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脾胃分治思想源流探讨叶天士胃阴学说及临床应用
作者: 郑琪珉摘要:脾胃之别自古有之,故治法不可一概而论,当审证求因、辨证论治。中医思想源流于《黄帝内经》,其论述脾胃相辅相成,分析生理、病理差异,提出“阳道实,阴道虚”的观点,奠定理论基础。东汉张仲景创六经辨证,从阳明病篇、太阴病篇阐述脾胃间症状、病机差异,使理论与实践初具雏形。金元时期李东垣所著《脾胃论》虽偏重论脾而略于论胃,但脾胃体系逐步完善,此后刘河间、朱丹溪逐步提出养阴观点,使养胃阴理论初步形成,清代叶天士遵《内经》理论,兼采仲景、东垣之长,吸纳河间之法,重视濡养胃津,固护阴液,拓宽脾胃病治法,至此胃阴理论趋于完善。然当世之人常以治脾之药笼统治胃,误治甚矣,鉴于此,本文强调胃阴治疗重要性,为脾胃分论而治提供新思路。
关键词:胃阴;叶天士;思想源流;辨证论治;脾胃
中医学自先秦之始十分重视脾胃系统。脾胃为后天之本,运化水谷化生气血,濡养全身四肢百骸。金元之前,历代尚无专著细论脾胃之用,系统阐述脾胃之治。时至金元时期,东垣创《脾胃论》,使中医治疗脾胃之病有相对完善的理论依据及临床实践,进而产生“内伤必法乎东垣”“脾胃法东垣”之说。《脾胃论》影响重大且深远,其中阴火论为其核心,认为脾胃虚弱,水谷精微不得输布,中焦郁而化热,他脏不得濡养。益气、升阳、散火被视为治疗脾胃病的重要手段,然甘温补益之品多辛温燥热,与胃喜润勿燥的特点背道而驰。后世医家只知重脾而略胃,实则误矣。浅析脾胃分治之源,讨论叶天士胃阴理论的形成、发展及运用,并提出治疗脾胃之病当重视胃阴。
1脾胃分治历史源流
1.1 源于内经,奠定基础
脾胃为后天之本,受纳水谷,化生气血,滋养全身。脾胃之论历史悠久,最早可追溯至先秦时期,《黄帝内经》从脾、胃生理功能、病理状态、解剖结构等方面阐释两者异同。脾胃关系最为紧密,两者相互协同以养全身五脏六腑,肢体关节[1]。《素问·灵兰秘典》中提及“脾胃者,仓廪之官,五味出焉”,指出脾胃生理作用;《素问·五脏别论》中提及“胃者,水谷之海,六腑之大源也,五味入于口,藏于胃,以养五脏气,气口亦太阴也”,点明脾胃间关系。《素问·经脉别论》中提及“食气入胃,散精于肝,淫气于筋……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详细阐述胃主受纳水谷,脾协助胃运化、输布水谷之精于全身,说明两者关系紧密,相辅相成。《素问·太阴阳明论》中提及“四肢皆禀气于胃,而不得至经,必因于脾,乃得禀也”“脾为胃行其津液”,充分反映脾胃之间的协同作用。由此可知,先秦时期中医学对脾胃差异已形成理论基础。
1.2 仲景辨证,六经分治
张仲景首创六经辨证,阳明、太阴分篇而论,其中胃病归属阳明,脾病归属太阴,为后代医家提供宝贵的诊疗思路和经验。《伤寒论》阳明病提纲证“阳明之为病,胃家实是也”;太阴病提纲证“腹满而吐,食不下,自利益甚,时腹自痛”。两者病变不尽相同,是对内经“阳道实,阴道虚”的继承与发展[2]。不同病证治疗差异明显,阳明虚寒证临床表现为不能食、食谷欲哕、大便初硬后溏等。太阴寒症则见自利不渴、自利益甚,仲景言“当温之,宜服四逆辈”,以温中散寒,健脾燥湿,后世温运健脾亦源于此。对于阳明腑实热证则当以急下存阴,根据病情轻重不同选择不同方剂,如峻下大承气汤、轻下小承气汤、缓下调胃承气汤。仲景十分重视津液存亡,若阴津不足则用玄参、生地以滋阴。《伤寒论》条文71载“太阳病,发汗后,大汗出,胃中干,烦躁不得眠,渴欲饮水者,少少与饮之,令胃气和则愈”,说明固护胃阴之重要性;若热盛伤津,则予白虎加人参汤,方中石膏清热、知母凉润,以固护阴液,可见东汉时期已有重视胃阴的思想。
