，交代一下工作，这是副行长对行长的本分。可没承想，刘晓生这么不讲规矩。

刘晓生是分管信贷业务的副行长，赵亮来永济支行当行长之前，坊间传刘晓生会转正当行长。市分行也是两个方案，一是刘晓生接任行长；一是市分行下派一个科长下去当行长。当时人事科的一位副科长带着两个人考察，结果永济支行的员工推荐意向分歧很大，推荐投票和一对一谈话推荐的意见很不集中，主要说刘晓生有能力但也霸道，本位主义严重，还有点自私。分行又征求了永济市领导和市人民银行（当时还没成立银行监管局）的意见，意见也不太一致，这样赵亮是在永济支行暂无合适人选的情况下走马上任的。刘晓生得知接任行长的不是自己而是市分行人事科长时，心情糟糕到了极点。赵亮上任是何春月行长亲自送过来的，他在召集新班子成员开会时一再强调，大家一定要支持赵亮同志的工作，特别点了刘晓生的名，要他带头做好样子。刘晓生会上表态非常坚定，说赵亮来永济支行当行长是上级分行的英明决策，我们一定服从市分行党委的决定，全力支持赵亮行长的工作。可何春月前脚走，刘晓生立马在赵亮上任的第五天带着几个业务科长外出考察项目去了。

三

夏红超望着挂在墙上的影星日历，赵亮去的第二周已到了星期五，既没接到丈夫要回来的电话，也没接到因公不能回来的请假短信。夏红超心里毛毛的：“哼，他不会是乐不思蜀了吧？"果然，周五晚上9点半丈夫没给夏红超“从天而降”的惊喜，她收到的又是不敢直接发声的请假短信：“明天我们约好请永济动力机厂李总吃饭，这是我行的最大贷款客户，约了几次才约到，特向夫人大人请假。”

夏红超的第一反应是鬼话连篇，骗子，又是找借口，就是乐不思蜀。

永济市永宁大道最好的酒店餐厅是凤凰楼，赵亮按照与李总的约定11点50分不差一秒赶到了包间，事前是谁买单在电话里争了半天也没结论。赵亮从周一开始就约李总见面，李总总是在借故推辞，赵亮就让管户办事处主任小林到李总办公室上班，让小林给李总当两天贴身生活秘书。第三天李总就受不了了，打电话给赵亮约在周六凤凰楼给赵亮接风。赵亮也客气起来，两人争着请对方吃饭表示诚意。赵亮进了包间见曹齐、小林和一个漂亮女孩儿，小林赶紧解释：“李总已在路上，说五分钟就到。"赵亮心想：人只要开始有不守信用的记录，在什么事情上都会有不守信用的可能。赵亮眉头紧蹙：“肯定在二十分钟后到。"小林见赵亮一脸严肃的表情，又解释说：“他一向这样，跟谁见面都会迟到。"小林又推着赵亮不太熟悉的女孩儿说：“这是我们分理处的小卢、卢娟。”卢姓女孩婉妍一笑看着赵亮，脸上泛起红晕：“行长好。”又退了一步站在小林旁边。

赵亮正与曹齐、小林、卢娟说话间听到了一阵笑声：“哈哈，晚到二十分钟，赵行对不起。"随着说话声，一个年近50岁的中年男子走到赵亮面前：“赵行长好年轻呀。"曹齐赶紧介绍：“我们赵行今年35岁，是市分行最年轻的支行行长。"李总说：“那我正好大你一轮，47岁，属兔的。"李总是老江湖，一下子拉近了和赵亮的距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相同属相的缘故，赵亮和李总两人酒也喝得直爽，李总答应月底前把所欠的利息全部还清。一来二去，酒桌六个人喝掉了四瓶20年白云边。而喝得最多的当然是赵亮和李总。送走李总，司机小鲁把车门打开。赵亮望着季总的车开走才上了支行的越野SUV，跟随着的曹齐、小林和卢娟也挤在车的后座。到了支行宿舍，曹齐看着赵亮有点左摆右晃的样子，赶紧让小林和卢娟扶赵亮上楼。小林和卢娟搀扶着一个劲儿往后靠的赵亮，硬是一步一步连推带扶地从一楼走到四楼。小林帮着把门打开，卢娟正要扶着赵亮朝房间走，赵亮转过身把卢娟推开：“谢谢你们，赶紧回去休息。"完全不准备让小林、卢娟进房间的架势。小林说：“我们看看有水没有，给你倒好水，你休息了我们马上走。"赵亮还是一只手扶着门框，一只手在眼前左右摆着：“不用，谢谢。"随后就把房门一关。

赵亮来到永济支行第一天也给自己约法三章：一是尽量不与女员工单独相处工作；二是不允许女员工到自己住的宿舍去；三是出差尽量不带女员工，如有必要必须两个女员工同行。赵亮立下这三条规矩不仅是对自己的约束，更是对下属所有员工的约束。因为赵亮当分行人事科长时，北岩分行下辖的一位支行行长因为男女生活作风问题被处分过，一位才华横溢、能力突出的支行行长因为经不起石榴裙的诱惑，断送了前程。赵亮不是清教徒，但骨子里还是很传统，因为赵亮从记事开始，没有发现父母拌过嘴吵过架，家里一直都充满爱，很祥和。更重要的是赵亮对妻子的爱是唯一，而且一个男人在外当领导，稍有不慎就会引来是是非非。

赵亮躺在床上觉得口干舌燥，起来拿着电热水壶就想朝口里倒，结果一滴水也没有，他急忙推开门准备到楼道对面的卫生间接点自来水，看到小林和卢娟还在门外站着。赵亮不解：“你们怎么还没走？”小林说：“我们下楼时碰到曹行长，他说让我们还是上来等一下，因为看您今天喝得太多了，说有什么事我们也好招呼一下。”赵亮忙摆摆手：“快回去休息，我这不好好的吗。”正当小林和卢娟左右为难的时候听到曹行长从楼梯传来的说话声：“赵行，你看谁来了，嫂子来‘探班'来了。”

只见曹齐提着一个大包从楼梯走进楼道来，身后的夏红超紧跟着也出现在楼道里。夏红超穿着一件紫色风衣，头发像黑色瀑布垂挂在风衣后面。卢娟瞪大眼睛望着，心里暗暗惊叹，行长夫人像影星呀。夏红超走进楼道第一眼也迅速扫了楼道的卢娟，瘦瘦长长的身材亭亭玉立，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发着亮光，看着年龄也就是二十出头。夏红超赶忙走到赵亮面前，对着浑身酒气、满脸通红的丈夫摇摇头：“遇到什么人让你喝成这样？‘酒逢知己千杯少'呀。"曹齐看着行长夫人脸色由喜悦变成严肃的样子，赶紧把提包放在门口，对赵亮使了个眼色：“我在院子门口遇上了嫂子，嫂子你一路辛苦啦，赶紧休息一下。"说着朝小林卢娟摆摆手，三个人迅速下楼离开了。

夏红超和赵亮进屋后并没有马上相拥在一起，平时夏红超很反感男人身上的酒气，赵亮原来也很少喝酒，即使在外面喝过酒，也会回来第一时间把牙刷洗得干干净净，没有异味。赵亮当人事科长后虽然经常出差，可回家了还是收拾得清清爽爽，两个人都会迅速相拥在一起，分享小别胜新婚的快乐。可现在她闻到丈夫身上的味道没有丝毫的渴望。赵亮又一头躺在床上发出了低微的轟声。夏红超轻轻把被子给赵亮掖好，开始收拾丈夫居住的房间。这是一个套间，靠近楼道的是一个小客厅，放着一个三人沙发和电视柜，里面是小卧室，放着一张双人床和两个床头柜，还有一个镶嵌在墙壁里的衣柜。这是支行的临时客房。还有三间是分行人下来检查指导工作住的，比宾馆节约很多。

赵亮醒来的时候发现宿舍被妻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做起检讨：“两个周末没回去，都是临时有事。也怪我没有安排好，害得你这么辛苦跑来。”赵亮又解释起昨晚上喝酒的原因：“县市小城是一个充满江湖味道的人情社会。再容易的事情不找熟人喝顿酒就办不了，再难的事情只要叫上牵着一点关系的人在一起喝顿酒就可以解决了。”

夏红超又想起昨天刚进楼道时见到的小女孩：“你这又是好酒又是美女的，怎么舍得离开？"浓浓的酸味又沁透着浓浓的爱意。这时候赵亮好像恢复元气的公牛一般，把坐在床边的妻子抱进被窝里。

赵亮吃着妻子准备的早餐：“你一来我的早餐丰富多了，又是面窝又是牛肉粉，还有豆浆。"夏红超“哼”了一下：“知道你老婆做的早餐好吃，还是抵不住这儿的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赵亮这才想起来昨天小林卢娟要到房间里看守他的场面，马上解释说：“我连门都没让她们进，你也看见了，检察官同志，可不能办冤假错案。”夏红超又“哼”了一下：“现在不想，保不住今后又是什么样子。"赵亮赶紧把自己到任第一天给自己立的约法三章给妻子背了一遍。夏红超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这还差不多。不过信任替代不了监督呦，看来我还真有必要时不时过来探班。”夏红超意识到作为妻子，要时刻不忘宣示一下主权。

