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酱文化”
作者: 刘忠焕国人的一日三餐中,酱是少不了的佐料。秦汉时期,人们还没有发明用来炒菜的铁锅,做菜除了脍炙就是蒸煮,烹调方式很简单。既然没有更高级的烹饪方式,那就在佐料上下功夫,于是,“酱”便得到充分运用。宋人陶谷在《清异录》里说到:“酱,八珍主人;醋,食总管也。”意思是说,如果没有酱的话,饮食也就没有体统了,可见,酱是餐桌上不可或缺的食物。吴自牧的笔记《梦梁录》更是记录了南宋临安“人家每日不可阙者,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便是后来俗语“开门七件事”的由来。
关于酱的起源
追溯国人食酱的历史,实在悠远、绵长,说不清是哪个历史时期出现的。由于酱具有容易稀释而难以保存的特性,到目前为止,在年代久远的文化遗址考古发掘中,均未见到古代酱的实物遗存,因而也就很难用考古成果来实证酱的起源。
不过,本人对先人发明的这个“酱”字倒是佩服有加。《说文解字》上说:“酱,鹽也。从肉从酉,酒以和酱也;片聲。”从字形上看,下半部的“酉”是酒缸,上半部右边的“夕”代表肉,这说明远古的酱并不是今天最常见的豆酱、面酱,而是肉酱。

在先秦时期,酱的意义远远超过果腹的功能,因为它是一种礼仪的象征,故孔子才说出“不得其酱,不食”的话。这种独特的酿造品能够调和五味,调剂人们的生活,是中国人餐桌上离不了的调味品,山珍海味加上酱立刻变得活色生香。《礼记·内则》里说的更具体:“膳:挪,腫,曉,醢,牛炙。醢,牛胾,醢,牛脍。羊炙,羊,醢,冢炙。醢,豕,芥酱,鱼脍。雉,兔,鹑,鷃。”可见,秦汉先民吃饭时,都要用不同的酱蘸着吃。
南北朝时期的《齐民要术》,对制酱过程进行了较为详细的记述。如“作酱法第七十”里就有如下作酱的方法:豆酱法,用春种乌豆;肉酱法,牛、羊、鹿、兔皆得作;鱼酱法,鲤鱼、鲭鱼第一好,鱼亦中,鱼、鮐鱼即全作;麦酱法,用小麦作;榆子酱法,用榆子仁作;虾酱法,用活虾作;藏蟹法,用河蟹作……可见,在南北朝时期,人们已经开发出多种不同口味的酱。
那么,这么多种酱,到底哪种更好吃呢?古人认为,酱料越腥膻越好。腥在今天无疑是重口味的,但在古代却是好酱的标准。毕竟,先民食物匮乏,有时连蜗牛、蚂蚁卵、鱼籽都吃,如此腥膻的东西怎么下咽呢?于是,古代先民经过长期的实践找到了最好的办法一一发酵。通过发酵,容易腐败的食物可以长时间储存,各种肉酱便被制作出来了。
与酱有关的器皿
在古代,制作和盛放酱的器血又是什么样的呢?
央视纪录片《中国酿造》第4集“酱是百家味”里说道:“肉酱,中国的第一种酱,这一时期的青铜器中,羞鼎和豆很可能就是盛肉酱的工具。”羞鼎,又称陪鼎,羞就是滋味鲜美的调味品,用牲及禽兽肉为主料制成;豆,最早用于盛放黍、稷,后来演变为专门盛放腌菜、肉酱等调味品的器物。
广西合浦汉代文化博物馆收藏了5000多件汉代出土文物,其中青铜器和陶器的饮食器颇多,如青铜器里的鼎、盒、壶、钪,陶器里的瓮、罐、魁、卮、簋、樽、盘、杯、提筒、瓿、盒、碗、钵、勺等,几乎囊括了所有与饮食有关的用具,里面肯定也有用于制酱和盛酱的器皿。
其中,陶瓮的数量颇多。说起来,陶瓮在汉代合浦郡民生活里的用途还是十分广泛的,就如《急就篇》颜注所概括的:“瓮谓盛酒、浆、米、粟之瓮也。”这说明陶瓮既可用于装固体的粮食,又可用于装液体的酒水,还可以盛酱料等半流体食品。
有一件出土于丰门岭26号墓的青铜格盒很是别致,其内分五格,中为圆形,外圈等分为四格,如同现在的一个糖果盒。该件文物出土时,盒内还有灰黑色的果核。陶器中的三联罐、四联罐、五联罐等,其用途跟上述的青铜格盒一样,可以推断是盛装各种腌菜和酱料的,古人在吃饭时就着联罐里的酱蘸着吃,就如同现在餐桌上的调味碟子。

