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与为文的真实

作者: 张均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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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自画

我叫张均熠,生于苏州。我平时经常阅读,涉猎广泛,尤其喜好历史、文学方面的书籍,对于中国古代史的整体架构有清晰的认知,并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我对于古诗词有浓厚的兴趣,经常在网上与网友玩飞花令与诗词接龙。除此之外,我还喜爱书法与绘画等,算是一名文艺小青年。

年轻的学子欲为文,提笔,终不知如何起首。他望向窗外,只见白日当空,群鸟乱起,“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心中颇有此感。不过现在未及弱冠的他,还是那上了层楼、强说新愁的状态。

年轻的学子谈起至文,追忆过往。

北宋嘉祐二年三月的一天,东京欧阳修的府前,像是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人头攒动,沸反盈天,气氛颇为紧张。千百人聚于途中,皆神情汹汹,喜怒形于色。

宋初的治国理念,是开创一个文治之国,执政大臣也多是出身科举、享誉文坛的知识分子。宋中进士,不出几年就可进阶为达官显贵。照说进士登科本是不多年一次的常例,旨在选拔人才,以彰国事。但看今年发榜的情况,似乎大有不同。

白日道途,车马不行,痛斥怒骂接踵而来,落第举子谤以恶意,以为欧阳修、梅尧臣等今年礼部贡举主持科考的考官提掖偏私,断学人达仕之路也。且在闱内和唱作诗,自命五星,视我辈如春蚕蝼蚁,是为不公。更有生撰《祭欧阳修文》扔进他家,嚣张毒辣,可见一斑。

欧阳公早年深谙五代文风的浓脂粉黛,明其寻章摘句,但求“诗赋欲丽”而不惜肢解文意,以致诡怪不通、艰涩生僻,故对此深恶痛绝。他偶然读到韩愈,知其晓畅通达,纯乎古体。发扬其文,必能革新颓势,以正文风。

气度不凡、咄咄逼人的刘几率先发难。此人国子监考试高中头名,一时声名大噪,颇为得意。欧阳修见此,心中便明。

适时士人多狃于旧习,文风多追求新奇与生僻,一时难以变化,刘几其辈正是典型。其人卷中一句“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支离破碎,言不明,意不领,欧阳修续批“秀才剌,试官刷”,朱笔一挥,予以黜落。

此次省试,欧阳修但求革新,欲开通达文学之新风。故许多于地方高中且沾沾自喜的举子,纷纷落第。然删繁就简,重重压力之下,居然真的有人脱颖而出,一鸣惊人。其人才情横溢,气象峥嵘,文辞横肆,雄辩滔滔。《刑赏忠厚之至论》一文,人言“下笔千言,倚马可待”,以为天才。欧阳公言:“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年轻的苏轼,于此初露锋芒。

论诗论文章,年轻的学子又思忖起来。小窗之外,风烟甫定,于此落笔,方可一试。人言楚辞汉赋、唐诗宋词,而汉赋提及最少,唯司马相如一篇《子虚赋》,其曾自言“合綦组以成文,列锦绣而为质,一经一纬,一宫一商,此赋之迹也”。写之殚精竭虑,无所不用其极;读之令人畅快淋漓,拍手会意,却终于发现虚有其表。轼登科后作《谢梅龙图书》称:“夫惟简且约,故天下之士皆敦朴而忠厚;详且难,故天下之士虚浮而矫激……诗赋将以观其志,而非以穷其所不能;策论将以观其才,而非以掩其所不知。”经典传世,皆从简也。渊明谓之真,乐天谓之俗,王、孟诗出山水,更乃诗画相交,于平易处得自然之谛也。而对于自唐以来就不断发起的古文运动,则更是代代相承,绵绵不绝。韩文忠韩公,“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柳宗元柳子厚,《捕蛇者说》,《永州八记》,不朽之作多传于后世;欧阳修文忠公,一代文宗,“文从字顺”,“诗穷而后工”;更有苏舜钦、梅尧臣、宋祁……前人大厦,日趋稳固。

故此,现在留给苏轼的世界仍然宽阔,少时诵出“雪片落蒹葭”一句,才华初露,不啻惊人之句;赏《庆历圣德诗》,曰“此天人也耶,则不敢知;若亦人耳,何为其不可”!胸中豪气,足以见得。省试之后,制策考试,入得三等。而此制策入三等者,自宋以来唯吴育与轼耳。今适在京,鲜衣怒马,文辞恣肆,心与神会,神随意遣,无所不言。

苏轼为文,不怯不惧。他自来絮聒多言,心直口快,秉根本的儒家思想,溢以诗才,其文风樯阵马,读之有排山倒海之势。熙宁四年(1071年),苏轼呈《上神宗皇帝书》,全文三千四百余字,声声掷地。林语堂评:“有时悲伤讥刺,苛酷的批评,坦白直率,逾乎寻常;有时论辩是非,引证经史,以畅其义。为文工巧而真诚,言出足以动人,深情隐忧,因事而现。”

文不能尽,溢而为诗。苏轼写诗,亦是如此。赵翼评苏诗曰:“坡诗实不以锻炼为工,其妙处在乎心地空明,自然流出,一似全不着力,而自然沁人心脾。”故为文作诗,讲求“实”字。不假工,不造作,字从意顺,言随意遣,一笔而终,至理自得。

适时落笔,年轻的学子顿时文思泉涌,窗外,竟有劲风乍起、飞沙走石之态。他觉得这世上无所不可说,无所不可论,无所不可批评讥刺。借以文字,他可以洋洋洒洒,笔走龙蛇,也可以踌躇四顾,嬉笑怒骂,无所不随心意。正如初入仕途的子瞻一般放浪不惧。