四

永济市的永济港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就是著名的长江码头，有钱人家一般很少去州府北岩购置货物，大多选择乘坐客轮到汉口或者上海，很多商家也瞄着这个商机在上海或者汉口进货为富人准备所需要的商品，当时的永济县城非常繁华和喧嚣，被人们称为“小汉口”。由于人们出行一直选择武汉或者上海，通往州府北岩的陆路交通也没被重视，二百多公里的公路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还是坑坑洼洼，连二级公路都赶不上，从北岩到永济开车一般也要五个来小时。支行去分行办事一般都会在路上找一个路边餐馆吃完午饭再到市分行。赵亮到了永济支行废除了去分行可以报销一次路边餐费的做法，因为每周去分行办事的频率很高，一年下来路边就餐的费用也是不小的开支。他要求大家如果去分行就要早起早去，如果早上七点出发，正好中午可在分行食堂就餐，而且在食堂也容易找到要办事的分行同事。政策一出台，就有人私下微词：“好不容易到一次分行，中午路边吃顿饭能花几个钱？再说这也是福利呀。反正他是行长，家住北岩，肯定不会去吃食堂，他可以回家吃妻子做的可口饭菜，哪管我们吃糠咽菜。"说这话的是信贷科的一位女性副科长，叫杨冰沙。因为那个年代都是靠人工传送纸质材料和文件报表，信贷科每做一笔业务都要到北岩市分行面对面沟通或者审批。关键是有的时候支行为了增加与市分行的感情联络，也会在中午把市分行信贷科的科长和其他人员请一下，在饭桌上沟通要比在办公桌前效率高很多。

杨冰沙的父亲是已退休的永济市分管财政的副市长，丈夫是市财政局常务副局长。杨冰沙在支行属于高冷傲娇的员工，也是见谁都不怕的员工。杨冰沙刚满30岁，穿着打扮在行里是引领潮流的时尚模特，人长得漂亮，父亲和丈夫又有一官半职，在县级市的世界里属于被人羨慕的贵族。又因为财政资金是各家银行竞争的重点业务，财政局也就成了各家银行必须尊崇的贵宾客户，前几任行长都很包容杨冰沙的任性，一般员工更避君三舍，不惹怒这位贵夫人。

周一上班，亮开始了在永济支行当行长的第四周。行里规定员工周一到周四要穿统一的职业装，是行里统一做的行服，可杨冰沙总是例外可以不穿行服。杨冰沙打扮得光彩靓丽，她一手拿着一张发票，一手拿着一盒新上市的碧螺春茶来到赵亮办公室，她敲门的瞬间就推开了门：“赵行这是我家那位出差时带的刚刚上市的秋茶，说秋茶润肺养胃让您尝尝。”一边又把发票放在赵亮的办公桌前面：“这是前两周去分行的餐饮发票，方行长已签了字，就等您签了。"赵亮笑着说：“应该我给乔局长送茶，怎么搞倒了。"乔局是杨冰沙的丈夫。杨冰沙见赵亮没接发票的话茬，又笑着说：“前两周到北岩请分行信贷科的彭科长吃饭，事前请示了分管我们的刘行长。"赵亮看杨冰沙说到这个份了，就看了一眼发票金额说：“好的，你等刘晓生回来再说。"算是给了杨冰沙一个台阶。杨冰沙脸唰地一下涨红起来，因为以前杨冰沙的餐饮发票在前任行长那都是秒签，她拿起发票一声不吭地离开了赵亮的办公室。

刘晓生出差了有半个月时间，回到家里老婆第一句话就是：“你千万不要和赵亮对着干，他可不是一般的人，现在行里的风向完全变了。"刘晓生的老婆余丽也在行里工作，在一家储所当柜员。余丽在单位比较低调，在家却是一把手。她开始对刘晓生描述行里的一些变化：“行政科的李淑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眼晴，不知赵行使了什么迷魂药，现在可乖了。信贷科的向小丹，原来的祝行长让他写一个汇报材料，周一交代的，周五可能才动笔，这次赵亮周一交代的，周三就要他把打印稿交到行长办公室。还有几个女储蓄所主任，原来上班都会因为这个原因那个原因晚到十几分钟，现在可好，全部都是提前十分钟到岗。”

刘晓生又想起卢风的事情：“卢风事情还没处理吧？”员工们对储蓄员卢风挪用储户资金的事情在刘晓生主持工作期间一直没处理颇有看法，认为监察室卢主任在永济有背景，女儿卢娟经常陪行领导营销客户，行里一定不敢捅这个马蜂窝。刘晓生原来也为这事与班子成员反复沟通，班子在讨论中分歧很大，有的认为这事以前也发生过，最多罚款通报转岗培训一个月就过去了。特别是他女儿卢娟已和法院刘院长的儿子订了婚，而行里几笔不良贷款已在走司法程序，需要法院这边的大力支持，要维护这层关系，到时候还要老卢跟着一起找法院院长呢。也有的认为这样的事情屡禁不止就是处理得太轻，特别是分行也一直在关注这件事，一定要处理重一点，要待岗甚至除名。可当时刘晓生期盼着能当一把手，怕引起不必要的波澜一直拖着没处理。

余丽一听卢风的事更是对赵亮佩服得五体投地：“你们挖的坑不处理，可到了赵亮那不知道他用了什么魔法，还没等行里处理，人家主动提出辞职了，上周已办理了离职手续。听说还是卢主任女儿卢娟帮着做了他爸的工作。”

刘晓生笑着说：“看把他说得能的，有这么邪乎？"余丽说：“别看赵亮比你小几岁，做事干练果断成熟稳重得简直不像他那个年龄。就说卢风挪用500元储蓄存款这事吧，你们当时一直拖着没敢处理，可赵亮不知用什么灵丹妙药，现在卢风自己主动辞职了，卢主任连个屁没敢放。要是以前还不在行长办公室闹翻了天。"余丽看着丈夫呆呆地听着，又劝说：“赵亮是来我们这镀金的，不会干得太长的，以后肯定会提拔上去的，你千万不要与他有过节，要积极配合他工作，说不定他调走时会全力推荐你呢。"刘晓生表面上一般都很让着老婆，可单位上的事并不受枕边风的影响，但这次他觉得老婆说得很有道理，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再看看吧。”

刘晓生到办公室没一会儿的工夫，杨冰沙就冲进来了，把赵亮没签字的发票拍在了桌子上：“你走之前签的发票不管事呀，这可是你叫我们请的客。"刘晓生拿着发票反正面翻着看了一下：“这发票有问题吗？”杨冰沙说：“发票没问题，请客有问题。我们请分行信贷科科长没给他这个老大打招呼。"刘晓生笑笑说：“多大点事，看把你气得，一会儿我给他说。"刘晓生又解释说：“我出差之前行里是开了一个行长办公会，分管财务的方行长提出今后在外吃饭要事前报告，要经一把手同意，他倒是为了迎合新来的一把手，拍赵亮的马屁，把原来分管行长可以安排吃饭的权利给废除了。第二天我出差也没来得及给你们传达。"杨冰沙却不依不饶：“你不是说没多大点事吗，权力还是都集中在他那了。"杨冰沙又说：“我垫的钱我肯定着急呀，我不管你们什么规定，赶紧给报了，否则可影响我生活中的现金流呀。"说完就要离开刘晓生的办公室。

刘晓生把门一关说道：“着什么急呀，听说这些天行里变化不小呀。”杨冰沙却不以为然：“什么变化不小，不就是大大小小的马屁精呀，噢，没看出来，你老婆余丽还真有眼力见儿，现在从来不迟到了，还上了刚刚开展的“大战一百天，冲刺新高度"的揽储劳动竞赛周周红榜前五呀。原来余姐可是经常迟到早退的呦。”说完笑着推开门走了。

刘晓生拿了一盒黄桂柿子饼来到赵亮办公室，他笑着把包装精美的纸盒放在茶几上：“这是给你儿子带的小礼物，本来说去三五天就回来，可瑞云集团的陈总非要去看当地的一个磷矿，说是要收购，延长了几天。"因为刘晓生走之前也没说出去几天，赵亮知道刘晓生因为没转正心不顺，也没问。赵亮也笑着说：“都是为了工作和业务，也不是出去旅游。"刘晓生脸唰地一下出现了微红，因为出去这几天有一半时间是看陕西的名胜古迹，他知道赵亮是在给自己台阶下。赵亮把这一段的旬报给刘晓生看：“这一段时间业务势头不错，十天的时间存款增加了三千多万，年底的任务差不多了。你老婆在她那个所表现得很不错，天天起早贪黑，周周红榜竞赛总是前五名，在22个网点近200名员工保持这个成绩不容易呀。”赵亮言下之意很清楚，你老婆已经认清了形势，你这个副行长该怎么办？

刘晓生原以为自己这一走十几天，支行里一定处于左右为难的状态，因为很多中层骨干和员工知道刘晓生没有转正当行长，都在他面前表现出极大的同情心，为刘行长感到委屈和不公，也都纷纷表示不会像原来支持祝行长刘晓生那样支持赵亮的工作了。可人心是最难捉摸的东西，刘晓生不在的时候，又恰恰是大部分员工特别是原来希望刘晓生转正的员工可以毫无顾忌地围着赵亮的指挥棒干了。那个时候行里员工还没有“选边站队"这一概念，只有朴素的职场认知，谁当一把手就听谁的。