1.3 东垣学说,脾升胃降
李东垣历观《内经》诸篇,认为元气与脾胃关系紧密[3]。《脾胃论·脾胃虚实传遍论》中有云“元气之充足,皆由脾胃之气无所伤……而诸病之所由生也”,强调了先天元气影响脾胃之气,后天脾胃之气滋养先天元气,脾气受损,则百病始生[4]。其论重视脾胃的同时,也强调脾胃关系密不可分,如“胃既病,则脾无所禀受,脾为死阴……脾既病,则其胃不能独行津液,故亦从而病焉”。脾、胃两者相辅相成、相互影响,协同发挥作用,这与内经观点相契合。
纵观东垣之方,其重视阴火,以补脾为主。即脾胃虚弱,水谷精微不得输布,中焦郁而化热,他脏不得精微濡养,益气、升阳、散火被视为治疗脾胃病要法,如补中益气汤、调中益气汤、升阳益胃汤等,其用药多以辛甘温之药升阳。李东垣认为脾胃是人体气机的枢纽,提出“升已而降,降已而升,如环无端,运化万物,其实一气也”。治胃之方如宣郁火之升阳散火汤、清胃火之清胃散、清阳汤等。胃气升发有赖于脾的作用,即脾居中央,禀气于胃以灌四旁,脾胃运化所剩之物,有赖于胃腑下降,方能不滞受纳,如调中益气汤中柴胡助脾气上升,木香、陈皮助胃气下降[5]。东垣治脾胃之法、所著之方、灵活用药,诚前人所未备,故脾胃学说对后世影响深远。脾胃之病不尽相同然后世医者若缺乏深究,将脾胃合论、合治,以治脾之药笼统治胃,则易致误。但东垣之论亦有局限,胃阴之理法方药尚无详细论述。
1.4 河间丹溪,润泽滋阴
刘完素,世称刘河间,作为寒凉派创始人及温病学奠基人,对后世朱丹溪、叶天士等人影响深远。其重视“胃中润泽”的生理特点,实为胃阴理论之雏形。《素问玄机原病式》曰:“故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受气皆在于脾胃,土湿润而已”[6],强调脾胃为机体之本,同时指出土中润泽,水土相合,是万物得以生长的前提。因此,脾胃也要保持润泽,才能发挥其后天之本的作用[7]。根据脾胃的生理特点不同,刘氏指出:燥脾润胃即为补,顺应内经脏气法时论观点,后世《内经素问吴注》将其概括为“顺其性为补,反其性为泻”[8]。刘完素推崇“火热论”,然而其治疗不只用寒凉药物,还顺应脾胃特点滋阴降火,提出“养阴退阳”的思想,治疗湿热痢疾所创芍药汤,苦寒、温补并施;人参白术汤治疗中消,益气养阴退热,用甘温润药养阴以敛虚阳,平衡阴阳以制阴火。此与李东垣脾胃虚弱,内郁阴火截然不同,相互补充完善脾胃理论,为后世胃阴理论奠定基础。
朱丹溪继承河间学说,创新性地提出“阳常有余,阴常不足”的观点[9],并由于创立滋阴派,尤重脾土之阴。《局方发挥》指出:“脾土之阴伤,转输之官失职,胃虽受谷不能运化,故阳自升阴自降,而成天地不交之否”。其所认知脾阴理论不仅是脾阴虚,还包括胃阴虚,脾胃气机升降有度才能运化疏布水谷精微[10]。丹溪之论既是对刘完素“胃中润泽”的深化,亦为临床治疗思想继承刘完素滋阴降火之法,强调养胃滋阴,使得胃阴理论得到进一步发展。
2叶天士胃阴学说
