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女人的家庭治疗故事(下)
作者: 贺琼《三代女人的家庭治疗故事》上、中两篇呈现了女儿的“症状”跟家庭的关系,接下来我们看看治疗师对家庭做了哪些扰动和干预,家庭又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不要太快改变
策略派家庭治疗大师杰克逊·沃茨拉维克说过,不要让家庭太快改变。意思是,人们面对改变总是会阻抗,尤其是当某一个人出现“症状”带来好处。而悖论干预,也就是不管服从或抵抗,她们都将立于不败之地,反而促使改变的发生。
于是,第三次治疗时,我跟家庭成员商量:“我不确定这个治疗怎么样才能帮到你们。我觉得可能乐乐的状态变好了,会失去更多。所以,这个治疗你更希望是帮助你不变还是怎么样?
妈妈先回答:“我当然希望乐乐能开心,正常学习,哪怕不去学校,在家也可以学。不然我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我继续问道:“当说到以后的日子,您想象的是2人、3人还是4人的日子?”妈妈说:“我希望是乐乐跟我和我老公3个人,或者像之前那样4个人一起住。但我感觉不太可能。”
我问:“你们之前在一起商量过吗?”姥姥说:“好像现在乐乐只能先在我身边,说实话我在她新家也不太自在,还是待在自己的老地方舒服。”
我指出来妈妈和姥姥的意见是不同的,乐乐这时看看她俩又看看我,说:“现在这样也可以,或者让我也出去住。我能不能搬出去住啊?”这时乐乐转向问她妈妈。接下来,妈妈一顿教育说她还是未成年人不能自己出去住等等,乐乐不高兴地撇撇嘴不说话了。
扰动家庭旧有的互动模式
我留意到,当妈妈和姥姥想法出现不一致时,乐乐就会主动干涉,把可能的冲突之火转移到自己身上。这次,我稍微做了一些扰动,继续让妈妈和姥姥协商。
我问姥姥:“您希望乐乐留下来,而不是您女儿留下来?”姥姥说:“她结婚啦,当然跟她爱人一起住,他们又没时间照顾孩子,只能放我这了。”
“可是,这样一来,妈妈好像也不安心?我看您在往两头跑。”我问道。妈妈说:“我其实现在工作也没有那么忙了,我自己也能照顾好她。但可能我妈已经习惯之前照顾乐乐的生活了,对老人家来说改变是很难的。”
我问妈妈和姥姥:“你俩似乎都表达出,可以不靠对方就能照顾乐乐,姥姥觉得妈妈可以放心住过去,妈妈觉得乐乐可以跟姥姥一起去新家。你们觉得乐乐可能会更赞同谁的想法,或是她有其他想法吗?”姥姥和妈妈竟然一致推测,孩子愿意跟妈妈一起住。
我接着问乐乐:“你听到她俩都说你更愿意住妈妈和继父那儿,你怎么想?”她说:“那我觉得好像更走不了。”我好奇地问她:“什么阻碍你走?”乐乐沉默了一会说:“也不算阻碍,可能我跟姥姥更熟悉一些,就我妈跟叔叔住也挺好。”我反映她似乎有些纠结:“所以乐乐你其实可以自由选择,但同时你也不能确定,你好像要把妈妈和姥姥都考虑到。”乐乐说对。
我继续尝试指出她们缠结的关系:“所以你举棋不定,比如先去新家住了一段时间,又跟姥姥搬回原来的地方,有一个重要的意义是,你看到你们4个人住在一起时,姥姥跟妈妈和继父的矛盾会多一些,回到原来的家,更能帮助她们母女之间解决问题,你也才好安心开始自己的发展和生活?”
乐乐点头称是,并补充道:“其实我妈现在也没那么想工作的事,她也不可能一直跟我们,总要有她的生活。就像刚刚说的,我觉得跟叔叔在一起后,她有很多改变,也不错。我姥姥这些年已经不怎么接触新事物了,很难改变的,只要她少唠叨我还是可以过的。”我说:“所以有一种可能性就是继续现在的方式,妈妈跟叔叔一起生活,时不时回来。从姥姥那多争取些个人空间,同时你也能陪伴姥姥?”乐乐点头。

未来式提问找到可能性
接下来,从妈妈口中我这才知道,原来姥姥自从姥爷去世后,这十来年都不怎么出门了,全身心都投入在女儿和这个更像是“小女儿”的宝贝孙女身上,从衣食住行、学习或工作、交友各个方面提意见,不断劝她们听自己的,哪怕亲子关系出现裂痕也在所不惜。现在姥姥的两代“女儿”都长大了,一个成家了,一个快要成年离家。要帮助两代女儿摆脱对家庭的过度忠诚,让亲子之间建立更清晰的边界,又能在需要的时候彼此联结,我还需要做一些工作。
我好奇姥姥有没有考虑过她今后的生活怎么过。当我用未来式提问她:“您女儿有新的家了,假设有一天孙女也去上学了或是离家后,那时您的生活会是什么样?”这一问让她似乎愣住了,过了一会,似乎又带着一些神气说:“如果没有她俩,那我就负担少多了,我就在家种种花,出去旅游呗。”“如果她需要,姥姥指着女儿笑着继续说,“我也可以去给她帮忙,我看人可准了。”看来,在姥姥的心中,始终放不下的更多是女儿,担心她所托非人。接下来,妈妈说道:“我可不需要你来帮忙,你想来住就住段时间,或者你在家种花,我带你去旅游就挺好的。”果不其然,这言下之意还是拒绝了她妈妈对她新生活的干涉。
调动家庭的自组织性
此时,本次治疗也接近尾声,于是我根据她们谈到的这些期待的变化,布置间隔日作业,两周的时间,其中周一、三、五姥姥不管孙女,就是做饭、种花,周末有一天妈妈带着姥姥出去玩,像是提前体验她的退休生活。周二、四、六还像现在这样,姥姥催促孙女吃饭、不要玩手机,多劝她去学校、并指导女儿的感情和怎么管教孩子。周日三个人商量决定怎么过。为了把低动力的乐乐调动起来,我把这个作业的监察员角色交给她。
两周后,她们如约而至。这次姥姥最先进来坐进沙发靠里的位置,妈妈坐中间,女儿坐在左边。我问最近的作业情况,姥姥先回应说:“我最近都不唠叨她们了。”乐乐纠正说:“第一周她根本做不到,我妈反复提醒她,后来几天就还好,吃饭就叫我一两次,我觉得很好。”妈妈也说到好的变化:“乐乐在家的作息也有所调整,白天能上几节课。自己也能少操心。”而且她还计划了带妈妈去旅游。接下来,这个三代女人家庭对家庭新的生活安排讨论起来……
系统式家庭治疗讲究“曲线救国”,一般先不直接针对某一个人的目标,如“症状”进行改变,甚至对改变保持中立。正如家庭治疗大师李维榕在《家庭生病了》一书中说的,孩子就像一面镜子,反映家中百态;孩子也像一块海绵,吸收家中的喜怒哀乐。那么,家庭治疗就如隔山打牛,对家人的互动模式做一些小小的扰动,帮助她们调动和整合此前没有被看到的内在、外在资源,家庭就会自行组织调整。当家庭每个人都能看到和承担自己在互动循环中的责任,调整到合适的位置,家庭中的资源就仿佛水流般流动起来,家庭的改变也随之而来,孩子的症状自然会减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