刘晓生是个聪明人，也是从市分行的储蓄科副科长下来当副行长的，他知道自己今后要想进步，只有约束自己的任性，转换心态，积极支持赵亮的工作。他实际上在出差的过程中已经在调整，也意识到这次没转正主要是自己的原因。刘晓生算是表态说：“赵行放心，我分管的信贷业务这一块决不能拖后腿，这周我们就把贷款、收息和资产质量几个方面的工作拿个方案，确保这方面的工作走在市分行前列。"赵亮拍了拍刘晓生的肩说：“我知道我们哥俩会绑在一起干的。”

杨冰沙觉得自己在行里很孤独，就连一直心怀不满的刘行长也紧跟赵亮的节奏和步伐了。周边的女同事再也不再围着她说：“裙子真好看，在省城买的吧。”再也没有男同事休闲时吃不到葡萄还酸溜溜的眉来眼去。更可气的是今天一上班就被赵亮叫去吃了一碗“训面”。赵亮声音并不大，却字字戳心：“财政局的户是你在维护吧？怎么？准备调到农行工作？"杨冰沙知道他是指前天有一笔资金转到了农行，可那是正常业务转账呀，但赵亮认为如果提前做工作，完全可以从建行、中行调资金。可实际上杨冰沙因为这笔资金划转跟丈夫吵了一架。杨冰沙感到巨大的委屈，越想越觉得自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越想越伤心，就哭了起来。

刘晓生知道杨冰沙因为财政资金转账的事被赵亮训哭了，马上到赵亮办公室解释，赵亮知道了前因后果笑了笑：“杨冰沙觉得委屈哭了，说明她还是有上进心的。多大点事呀，晚上把她老公喊上坐一下。"刘晓生也笑了：“是，是。杨冰沙表面上傲骄，好像什么都满不在乎，实际上自尊心强得很。晚上我来安排。”

财政资金转账风波后，杨冰沙像换了一个人。她衣着打扮没有变，可工作态度特别是对赵亮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行里的人也有人议论：“杨大美女是哪任行长都受宠呀。”

五

赵亮是永济支行的第三任行长，第一任行长是与人民银行分设时当的行长，能力强、威望高，在行里是说一不二的一把手，工作也在北岩市分行排名前三，提拔时有人一封检举信告到省分行，说他专权霸道，而且在行里有“情况"（当地称情人为情况）。改革开放初期，领导干部的男女生活作风问题不太被组织上关注了，只要当事人不跳出来闹事或者造成特别坏的影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本来行里的员工也听说过，但大家也装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提拔时举报人很执拗，搞得第一任行长很没面子。也许是为了保护受牵连者，第一任行长不仅没被提拔，还提前退居二线当了调研员。

第二任行长叫祝光明，是中南财大（当时为财经学院)毕业的专业人员，一直做信贷业务，也很有理论功底，他写的调研文章经常在专业的《金融研究》等有影响的报纸杂志上发表。祝光明也是退伍军人，回到地方后考上的财经学院。但人们看他的做派却找不到一丝军人的影子。他不果断，做事很谨慎，当行长时和副职讨论问题，副职比他的声音还大。他不严厉，行里的办公楼旁有一块空地，当初规划是做草坪的，有几个快退休的员工做了菜地，在办公大楼的院子里显得格外不搭。办公室找到当事人说不能种菜，当事人说：“让祝行长来说。”办公室的人把话传给祝光明，祝光明面无表情地说：“以后再说吧。"他比较矜持，见到女员工总是目不斜视。女员工如果望着他说话，他总是把眼睛转到另一侧，顾左右而言他。行里的员工说祝行长是接受了第一任行长的教训，在行里要搞“和谐社会”。祝行长由于严格要求自己，虽然行长当得有点窝囊，可工作还是保持良好的上升趋势。五年后提拔到市分行任副行长兼纪委书记。

赵亮来了以后，永济支行的员工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行长。他每天早上第一件事情就是到基层网点转一遍，算是到最底层探班吧。永济市是县级市，在小小的城区也有16个网点，转上一圈不到五十分钟。他七点半从支行营业部开始，一个网点一个网点地看，也不说话。按支行规定，早上七点半每个网点要有两名员工到岗，要在运钞车来时接装有现金和重要空白凭证的款箱。开始总有几个网点会有员工迟到，一周过去了，没有任何一个网点有员工迟到了。特别是网点负责人，都会在行长巡察来之前到岗。因为网点的员工发现，只要赵亮在行里，他早上会雷打不动地到16个网点巡察探班。

赵亮早上一般六点半起床，先到户外跑步运动半小时，回到宿舍洗漱后就开始步行转网点。一般每天会选择一个网点和员工聊聊天待个十来分钟，其他网点看看打个招呼就走了。今天赵亮来到市中心的永宁所，见储蓄所的主任刘艳站在门口一边擦玻璃门，一边在看路边的方向等运钞车。见赵亮来了，马上笑着迎过来：“行长真是有毅力，您来了一个月了，几乎天天早上转网点，我们好感动呀。"赵亮说：“这是习惯，一线网点员工很辛苦，每天抽出一点时间看看大家，心里踏实。”刘艳扑赤笑道：“您这是天天在探班、天天在查岗，我们压力好大呀。"赵亮也笑了：“我不来大家可以轻松一点吗？我不成了周扒皮啦。"刘艳业绩比较好，说话胆子也大：“差不多。反正你来当行长后，我们想偷点懒干点私活的念头都没有了。"当时还没“摸鱼"这个网络词汇，就是这个意思吧。

赵亮离开永宁所来到城西分理处，几名员工也在议论行长每天转网点的事情。一个染着一头黄发的漂亮员工在八卦：“这新来的行长把老婆‘探班’的办法拿来了，每天时不时地到处在我们网点巡视，完全对我们不放心呀。”另一女员工则对工作上的事不感兴趣，对行长的老婆比较关注：“听说赵行的老婆是北岩市副市长、公安局局长的千金，人也长得好看。可就是不放心老公在外地工作，几乎每周要过来‘探班’。"染黄发的女员工却说：“要是我老公像赵行那个形象，玉树临风，仪表堂堂，又事业有成，还两地分居，我也不放心呀。"另一女员工指着染黄发的员工说：“你是不是看上了赵行。"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赵亮听着大家如此尽兴，便悄悄地离开了城西分理处。有一男员工发现了赵亮：“你们看赵行刚走，你们背后说的话他可是都听到了。"大家望着赵亮走着的背影纷纷做起了鬼脸。

赵亮其实在思考在回忆，赵亮刚到银行入职时，行长大都是父辈的年纪，而且显得异常威严，每次当自己满脸笑意准备向行长问候一下的时候，行长往往选择视而不见，一般都面无表情，很麻木地擦肩而过。从那以后，赵亮就暗暗发誓，如果自己当了行长，一定要营造不一样的氛围，一种让每一个员工天天在一起感觉亲如一家而离不开的氛围，让大家有压力也有快乐。

分管存款的副行长曹齐和赵亮同岁，都是35岁的年龄。班子里两个人算是最年轻的，共同的话题比较多，赵亮有什么想法总先和曹齐沟通，曹齐也是在班子成员里最支持赵亮的。曹齐正好也在赶往城西分理处，见赵亮刚走的身影，马上追了上来。

曹齐在后面跑了两步：“赵行你走路的速度好快呀，不跑跟不上。"赵亮转过身来说：“这都是在部队养成的习惯，每天跑跑步，走走路，身体感觉轻松了许多。”

曹齐说：“今年最后一个季度存款增长速度比较快，比预期的还要好，是不是奖励一下大家。"赵亮说：“年末各专业的数据出来后一起考虑。激励机制要跟上，才能保持持久，你跟刘行、方行商量一下，拿个方案。原来你们年初制定的激励方案看来太保守了，要调整完善。"赵亮知道，前任祝行长制定的激励政策照顾平衡，对完成任务突出的奖励幅度并不大，完成率高的与完成率低的得到的奖金差距并不大。特别是在存款负债与贷款资产业务上比较偏祖资产业务的员工。当时刘晓生认为在县域经济里，好的资产标的比较少，贷款增长快了就会出现风险，同时不良贷款大都是以前留下的坏账，人去楼空，清收不良贷款的难度相当大，如果下达的任务太重，可能他分管的业务领域员工一分钱的奖励也拿不到，会严重挫伤这一板块业务员工的积极性。可曹齐认为，不良贷款是当时信贷员放的，清收是他们义不容辞的责任，给他们奖励本身已经很照顾了。何况存款是求别人的，而且是同业竞争最激烈的业务板块，存款这块加大奖励力度是应该的。赵亮刚来，对以前的考核奖励办法虽然也反复看了几遍，也觉得有照顾信贷业务员工的倾向。可现在从同业竞争的态势来看，必须做必要的调整，大力发展负债业务，加快存款规模的增长是县域国有银行的业务重点。当时内陆省份的县域金融机构只有对那些在全省全市(地级市)排名靠前的优质企业才能给予贷款支持，这方面的客户几乎是稀缺资源。所以所有员工的工作重点还是放在存款业务上来，统一打通考核，鼓励信贷员多做存款业务，这样就保证了所有员工的考核不因专业不同而受影响。

不久上级分行也发通知鼓励县市支行的工作重点是推动存款规模的增长，大家都说赵亮有先见之明。班子其他成员的认识也统一起来，可赵亮这时反而又把贷款增长和收息、清收不良贷款作为下一步的工作重中之重。其他行领导都有些不适应，认为赵亮的思维模式变化太快，简直跟不上节奏。赵亮则严肃地告诫班子的同事：“存款是立行之本，没有存款的增长和规模的扩大，我们就会陷入无米之炊的尴尬境地。与此同时，做好资产业务就是我们的专业，只有把专业做好了我们才有饭吃，才有钱赚。基层支行做业务不能有短板，不能跛腿。”