流传至今的酱香
汉武帝当年设置合浦郡,是因为这里有一条不算很长但很重要的南流江,它联通着珠江水系和长江水系,是汉代出海贸易最便捷的通道,合浦郡也因此成为了汉代海上丝绸之路始发港。
合浦郡出产优质的珍珠,加上拥有南疆出海贸易始发港的地位,从海外进口的玻璃器物(古称璧琉璃)、玛瑙、琥珀、水晶等奇石异物颇受来自于中原王公贵族的青睐,于是纷纷前来合浦郡抢购。因此,合浦郡靠着南流江兴盛起来,出现了船只往来频繁、商贾云集的盛况。南来北往的人们到了合浦郡免不了要吃喝拉撒,也免不了会带来不同地区的生活习惯,更免不了带来最下饭的酱。
濒海的南流江冲积平原土地肥沃、气候温和、灌溉便利,稻作生产应该很普遍且收成不错,而不会像《后汉书·孟尝传》所说的“郡不产谷实”。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合浦郡不出产“谷实”,人们也需要吃饭,而吃饭时必定要蘸酱,这是当时的生活习俗使然。于是,制酱工艺便根植于合浦郡民的心里,并一代代传承下来,在两千年后的街头巷尾,仍散发出阵阵的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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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有风味的沙蟹汁
央视纪录片《中国酿造》第4集“酱是百家味'中,还介绍了当今西双版纳傣家人仍保留着的螃蟹酱。他们爱吃螃蟹酱,最初是为了应对食物的匮乏,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习惯。今天的傣家人仍离不开螃蟹酱,他们将米饼烘至软糯,再抹上辛辣、刺激的螃蟹酱,可以帮助生活在热带雨林里的他们祛湿、消暑,味蕾和精神都为之一振,日子也变得有滋有味。
纪录片里也记录了傣家人制作螃蟹酱的过程。他们将螃蟹洗干净后倒入石白中,加入羊奶叶子、香茅草、野花椒叶等一同舂碎。经过多次撞春和过虑后,将过滤出的浆液倒入陶坛并静置阴凉处,待雨林深处的微生物活跃起来,一场天人合一的酿造就悄无声息地完成了。
在合浦沿海包括整个北部湾沿岸,也有相似的螃蟹酱一沙蟹汁。海边人将不堪食用的小沙蟹抓回来,清洗干净后去掉脐盖,放进石白里加盐舂碎,再装进玻璃瓶密封,置于太阳底下晒1个月即成。撞舂的时候,要加适量的大蒜、生姜、白酒,以调和腥味。以前还有人加一块肥猪肉进去,以便中和其烈性。虽然沙蟹汁闻起来有一股腥味,但吃起来却咸鲜可口,别有风味。本地人用沙蟹汁蘸白斩鸡或者煲豆角,实为一绝。

在制酱的季节上,贾思勰在《齐民要术》里作了介绍:“十二月、正月为上时,二月为中时,三月为下时。用不津(漏)瓮,瓮津则坏酱置日中高处石上。”从中可以看出,冬季是制酱的最佳时机,不过,北部湾地区的人民制作沙蟹汁时却完全相反,他们一般视夏季为制酱的最佳时机,因为这时可以获得最充分的发酵,香味也最为醇厚。
从肉酱到豆酱
通过前文可知,先人们最开始制作的是肉酱,用黄豆来制酱的时间要迟一些,大概出现在东汉时期。那时候,东汉实行“罢盐铁之禁,纵民煮铸”的政策,允许私人自由制盐。有了更多的食盐,人们便尝试着制作莺素不同的酱。
夏天的阳光促使大豆奋力生长,为制作豆酱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原材料。于是,富含蛋白质的大豆从东汉开始渐渐取代肉类,成为制酱的主力军。人们将大豆干蒸、去皮后再湿蒸晾凉,混合食盐、酱油、麦曲和香料等装进瓮里密封。发酵后的大豆要想出味,还要经过至少1个月的晾晒。白天,阳光逼出杂质,浓缩糖分;夜晚,露珠渗入,稀释盐卤。为了制出好酱,人们不得不顶着烈日翻酱,翻动时动作还得轻柔些,否则会破坏氨基酸的释放。
如果说肉酱是人们应对食物匮乏的一种手段,那么豆酱则是人们进一步追求丰富饮食的结果。所以,即便如今人们的生活已经极大丰富,却仍然想吃并且离不开那口酱。尤其是东北人,每到冬天就会腌上几坛子酸菜外加一缸酱,用以度过食材匮乏的漫长冬日。
清代美食家袁枚对制酱颇有心得,他在《随园诗话》里说到杭州人作酱,盛器上必书写“姜太公在此”五字,这是因为姜子牙不善于“将兵” (统率士兵),而善于“将将” (统帅将领)。杭州人把酱比作厨房里的姜太公,可以“撒豆成兵”,化腐朽为神奇。
后来,酱的品种日益丰富,出现了豆鼓、酱菜、腐乳等各种酱的衍生品,甚至出现了“百家酱,百家味”的谚语,形成了独特而厚重的“酱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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