叶天士为清代著名医家,其本人著述甚少,当下流传著述多为学生、后人、托名所撰,故脾胃相关理论及临床实践散见于各处,如《温热论》《临证指南医案》《叶氏医案存真》等[11]。
2.1 胃阴亏虚
叶氏认为致使胃阴亏损原因有燥热、久病不复、药伤胃津等。胃阴亏虚则生虚火,虚火无以消纳五谷,常表现为不饥少纳,此乃“邪火不杀谷”是也。叶氏反对运用四君子汤、异功散等治脾药,认为清热之药易伤阴,养阴之药易碍胃,主张根据“阳土喜柔”的特点,用甘凉濡润的药物以养胃阴。胃阴得养,津液来复,胃即通降,以达“胃宜降则和”。故常用北沙参、麦冬、玉竹、石斛、蔗汁、天花粉、生甘草等药以养胃阴,起到“甘守津还”之效。后世医家吴鞠通根据叶天士这一用药特点,总结出沙参麦冬汤、益胃汤等,为养胃阴之法提供参考。
2.2 肝胃阴虚
肝胃阴虚的病因有饮食不慎、情志不畅、素体阴亏等,证见胁痛、干呕、心烦急躁等。其中情志不遂者,肝气郁结,或有犯胃,或病不及胃,其治法稍有差异,当稍加辨别。肝阴亏虚,胃阴尚可,叶氏法仲景之意,提出“务在先安未受邪之地”,肝气郁于内,横逆犯胃,当先安胃土而后制肝木,不可过用燥热之药,以伤胃阴[12]。若木火无制,致使胃中阴津枯竭,当以粳米养胃阴、木瓜味酸以救胃汁,麦冬、石斛之属亦可加入。肝者将军之官,内寄相火,赖肾水制之,情志不遂则邪火内郁,其性甚烈,横犯中土则不饥不食,风火上冲则眩晕、呕逆、癫狂,此症当以疏肝泻火,补胃土之阴,杜木火乘侮,病可消矣。
2.3 肺胃阴虚
肺胃阴虚者,大多为外感热邪入里,日久损及肺阴,或胃中燥火,炼灼肺金,故导致肺胃阴皆虚,出现饥不欲食、咽干舌燥、咳痰不爽、大便难排等症状。肺属金,为娇脏,主气司呼吸,在五行关系中与脾土属“母子相生”关系。“法当补养胃阴,虚则补母之治也”。肺为水之上源,赖于脾胃输布,若胃阴不足则无津可布,故肺胃阴亏。叶氏治法遵循“甘凉养胃,上以供肺”,投以甘寒凉润之品,治以清养津液、肺胃和降,以达“胃土日旺,柔金自宁”。用药多以桑叶、麦冬、石斛、杏仁、芦根、沙参、白扁豆等滋养肺胃之阴。
3临床应用
叶氏临证重视滋养胃阴,除了在脾胃病证治中运用养胃阴之法,还见于虚劳、咳嗽、呕吐、失音、血证、不食等各病案中[13]。《临证指南医案·咳嗽》记载叶氏治张案:“入夏嗽缓,神倦食减,渴饮……筋骨不束,两足酸痛。”其温邪损耗津液,胃阴已伤,肺胃之阴互相影响,运用麦门冬汤滋养肺胃二阴。外感温邪、燥邪、药食所伤、素体阴亏等均损其胃阴,胃中阴液不足,土不生金,肺胃皆虚,虚则补其母,多清养胃阴,津液上供,土旺则生金。《临证指南医案·吐血》治徐案云:“阴脏失守,阳乃腾越,咳甚血来,皆属动象。静药颇合,屡施不应。乃上下交征,阳明络空,随阳气升降自由。先以柔剂填其胃阴,所谓执中近之。”本案中,叶氏认为应当先投以甘凉濡润之药,选用麦门冬汤填补胃阴。此外,叶氏还提出“温邪上受,首先犯肺”,上焦肺气受犯,肺气难以宣肃,温邪伏于周身,劫耗其阴,久则骨酸背楚、脘闷不饥,不欲纳食,燔灼肺络,又因肺喜润恶燥,此时上焦不仅消耗津液,还难以疏布阴液,故治宜以轻清宣透为先,并重视“保胃气,存津液”之法。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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