六

到了岁末，时光流逝得好像突然加快，12月25日赵亮上任已整整3个月。

新上任的行长一般都会琢磨两件事：存款挤水分，出清不良贷款。但赵亮比较为难，存款赶得太多，不良贷款上升得太快，已升为市分行副行长的前任会不高兴，觉得被打脸。但如果继续维持现状，会给明年开门红甚至全年的工作带来很大压力。特别是市分行徐行长也是10月初走马上任的，提拔赵亮的何春月行长调到了省分行工作，赵亮理解新任徐行长的盘算。年终结算马上就要开始，赵亮陷入左右为难的尴尬境地。

从12月25日开始支行的工作开始异常地忙碌紧张，赵亮关注的一直是各项存款的变化，特别是各个储蓄所的存款余额变化。因为各经营网点的主任个个都猴精猴精的，猜到了赵亮的心思，也为来年有一个好的表现，都在拼命赶走临时冲时点的水分存款。但有的储蓄所主任做得太过分了，把稳定的存款都赶了出去。赵亮赶紧让分管存款的副行长曹齐到各个网点打招呼，严禁过度挤水分，并要求每半天报一次存款数字。

赵亮也提前给妻子请了假，告诉她岁末年初的跨年期间是基层银行最忙的时候，元旦假期肯定不能回北岩了。夏红超没有按常规及时回复“知道”“恩”或者“就知道就你忙”的回应，而是表达了“理解”和“不满”两种情绪。

12月31日下午，支行的各项数据大体稳定了。赵亮前思后想，还是保持支行真实的经营状况，而且出台了新年劳动竞赛的业务数据基数以12月的日均为准的新政策，使有的经营网点想搞数字游戏的想法成为泡影。

12月31日是年终结算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银行还没有系统完备的IT系统，年终结算是一项十分繁重复杂的工作，汇总一年收成的资产负债表还是靠手工的珠算来完成，然后再输入计算机打成纸质上传上级分行。这一天支行的员工一般都会熬个通宵，大家像过农历春节一样热闹。支行办公室为各网点准备了很多零食小吃，什么瓜子花生和糖果，还有炸的小麻花。到了十点左右支行食堂还为加班的员工准备了水饺和可口的炖菜，都是用几个大盆装好，摆放在大会议室的长条桌子上，大家各自拿着食堂准备的碗想吃什么就用勺子挖一些。大家也相互交流着，分享着一年的劳动成果。

刘晓生和曹齐围着赵亮一边吃着饺子，一边提前给赵亮打了预防针。曹齐说：“每到31日晚上十点以后，数据还会有变化。"赵亮有点蒙：“为什么？"刘晓生接过话茬：“一是市分行根据全行各项存款完成情况，会对各支行的对公存款和储蓄存款进行调度调整；二是永济市财政局也会对最后一天的人库税金进行调度调整。这两个数据小则百八十万，大则几千万。"赵亮还要问为什么，办公室主任跑过来在赵亮耳边嘟嚷了几句，赵亮说：“市分行的徐行长已经到了！"说着三个人离开会议室下楼去迎接徐行长。

赵亮在市分行工作时知道徐行长当副行长时有一个习惯，下支行到基层调研从不提前打招呼发通知。当了分行一把手还是这个习惯。徐行长的车已经停在办公楼外面，徐行长已经进人办公楼的楼梯，司机才给支行办公室主任打了电话。

赵亮和刘晓生、曹齐从四楼会议室刚出来，就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手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从三楼向上走来。赵亮下楼梯一跨就是两个台阶，走到中年男子跟前：“徐行长这么晚了您还过来？"徐行长指着小男孩说：“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小男孩马上扑到赵亮怀里：“爸爸你又好几个星期没回家了，要不是徐伯伯，我们明年才能见到你。”大伙被小家伙的幽默话逗得哈哈大笑。这时看着夏红超提着一个大包也跟着过来了。

赵亮眼晴一下潮湿起来，他感到市分行领导想得就是细，这么体贴下属。

徐行长笑着说：“我是饿了，估计这小家伙也饿了，有什么好吃的赶紧拿来。”

徐行长只吃了半碗水饺，就到各加班的办公室和一楼的营业部大厅转了一下，叮嘱大家工作要认真仔细，也要照顾好加班的员工生活，紧接着就坐上车要到其他支行看望年终结算的员工。

送走了徐行长，赵亮让妻子和儿子赶紧到支行客室休息，说自己估计要熬个通宵。

到了十一点半，刘晓生说：“这个点没有电话来，今年可能没有什么变化了。"赵亮也深深舒了一口气。正说到加班的网点看看，曹齐从存款科办公室跑来：“刚刚市分行计划科打来电话，说市分行整个储蓄任务还差三千万的缺口，让我们永济支行调一千万，因为我们整个存款也超任务正好一千多万，只是存款结构变化了一下，说是市分行分管存款业务的田行长要亲自打电话给你。"赵亮一听就有点懵逼。当时永济支行一年的储蓄任务也就五千万，调一千万就等于增加了五分之一的任务，而且这账怎么调？

赵亮还没想明白，市分行田行长的电话来了，讲述得跟曹齐说的一样。赵亮装起糊涂：“我们已经关账，把报表传到分行去了，这不好改吧？”田行长笑着说：“调账这么具体的事怎么劳你大行长呢？曹齐他们知道怎么办。”说完就挂了电话。

曹齐望着赵亮，赵亮望了一眼刘晓生，都没说话。计划科的李科长跑来：“市分行计划科科长让我们重新报数字，怎么办？"曹齐说：“要不我们再跟田行长解释一下？”赵亮摆摆手。刘晓生说：“跟徐行长汇报一下。"赵亮又摆摆手：“我们肯定不能把困难交给领导。”

田行长又打电话给曹齐，曹齐没敢接。田行长又打电话给赵亮，赵亮也没接。刘晓生觉得不能因为年末的数字得罪分行田行长，马上把电话拨了过去，赶紧走出会议室小声说着解释着。

凌晨五点，赵亮回到支行客室，儿子睡得香香的，夏红超一直坐在床边发呆。看着丈夫疲倦不堪的样子，赶紧把床被打开：“先睡一觉再说。"她心疼地望着丈夫一躺下就发出微微的鼻鼾声，眼晴红红的湿湿的。

赵亮醒来时，新年的晨光已洒满整个房间的角角落落。赵亮起来看着茶几上摆放着面窝、包子和豆桨，就问夏红超：“这是你上街买的吧。"赵亮知道支行食堂元旦放假没有早餐，感觉妻子大老远看自己，还要早起准备早餐，觉得很亏欠，赶紧讨好：“我先去转一下节日开门的网点，回来后带你们到处转转，看看小县城不一样的风景。‘

赵亮在永济支行工作得顺风顺水，风生水起。夏红超也时不时前来探班，发现丈夫的性格和做派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在自己面前的形象和在单位的气质有着巨大的反差。在家里她和丈夫意见不一致，他马上就说听你的，你是领导。哪怕有时是自己无理取闹。可她看到丈夫在单位，一些她认为可以放过的一点点小差错，赵亮也会揪着不放，而且还很严厉。夏红超知道，年轻貌美的女孩子都有强烈的慕强心理，男人的威武严肃往往最吸引小姑娘的目光。夏红超每次来永济探班，都会重点关注丈夫有没有感情上的花絮

夏红超第二次探班时，只住了两天就发现有两个年轻的女员工看丈夫的眼神不对劲，她知道丈夫为了自己的仕途是会非常谨慎的，可有时架不住喝醉酒的时候，情绪低落的时候，风花雪月里孤男寡女的时候。男人都是雄性动物，万一控制不住自己的荷尔蒙爆棚，就会一失足成千古恨。夏红超想起第一次探班丈夫醉蘸蘸地被女孩子搀扶的样子就后怕。

赵亮深知妻子的用心良苦，他再三宽慰夏红超：“我把你看得最重，不会随便招惹别的女人的，我把事业看得比命都重，怎么会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自毁前程呢？‘

妻子还是很严肃地怼道：“人们旅途的初心都很笃定，但大多数人都会走着走着被行进中不一样的风景吸引，就会心有旁骛，就会改变初心。你说世界上哪对相爱的男女不是奔着白头偕老去结婚的，可现在的离婚率越来越高，有的不离婚却‘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你们男人呀，没有几个让人省心的。"妻子又加了一句：“特别是像你们这帮自以为事业有成的男人。”

赵亮平时就说不过夏红超，只有“嘿嘿”笑着说：“你是领导，你说得总是有理，永远有理，不过我肯定是一个例外。”

杨冰沙听说赵亮的妻子来探班，马上约刘晓生：“赵行的夫人来查岗了，你不组织一个局，也好让行长夫人放心呀。"刘晓生说：“我已安排了，但你不能去，你看人的眼神有问题，到时候喂来喂去的，真让赵行夫人不放心。

杨冰沙嘴一撇：“我和我先生一起去，我先生也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兌、相貌堂堂的美男子，任何别的男人都不会入本公主的法眼。”杨冰沙一连用了三个成语夸自己丈夫的美貌。刘晓生笑起来：“开玩笑的，你和乔局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行了吧。你让乔局把明天晚上的时间空出来，我来安排。”

晚上乔局把财政局的局长和他夫人也请来了，正好四对夫妻八个人。女人在一起聊的都是家里事，什么孩子多大啦，上学成绩好不好，说着说着都会抱怨自己的丈夫一心扑在工作上，对家不管不顾的。两个一把手的男人总会笑一笑又摇一摇头。两个一把手的夫人都会时不时一往情深地望一下自己的丈夫，她们埋怨的同时也显示出内心的傲骄和荣耀。两位副手的妻子都会小心翼翼地围绕各自一把手的夫人应话找话。两家单位的副手眼睛也町着自己的上司说些让对方高兴的话。

吃完晚饭回到家里，夏红超对赵亮说：“乔副局长的夫人是个不简单的女人。"赵亮说：“你的眼晴好毒呀，她确实不简单，她爸爸原来是永济市的常务副市长，乔现在是财政局的二把手，听说很快会到其他局当局长。一直是被娇宠的公主。前几任行长都很放任她，在行里不可一世。我来后老实多了。”

赵亮意思是我可没宠着这个漂亮的女人，夏红超却发现了端倪：“她不把前几任放在眼里，说明她不在乎他们。可你来以后她却变得乖巧懂事了，这里一定有故事，或者说今后一定会发生很多故事。”夏红超说的时候眼晴一直盯着丈夫的眼晴和表情。

赵亮眼睛没有加速眨眼，脸色没有一丝泛红。赵亮很坦然

七

为了收息赵亮也是拼了，北岩水泥厂原来是北岩市的利税大户，也是支行的重点贷款客户，银行虽然是甲方，可完全是乙方的姿态。这两年企业销售不景气，主要受民营水泥厂的竞争影响，在支行的存款越来越少，收息都成了问题。赵亮一天到晚都在水泥厂办公，虽然水泥厂是国有的县处级企业，可水泥厂的张总对赵亮客客气气，一方面说企业困难是暂时的，很快会走出困境的，一方面又讲，银行不能只做锦上添花的美事，更要做雪中送炭的支撑。

开始赵亮来了，张总还很热情，又倒茶又递烟，客客气气。可张总见赵亮隔三差五地往自己办公室跑，也就点个头：“来了，我还有事处理。”头也不抬地处理起自己的事情。管户信贷员则跟着企业财务总监，几乎是走到哪跟到哪。到中午吃饭时赵亮就到分理处去了，下午上班的时候又像上班一样在张总办公室打电话处理各种事情。一周过去了、两周过去了，张总他们好像习惯了。可赵亮觉得这不是个办法，总不能这样白白浪费时间又没有收到一分钱。正好刘晓生打电话给赵亮：“我一个同学在搞基建，要大量水泥，是不是让水泥厂用水泥抵利息，让我同学的企业把水泥款打到北岩水泥厂在我行的账户上，钱来了，我们就扣款划利息。"赵亮一下子兴奋了：“可以可以，这是一个好办法，如果今后每个月企业没有现金付利息，可以用等价的产品抵扣。”

从此以后，永济市的水泥厂、酥糖厂等企业只要产品质量可以，如果没有现金付息，都会用等价的企业产品抵缴银行利息。行里的员工特别是管户信贷员都成了企业销售人员了，不过这办法还真行，上半年企业欠息的户数比上年减少了 5 0 % 。

赵亮看着水泥厂欠的利息都全部扣划完成，又想起了支行办公楼装修改造的事情，这也是销售水泥的一个渠道。赵亮的前任祝行长走之前最遗憾的一件事就是没有来得及完成已经立项的办公大楼装修和一层营业部网点的装修改造工程。因为支行办公大楼和一层的营业大厅已年久失修，在永济几家银行办公大楼的形象和内部办公设施都是最落后的。祝光明行长在任时已经向省市分行打了报告，省市分行一直没批准立项，装修费用资金一直没有列人年度财务计划。赵亮觉得是该到省市分行汇报沟通的时候了。赵亮立马向市分行的徐行长汇报，徐行长说：“我早想跟你说了，省行财务计划今年有我们营业网点的装修计划，你们赶紧打报告，给你们安排。”

有徐行长的支持，办公楼和一楼的营业大厅装修财务费用计划省行和市分行很快就批了下来。紧接着是招投标选择设计和装修公司。赵亮的意思是请省城有实力的公司来投标，刘晓生则认为还是请当地的装修公司知根知底可靠一些，也好掌控按银行的要求进行装修。

正在赵亮权衡利弊时，徐行长的司机小朱打电话，说是徐行长夫人要介绍一个有实力的装修公司。赵亮紧张起来，马上找刘晓生问认不认识这家公司，刘晓生说：“我也准备推荐这家公司，肯定没问题。"赵亮就让负责这项工作的副行长兼纪委书记张路到办公室来。张路听了赵亮说的这家公司马上摇头：“上次装修第一储蓄所时小朱也推荐了，当时祝行长没同意，这就是一个皮包公司，资质、设计都是借的别人公司的，也没有自己稳定的施工队伍。这次刘晓生为什么很多人没推荐他当行长，就是担心刘晓生当了行长有私心。

到了周三下午，夏红超突然出现在赵亮办公室。赵亮吃惊地望着妻子：“今天不是周五，没到探班的时间。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夏红超“哼”一声：“怎么不欢迎呀？还是有什么猫腻？"赵亮笑着说：“正大光明的事都忙不过来，哪有什么歪心思。”夏红超不屑一顾地说：“那可不见得，现在两面人多得很，特别是你们这些掌握一定权力的一把手。"夏红超已调到反贪局，总用鲜活的案例敲打自己的丈夫。

赵亮一下想起装修办公楼的事情，咨询起如何防止招标有猫腻和预防腐败的问题：“这是你的专业，提供一点高见呗。"夏红超这时很严肃地回答：“这也不难，只要一把手不动歪心思，分管基建装修的领导不动歪脑筋，你们纪检监察全程跟踪，就不会有问题。"赵亮觉得有道理，可又一想，这不是等于没说吗？况且这次装修是上边的领导要干预。

夏红超见老公对自己的建议没反应，就接着说：“你可以让你们的人到市政工程的招投办咨询一下，肯定会给你们提供专业的意见和办法。"赵亮好像顿开茅塞：“这是个好办法，专业人做专业事，这下可以把‘不同意的理由推给市招投办啦。"夏红超觉得纳闷：“什么是不同意的理由？”赵亮心想，不能把徐行长夫人要推荐投标的事说了，就笑着说：“没有不同意呀，同意你的高见。”

夏红超知道丈夫是想张冠李戴把自己的疑问敷衍过去，也就不再追问了：“我才懒得管你们的破闲事呢，我马上就走，今天来是工作上的一个急事，要与下面的检察人员当面沟通。现在已经处理完了，马上回去，不然你的儿子放学回家没地方吃饭。"赵亮知道妻子的单位是“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牲口使"的地方，也没挽留，而且儿子刚刚上小学，住的地方离两家老人住的地方都很远，也只有辛苦自己的妻子了。

赵亮还是很关心：“坐什么车来的？"夏红超说：“有车，跟分管的副检一起来的，是领导关心我，让我过来探探班。”赵亮笑着说：“是突击查岗，没发现可疑的线索吧？"夏红超踢了一脚赵亮：“去你的，没时间跟你贫嘴。"说着离开了办公室。

赵亮刚准备送妻子一下，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赵亮只有拿起电话，和夏红超摆了摆手。赵亮一听是徐行长夫人打来的电话，忙笑着问：“嫂子，有什么指示？"徐行长夫人说：“前两天听小朱说他的一个亲戚是做装修设计的，你们在条件同等的前提下关注一下他。"赵亮本想把自己了解的真实情况给行长夫人说明一下，但觉得在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就笑着应着：“嫂子，明白，我来处理，回头你让小朱找我就行了。

赵亮放下电话心里有点不舒服，他主要是对刘晓生把行长夫人搬来说情很有想法，这不等于直接把自己放在火上烤吗？同意吧，等于将行里的重大项目决策流程放置在不规范和风险当中，一旦出现问题对行长和夫人，对行里对员工，对自己，甚至对他刘晓生都是不利的。不同意吧，肯定直接得罪了行长夫人，也就得罪了行长，今后支行的各项工作开展都需要上级的政策和各种工具支持。

赵亮打电话给曹齐，叫他晚上坐一下。曹齐在支行已经工作了五年，方方面面的情况都了解熟悉，看他有什么好的想法。

晚上两个人找了一家小餐馆，炖鱼尾做得不错，两人就要了一炖鱼火锅，拿了两小瓶黄石劲酒，一边吃，一边喝，一边聊。曹齐看着沉默的赵亮只有没话找话说，赵亮只是敷衍应着，就觉得有点不对劲：“赵行是不是遇到什么难题了？"赵亮就把下午徐行长夫人打电话的事情说了一下。赵亮在说之前反复琢磨该不该把行长夫人打电话的事情告诉曹齐，几个月接触下来，他觉得曹齐是一个想做事、讲规则、能担责的人，应该告诉他。

曹齐听后也觉得这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要不直接跟徐行长把实际情况说了，徐行长知道刘晓生推荐的是皮包公司肯定是不支持夫人的推荐的。"赵亮思考着说：“这就直接把行长夫人得罪了，行长夫人是与行长朝夕相处的人，时间长了肯定会影响徐行长对我们的印象。再说了，明面上说是刘晓生的亲戚，可这个人与行长夫人是什么关系我们还不太清楚。"曹齐忙点着头：“是的，我听说行长夫人的妹妹嫁到了永济，不知有没有关系。”曹齐又说：“对了，小朱也是永济人，他最清楚，我明天正好去分行开会，找他了解一下不就明白了吗？”

赵亮马上端起酒杯：“这倒是一个思路，把人际关系了解清楚了，就知道问题出在哪个节点上。行，你了解后马上打电话告诉我。”

曹齐又说：“按说你来之前，都在传刘晓生要接一把手，虽然没接，但与上次他推荐这个公司有关，这次他还推荐，难道他不想今后还要进步吗？可他目前工作积极性还是很高的，他肯定还是想在你之后更进一步的。

赵亮马上把酒杯放下：“明天你不要再找小朱了，当领导司机的一般都是领导的眼线，你上午说了，下午他就会把你说的话传给坐在车里的徐行长。”

八

刘晓生已经完全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全力以赴支持赵亮的工作，而且支持的站位很高，也很细节。有一次开中层干部会议，到了时间，刘晓生分管的部门有三个人没来，刘晓生脸上马上就挂不住了，让信贷科长马上去找，他也一劲儿地拨打电话。以前出现这种情况他会主动为下属找理由说明迟到的原因，赵亮只能有气闷在肚子里。而现在他比赵亮还要管得严格，而且每次布置任务时要反复强调，这是赵行交代的任务，要他当成政治任务来完成。

刘晓生一言一行都在维护着赵亮的权威，其他副行长和班子成员更不敢有二心了。永济支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步调一致。支行一季度的各项任务都超额完成了市分行下达的季度任务指标，有的核心指标还接近了全年目标，比如存款完成了全年年任务的85% ，储蓄存款任务完成了全年任务。当然，在县域经济银行储蓄存款的增长主要在上半年，特别是一季度。

赵亮有些担心，刘晓生这么卖力，是不是想交换什么？是不是还是为了装修的事情？果然，季末数据出来第二天，刘晓生约着赵亮坐一下。刘晓生订的是离城区二十公里的一个水库大坝鱼头火锅店，这是在当地远近驰名的网红店。赵亮没来永济支行任职前就听说过，当人事科长时到永济支行调研时，前任行长几次推荐过，但赵亮当时还是很节制自己的食欲，从不到食堂以外的餐厅吃饭。因为这个，县市支行的很多行长副行长都说赵亮架子大，不好接近。特别是一些年纪比较大、资格比较老的支行行长更是把这条意见直接反映到了分行一把手。分行行长当然知道赵亮因为在敏感部门当科长，对自己要求比较严格，还帮着解释半天。但这次刘晓生约的这个局肯定不能拒绝，尽管这是典型的“鸿门宴”。

果然到了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刘晓生打电话告诉赵亮，说让赵亮先去，自已接一个人作陪，也没告知是谁。赵亮心里嘀咕着，这是要搬重量级的人物当说客呀。赵亮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下班的时候是杨冰沙开车来接的，车上副驾座还坐着她老公乔局，还有曹齐。赵亮想刘晓生这是要想演一出当年孙权门下的“群儒劝降"呀？赵亮准备坐到后排和曹齐一起，乔局马上下车把副驾的位置让出来，那个时候在小地方当领导，坐车一般是谁的职务高谁坐在副驾座，因为后排一般会挤很多人。赵亮马上摆手：“我们今天请你吃饭，你肯定坐在这个位置，况且又是你夫人开车，更应当仁不让。”

乔局硬是把赵亮请到了副驾座，让杨冰沙坐到后排：“我给行长大人开车，今天是我请客，这么长时间了，我也要尽地主之谊呀。”赵亮望着曹齐：“不是说好了我们请乔局吗？”曹齐马上回复：“刘行当时说是我们请，可乔局说是市里的陈市长也来，而且陈市长明确说是他请。"陈市长是市委常委、分管工业的副市长，赵亮来以后对行里工作很支持，特别是最近永济药业准备上市的这段时间，对行里所做的各项金融服务工作给予了高度肯定。永济药业上市在证监会那已经过审，上市的募集资金成了永济几家银行竞争的业务焦点，而这时分管工业的市领导的态度和倾向，对永济药业把募集资金选择哪家银行为归集资金监管行非常重要

赵亮反应非常快：“那肯定是我们请陈市长，我们很多工作都是靠市里领导支持和指导。正好也有很多工作给陈市长汇报。"赵亮又扭过头对后排的曹齐讲：“领导能来赏光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你赶紧给刘行打电话，说今天肯定是我们请市长。"赵亮这时判断刘晓生一定是接陈市长去了。

曹齐要打电话给刘晓生，乔局说：“刘行没有跟陈市长在一起，陈市长正好在水库那检查工作。"赵亮感到纳闷，但又不想表现自己不知道刘晓生去接什么人，这让行外的人觉得好笑。但赵亮内心却感觉很不满意，不知道刘晓生葫芦里装的什么酒。

虽然到水库鱼头火锅店只有二十多公里，但路况不太好，半个多小时才到。赵亮跟着乔局后面走到火锅店的包间，不到五分钟的工夫刘晓生也走进包间，跟着后面的一个人，身体还没进来，声音已经传到了包间：“赵行不好意思，来迟一步，本来是我请客的应该先到。"只见徐行长的司机小朱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朝赵亮走来。小朱满脸笑容：“徐行本来是放我半天假的，可临走之前北岩市政府要组织一个专项检查，在黄杏县集中，我只有先把徐行长送到黄杏，徐行长让我把车留下。我只有让刘行接我一下。"刘晓生赶紧把嘴巴移到赵亮耳朵边：“小朱是陈市长的连襟，陈市长是他妻子的姐夫哥。"赵亮这才知道小小饭

局人物关系的复杂。

赵亮一边满脸堆笑，一边也伸出手握着小朱的手摇动着：“那你不应该，领导的衣食住行出了问题，这个责任我们承担不起呀。”小朱说：“徐行长知道今天要请市里的陈市长，是他赶紧让我过来陪酒的。”

赵亮得知这层关系又把小朱的手抓得更紧：“今天你可要把你姐夫哥陪好，听说陈市长酒量非常好，也很豪爽。”可内心非常担心，他们这时把办公楼装修的事情提出来，如何应对？

不一会儿，陈市长和秘书小刘走了进来。赵亮马上迎了上去：“陈市长这是给我们节约费用，到这乡野路边店来是让我们体验基层生活呀。"陈市长一脸严肃地说：“这可是我们永济市的民俗特色美食呀，不比城里的鱼翅燕窝差。”

曹齐马上走过来笑着说：“赵行是开玩笑，他还真没来过这家特色美食火锅店，他能来品尝是托你大市长的福呀。”

大坝鱼头火锅的炖鱼确实比其他地方炖的鱼好吃，因为炖鱼有时想入味可保证不了鱼肉的鲜嫩，要保持鱼肉的鲜嫩又没有各种香料的味道。而这家美食店把刚刚从水库打捞上来的胖头鱼，放在他那硕大铁锅里炖得既鲜嫩又美味。

赵亮让陈市长坐在主位，他和乔局分别坐在两边，其他人正准备坐下的时候，陈市长却笑着说：“再等两分钟，还有一个领导要光临。”话音未落就听到了有人说话：“来迟一步，来迟一步，自罚三杯。”

随着话音走进了一个中年男子，陈市长马上起身迎了过来：“李检察长大驾光临，小店蓬华生辉呀。"李检却朝着赵亮握着他的手说：“赵行，我把你的领导请来了。”只见夏红超走了进来。陈市长说：“李检是我大学同学，现在也是我夫人的领导。噢，也是我们赵行夫人的领导。领导的领导不就是我们的领导嘛。"大家听着绕口令哈哈大笑起来，相互谦让中又重新排列了各自的位置。

夏红超硬是被安排在赵亮身边，夏红超告诉赵亮说：“今天早上过来检查案件质量，下午四点多就完了，本来准备回去的，李检说晚上有一个应酬，就留下来了，没承想是和你们一起吃饭。”夏红超见到赵亮心情美美的，脸上泛起涟漪般的笑容。

一场火锅宴，并没有出现赵亮担心的状况，大家在品味鲜美的食物中畅谈过往的友情。李检是北岩市检察院分管反贪和经济案件的副检察长，和陈市长在大学同学不同系，一个是法律专业，一个是经济管理专业，可鬼使神差在大二时分到了一个宿舍，两人都爱好历史专业，又经常在历史系蹭课。李检年长陈市长一岁是哥，陈市长是弟。火锅宴的开始阶段主要是陈市长和李检回忆大学的美好时光。两人说，一晃二十年过去了，从一个懵懂少年变成了主事一方的中年大叔，是赶上了好时代。说话中陈市长又开始八卦赵亮，你是用什么方式把我们夏市长的千金吸引过来的。赵亮说：“我那时要地位没地位，要文凭是部队的大专院校，地方不太认可，真有点獭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情节。”说得夏红超脸颊绯红。

虽然是农家美食店，大家硬是在这个简陋的乡村小店吃了有两个多小时，分别时几乎都是跌跌撞撞离开了饭桌，夏红超跟赵亮一起回到了永济支行客房。

夏红超赶紧给丈夫冲了一杯冰糖雪梨水，抱怨男人到了酒桌上个个都是英雄，喝完了个个又都成了狗熊。赵亮也附和着妻子：“是的，现在好像不在一起吃顿饭，不在一起喝顿酒，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夏红超心疼地问：“又遇上棘手的事情了？"赵亮很痛苦地摇摇头：“还不是装修的事，这里面还有陈市长的关系，今天他们就是把各种关系摆在你面前，让你看到无法破解的网，让你明白你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用权力和人情织密的网。”

夏红超也摇了摇头：“在职场上当领导真的像演戏，要在不同戏里演好不同的角色，要坚持纯真的自己，有时真的很难。”

不一会儿夏红超又兴奋起来：“我倒有一个‘围魏救赵'的办法。"“什么办法？"赵亮好像也一下清醒过来。

夏红超这时卖起了关子：“告诉你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个条件。"赵亮急切地回答：“只要能帮我渡过这个难关，什么条件都没问题。”

夏红超说：“还是我结婚时说的那句话，你是男人奔事业我理解，但千万不能因为奔事业而放弃应有的底线。千万不能不择手段。你现在总是说‘没有办不成的事，只有办不成事的人’。我不赞成这个观点，你还用‘白猫黑猫'论来怼我，我觉得是你思考问题的底层逻辑出了问题。”

赵亮听着妻子又要给自己上法治课，有些不耐烦：“刚刚小心翼翼地听了几个小时的领导教导指示，你又来搞警示教育。你还让不让我休息。”也可能是累了，也许又喝多了，不一会儿就呼呼睡着了。

九

赵亮迷迷糊糊似醒非醒看到一丝光亮，一看时间是凌晨1点多，夏红超坐着靠在床头，两眼红红的发呆。夏红超回忆着晚上丈夫的一系列言谈举止真的很难受，她觉得赵亮现在对自己的态度也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丈夫的关注不在自己身上了，以前丈夫和自己出席各种应酬，一直会观察自己的情绪变化，看着自己稍有一点点麻木，就会问自己是不是不高兴，有什么心事啦，没有一丝的忽略。而昨天晚上，丈夫的眼睛全都盯着别人，生怕别人不高兴。以前丈夫和自己出席各种应酬，总是问自己想吃什么，总会把好吃的东西夹在自己碗里，生怕爱妻没吃好。可昨天晚上，丈夫一直都在围着市长、检察长嘘寒问暖，把最好吃的菜及时转到两位领导面前。以前丈夫和自己参加完应酬回家，做的第一件是问她先休息还是再吃点水果，把她安顿好了，他才做自己的事情，点点滴滴浸透着体贴。可昨天晚上赵亮回到宿舍后，第一件事情是自己给丈夫准备冰糖泡雪梨，他却倒在床上不领情，更过分的是还对自己瓮声瓮气，真是反了天啦。夏红超越想越委屈，眼晴不停地流眼泪，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

赵亮赶紧扶着夏红超的双肩赔不是：“你不知道我昨晚上压力有多大，生怕他们提装修的事情，不招呼好几个领导，我今后真没什么好日子过。慢待老婆大人啦。"夏红超也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知道丈夫在这种场合只能在言语上趋炎附势、阿諛奉承，丈夫的表现应该没什么毛病。但夏红超心里就是过不了这个坎，女人深深爱着自己的丈夫，觉得丈夫有一点点的忽略就会闷闷不乐一整天，何况丈夫的变化很大程度上是理念发生了变化，把职场上的追求看得太重，如果是那样会更可怕。特别是回来后他对自己待理不理，还不耐烦了。

“我是不是又酒后胡言乱语、胡说八道了？”赵亮见妻子把眼睛转向一边更着急了：“职场上不就这样吗？你不招呼好各位领导，他会给你不断地设置各种艰难险阻考验你。过去你从没参加这样的饭局，现在突然亲临现场，肯定受不了。昨天晚上你不是说我们都是在演戏吗，你可千万别当真。你永远是我的女神，是我的领导，你永远在我心里都是主位。”赵亮回忆着昨天晚上是自己冷落了妻子，可那种场合不适合秀恩爱呀。

“我在你身边你都那样，如果我不在你还不更没有尊严了。"夏红超知道自己丈夫的秉性，相信自己丈夫的品德。丈夫的父亲是军人，后来转业在政法部门工作，丈夫在这样的家庭成长，是一个身正气和做人有格局的男人，这一点她并不担心。可她知道丈夫又是一个把事业和职业生涯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人，这样的男人会在“两难境地"折磨自己，有时会把正常人的心态搞得变形。她希望丈夫学会放弃，学会洒脱，学会适当地妥协。

夏红超说：“你当多大官，做多大行长，对于我们这个家来说并不重要，只要你健健康康，内心深处有约束的自由，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只要自己努力就行了。千万不要用‘挑战不可能'的超现实理念引诱你的欲望。

赵亮知道妻子说得很合理，但人往往是身在江湖身不由己，特别是金融行业在这种刚刚开始的竞争环境中，不进则退。但妻子的提醒也是不可或缺的，赵亮连忙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称是：“夫人说得极是。”

夏红超知道丈夫还是惦记着支行办公楼装修的事情，因为这事处理不好，可能得罪的是一连串有分量的人物，分行行长是丈夫的直接领导，陈市长是丈夫工作地的领导，李检是自己的领导，还有刘晓生是丈夫的工作搭档。如果这几个人产生共鸣，夏红超和赵亮将进入领导认为的“不可理喻”的生存环境。

夏红超知道赵亮做事的底线，让他臣服不该做的事情比杀他一刀都痛苦。夏红超把昨晚提出的“围魏救赵”的想法说了出来：“昨晚上吃饭时陈市长谈到了儿子如何优秀，马上要毕业面临找工作的事情，我哥也许能帮上忙。”夏红超的哥哥在省建设厅当人事处长。“何不利用这种关系把他儿子的就业问题解决了，他自然感激不尽，再把装修的事情一讲，他肯定会放弃原来不合理的想法。”赵亮听夏红超这么一分析，觉得柳暗花明又有出路了。

夏红超跟哥哥打了电话，把陈市长几子的情况一说，夏红超哥哥听后觉得不是太大的事，让陈市长把儿子的简历情况发一个邮件。又说如果陈市长能让北岩市的市政府领导给厅领导打个招呼就更稳妥了。

陈市长儿子的事情办得还真很顺利，儿子人职后陈市长要请赵亮和夏红超吃饭。赵亮趁机把装修的事情说了一下。陈市长哈哈大笑起来：“怪不得你那天吃饭那么紧张，原来你认为我是摆的鸿门宴，你太低估我们的觉悟了，说实话，我就是拿妻子没办法，走一个过场走一个流程，让妻子知道我为她妹夫的事请了你们。可在吃饭时候，我连半个字都没提吧。"赵亮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了，是自己小人之心了。事后赵亮把情况给夏红超一说，妻子“哼”了一声：“他那是假清高，如果你没给他儿子解决就业问题，他肯定不是对你这个态度。”

自从赵亮把陈市长儿子就业的问题解决以后，支行的班子成员和中层干部把赵亮当成神一样地供着。大家突然觉得支行来了一个活菩萨。而且认为赵亮行长本身也是能力超群，今后也会在省市分行里前途无量。现在这么近距离不搞好关系，今后人家当了大领

导，你想够都够不着。

赵亮每天的工作节奏开始加快，他的工作方式是渐行渐近的过程，是想静悄悄地变化，让一道工作的同事能够心悦诚服地认同自己所倡导的文化和理念。这样大家在共情的环境中工作即便再有困难，大家也觉得值当和快乐。

+

赵亮一进人工作状态，就忘了星期天。一连两个周末又没回北岩市了。夏红超以往探班都选择在节假日和周末的时候，现在她把10天的年假分拆5次分摊到想去的时间。

赵亮周末的时间比工作日还忙，而且只有周末才能见到平日以工作忙为借口不能邀约的人。永济市齐市长原来是省城下派的科技副市长，去年换届由副转正当了市长。市政府要对预算外资金账户进行清理，集中一两家银行好管理，永济支行在市里几家国有银行排名第二，服务考评更是每年评为第一，按说这次清理对永济支行没有多大问题。可听说市长夫人知道市长由挂职转任职，一干可能就是一届五年。市长夫人觉得每年几次探班太辛苦，也要从省城调到永济市工作。市长夫人也在银行工作，几家银行行长听说后都想让市长夫人到本行工作。市政府办周副主任是赵亮研究生班同学，也成了赵亮的眼线，听说市长要陪夫人周末去大坝鱼头店吃鱼头火锅，赵亮就急忙火燎地把夏红超搬来探班，制造偶遇市长的机会。

齐市长当科技副市长时口碑很好，主要是平易近人没有架子。赵亮因工作上的事情找齐市长帮忙，二话不说就解决了，但几次请齐市长吃饭都被拒绝了。齐市长对自己要求很严，一般只要不是招商活动都不会参加市里局委办和企业的宴请。当市长后，见面更难了，一是要预约，二是见的时间短。一般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不会去找市长，可这次不同，如果市长夫人到行里工作，可以得到政府的很多支持。

赵亮和夏红超上午十点半就到了大坝鱼头火锅店，夏红超并不知道自己是当救兵的，还自作多情地认为是丈夫想自己了，而且这次去鱼头店没叫任何人，可以享受二人世界了，心情特别好。赵亮选择了一间不太打眼又可以观察四周的包间，点好菜就要拉着夏红超游玩一下水库风景。夏红超认为菜点多了，两个人吃不了，可赵亮说吃不完的可以打包，他就喜欢这种鱼汤。

十一点半的时候，赵亮和夏红超从大坝朝鱼头店赶，隐约看见两个骑自行车的男女从身边飞过，赵亮看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知道是齐市长，赶紧拉着夏红超往鱼店赶。

赵亮和夏红超赶到鱼店时正赶上齐市长和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士在点菜，赵亮装着很吃惊的样子：“市长今天是要体验生活？"齐市长抬头望着赵亮：“哎，怎么今天没回北岩？”赵亮赶紧介绍：“这是齐市长，我爱人昨天就来探班查岗来了。”齐市长也赶紧介绍他夫人。两个女人在异地履行一样的责任，见面觉得格外亲切，彼此马上姐妹互称起来，齐市长和夫人也很自然地被请到赵亮已经点好菜的包间里。

市长夫人比较关注夏红超的探班情况：“你这又办案子，又要照顾刚上小学的孩子，还要担心远在二百多公里以外的爱人？女人要是遇到一个优秀的男人，除了外表光鲜亮丽，实际上是很辛苦的。"市长夫人嘴上说的是夏红超，内心是在诉自己的苦。齐市长已在永济市当了三年科技副市长，市长夫人肯定也在省城通往边缘县级市的公路上奔跑了三年。齐市长是个视野开阔，思维创新的政府官员，大有“我将无我"的境界，一门心思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了工作。市长夫人只有牺牲个人的事业，把心思放在照顾孩子和牵挂丈夫身上，几乎也没有了自我。当听说丈夫已成为新一届市长候选人时，她暗暗下决心结束这心挂两头的探班生活，正好儿子已考到上海的一所大学，她也义无反顾地向单位申请调往省域边界的小城工作。

夏红超听着市长夫人的诉苦，想着自己这探班生活才刚刚开始，如果丈夫像齐市长这样干了三年又要再干五年，那什么时候才

是一个头呀？

赵亮看着妻子和市长夫人有眼缘，谈得很投机，也不好插嘴，内心却很着急，找不到机会了解市长夫人对调来永济市安排工作的想法。

齐市长则向赵亮了解起金融机构对地方经济发展的想法，九十年代末，国企改革到了攻坚阶段，永济市的地方国企都开始改制，大都转变为股份制。县域金融机构对当地的企业都持观望审慎的态度，几乎把拉的存款都上存到省市分行，对县域企业贷款支持很少。齐市长上任后对这一情况已了如指掌，现在有意看赵亮如何解释这一现象。

赵亮显得很着急的样子：“市长，我们支行存款任务完成得很好，可贷款任务一直上不去，关键是永济目前的企业大都转成民营企业，而且以前一直处于亏损状况，符合增加贷款额度条件的企业很少。我们目前贷款的审批权限集中在省市分行，审批也比较严苛。"赵亮一边汇报一边观察市长的表情，看着市长舒展微笑的国字脸开始收缩严肃，又描绘起未来：“不过我们永济支行在北岩分行12家支行里贷款规模还是排名第一，而且永济药业上市后，省市分行对我们永济药业的授信(贷款)额度向上调整了很大。我们也一直在争取上级行对我们永济的支持力度。”

齐市长听着赵亮这样说，马上点起头来：“现在确实企业很困难，政府和银行都是为企业提供服务的，我们要对企业服务不仅平时要锦上添花，更要在企业困难的时候雪中送炭。"赵亮两眼看着市长不停地点头说“是是是”。

赵亮这时觉得机会到了，朝着市长夫人寻求说话的火候：“嫂子在省城银行工作，压力肯定比我们这小多了。"市长夫人好像一直在等赵亮问话的样子：“我也在市里支行工作，不过我一直在工会，因为老齐工作忙，我只有申请到工作压力小的岗位。”

赵亮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们支行正好缺一个工会主席，嫂子在省城工作见识厂，如果来一定是对我们工会工作巨大的支持。"赵亮已事前把齐市长夫人的情况给市分行领导做了汇报，徐行长支持赵亮他们给的条件。

市长看着自己的夫人与赵亮交流一直没插话，好像明白了赵亮这次偶遇是精心安排的，就把话给拦下：“北岩人民银行的姜行长前几天打电话还问起你的工作调动，你这还成了香悖悖啦。"齐市长实际上是替妻子拒绝赵亮这一想法。”

后来齐市长的夫人被安排在永济市人民银行，可夏红超却和市长夫人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齐市长也一直很关注和支持赵亮所在支行的工作。

国有银行开始剥离不良资产，永济支行在北岩分行算是资产质量比较好的经营单位，但不良率也超过了 30 % 。但随着国企改革的深人，很多正常贷款已开始出现向不良发展的端倪。按照分行的要求，对不良资产的认定要有“前瞻性”，说白了就是对收息难，但还没划入不良的贷款尽量朝次级、可疑、投失(这三类属于不良资产)三类赶。而且要求支行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赵亮又进入了“白 + 黑” 5 + 2 ”的工作常态。

夏红超见丈夫又一个月没回北岩，就打电话给赵亮，说准备休几天年假到永济来。赵亮马上回答，明天要到省分行去报审剥离不良资产的材料，估计要十来天。言外之意是不用来探班了。

赵亮和刘晓生还有信贷科的科长郭小舟、副科长杨冰沙和已调到信贷科做综合员的卢娟进驻了省分行招待所。工作流程其实很简单，总行、省分行对上报的材料审核后认为需要修改的就让支行拿回去再改，但所有支行都遇到了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就是改后的报告要重新加盖地方有关部门和企业的法人公章。离得近一点的支行可以连夜赶回去找政府和企业盖章，远一点的很难做到这一点。有个别的支行就临时起意动了歪脑筋，用萝卜章替代。卢娟把这事告诉了赵亮和刘晓生，刘晓生点点头：“这也不是不可以，过审后再置换真的印章。"说完朝着赵亮等表态，因为永济市到省城要七八个小时，几十家企业来回跑不现实。

赵亮却很坚定地摇摇头：“这肯定不可以，这么严肃的事情必须一丝不苟地对待，来不得半点虚假和马虎。"赵亮又对刘晓生讲：“这样你在这先盯两天，我回去找齐市长，给市领导汇报一下剥离的情况和需要政府和企业支持的诉求。"刘晓生说：“也只有让齐市长支持，政府有关部门和企业才能积极配合我们。”

齐市长听了赵亮的汇报非常重视，认为这对当地银行和企业都是好事，可以让银行轻装上阵，对企业也是一个机会。齐市长亲自召开了有关政府部门和企业负责人参加的会议，要求大家全力支持银行的资产剥离工作，做到随叫随到。

永济支行资产剥离审核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过审率达到了 9 5 % 以上。正好赶上周末，赵亮把省市分行的相关领导叫到招待所外面的一家酒店，表达一下感谢。可能是工作顺利，也可能是为了感谢省市分行的支持，赵亮开始了任行长以来的又一次豪饮。

赵亮几乎不知道怎么下的酒桌、怎么离开的酒店、怎么进的招待所、怎么开的房间、怎么上床睡的觉。迷迷糊糊像是有人一直在喊“赵行、赵行”，又迷迷糊糊听到“赵亮、赵亮”，可是眼晴怎么也睁不开。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被一个女人擦得紧紧的，吓得一下清醒了，赶紧伸过头一看，是夏红超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把头靠在他的身边。

夏红超见赵亮醒了：“怎么？酒不醉人人自醉，想着哪个漂亮女孩儿在你身边呀？”

赵亮着实惊出一身冷汗：“我还真怕是别的女人。”

夏红超又习惯地“哼”了一声：“昨晚打电话你不接，如果不是我连夜赶过来，还真有漂亮的小姑娘招呼你一晚上。”

赵亮脸红红的：“真是喝断片了，幸好你赶过来，要不真说不清楚了。”

夏红超说：“我来的时候，杨科长和卢娟正在这个房子里。”赵亮听后马上解释：“我当时真的不省人事，什么也记不清，只想躺在床上。我什么气力也没有呀。”

夏红超看赵亮的紧张样子笑了起来：“看把你吓得，昨晚刘行和郭科长都在。”

赵亮一下松了口气：“看来你能探班，真是及时雨呀，要不今后还不知传成什么样的故事呢？”赵亮对自己的人设一向看得很重要。

三年多的时间，省市分行没有接到一封反映永济支行和赵亮问题的来信和举报材料，也没传出赵亮的任何绯闻。这在北岩分行十二家支行是一个奇迹，也是永济支行设立以来的奇迹。赵亮想这既是组织和领导培养的结果，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妻子及时的“探班”。

夏红超一直担心丈夫会不会像齐市长那样长期在外地工作，赵亮的电话使夏红超悬在心上的石头落了地，这块石头就是漂泊在外的丈夫。

赵亮到市分行徐行长办公室报到时又听到了另外一个对夏红超不好的消息，原本安排赵亮在城区的市分行营业部（城区四家支行合并）任总经理，省分行却要调赵亮去离北岩更遥远的襄州分行升任副行长，这对在职场上奋斗的赵亮是一个天大的好事，可赵亮却不知道怎样向妻子开口。夏红超刚刚结束探班旅途，怎么能接受丈夫又到更遥远的外面漂泊？哎！这是命吗？

【作者简介】相一东，原名马向东，长期在金融行业供职，曾在《金融时报》《长江丛刊》《河南文学》和微信公号发表小说散文等作品。

责任编辑：曹桐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