轼在京师,赋诗作文,而揶揄讥讪者多矣。王荆公人人皆称“拗相公”,曾巩誉为圣贤,而苏轼看其不过一老顽固尔。其曾创《字说》之类,拆解字义,穿凿附会,引人发笑。安石尝问轼:“鸠何以从九?”轼有意戏之,答曰:“鸤鸠在桑,其子七兮,连娘带爷,恰是九个。”

再者,安石曰“波者,水之皮”。轼听闻,曰“滑者,水之骨”。

荆公自著《三经新义》,天下举子,不读四书五经,而专诵王氏私学。为文多以趋新法布行一时之用也。荆公虽一世宗师,万代垂范,但其对于一时文风之影响,其晚年隐居金陵期间,也不免扼腕叹息。自此,欧阳修开创的取士新风遽然搁置。文风欲颓之势,陡然可见。

至此,年轻的学子顿笔,一时的酣畅过后,寒窗外朔风不息,而蓬草俱飞,山雨欲来。他开始思考文辞的反面。

元祐三年(1088年),苏轼权知礼部贡举,孙觉、孔文仲同知贡举,主持省试。自登科以来,签书凤翔,经熙宁变法,身入杭、徐,历乌台狱难,三年黄州,如今元祐更化再回京师,顿觉一场大梦而已。曾经在嘉祐二年被欧阳修拔擢的后进,终是担起了文坛盟主的重任,也开始提掖晚辈。

然多年积弊,世风不再。举子夹带、请枪手,司空见惯。多是考完一场,“遗编蠹简”,竟至成堆。更有大量“特奏名”,要求考官推恩者数不可尽。“天下之患,无过官冗”,中举后沽名钓誉、尸位素餐,但求荣华而衰国事者,已然可见。

真言淤塞,而赝仿沓来,宋朝担任试官者,其对于文章的好恶态度及自己的文章,皆是考生揣摩的对象,人言“登龙之术”。此次试题中有一条“光武何足高帝论”,参详官张耒呈予苏轼一份荐卷,道“此文尚佳,盖以先生《醉白堂记》为法”。苏轼看后,果然欣喜,遂擢至魁等。试卷拆封后,得知是刘焘所作。

更者,此次数千考生中,苏轼尤其欣赏的一名后生李廌李方叔,位列其中。李廌者,苏门六君子之一。其六人诗风,皆有不同。黄庭坚之诗另辟蹊径,却不免生涩;陈师道之诗颇有苦吟推敲之味;秦观则婉约清丽,优美纤弱,人言“词人之诗”;张耒师从乐天,诗风自然平淡;晁补之以文自雄,诗不如文;而李廌,文辞恣肆,才气横溢,最近师门,轼言“笔墨澜翻,有飞沙走石之势”。故此次科举,苏轼主考,方叔对人夸耀“苏公知举,吾文必不在三名后”。

考官所荐前二十名卷中,有一卷非常出众,苏轼大为欣赏,想是李方叔所作。然拆封后得知是葛敏修。他又寻得一份卷子,喜爱有加,认定此卷为李廌,遂擢至魁等。然拆封之后,却是章惇的儿子章持。

贡举结束,发榜之日,李廌居然名落孙山。

现状于此,便得以窥见当时士人,皆以自身鼎贵为上。猜测主考其人,见风使舵,枉道事人,为文以近其好。仿照诵习,苟求拔擢,正学荒废,忠言不进。其文只是表象,而非真知灼见。

李廌家境贫寒,落榜归乡,郁郁而终。苏轼深感悲恸,半生行于“实”之道,为文求致用、实用,然回首道中先辈,光鲜背后皆是愁苦。韩文忠公左迁潮州,“怀痛穷天,死不闭目……伏惟陛下天地父母,哀而怜之”;柳子厚贬柳州,“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凄怆愁苦,言而不尽;范仲淹写《岳阳楼记》时,庆历新政失败不出数年;欧阳修作《醉翁亭记》时,亦是宦游谪官之身。而今风雨京华,轼文章之“实”,似乎不再管用。“岂知千丽句,不敌一谗言?”攻讦沓来,竟至下狱,若非神宗、太后力保,安能苟列三卿,得其所言?

年轻的学子仍没有拿起笔,但见得寒窗之外,秋色萧萧。远山朦胧,近树萧索,顷刻间大雨倾落,万物模糊,让人分不清虚实。世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实”的殉道者,终发现世界上还有“假”,而自己却羁绊于“真”。假可乱真,亦可覆真。唐宪宗痴迷的佛骨是真?永贞革新打击冗宦、改制削藩的初衷又何尝不真?欧阳修被诽谤猥亵外甥女难道也是真?年轻的学子骤然惊起,窗外暮色已沉,夜雨纷纷。他迅速铺开一张报纸,却发现满眼皆是陈词滥调。当下和他一般年纪的学子,未历世故,却颐指气使,满口绮丽。风花雪月、儿女情长,无所不美,却又无所不“作”。简直是沐猴而冠,惺惺作态,志向未达,而脓文先至!“真”既不见,“实”从何起?夫自古真文,先历摧折而后明志。“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好一篇《报任安书》,孤篇横绝,字字珠玑,声声泣血!今人言太史公受极辱即成《史记》,鲍鹏山道:“情怀所困,恰似一树婆娑折辱于秋风,却恰好删繁就简,真骨凌霜,苦难风流;品性所赍,恰似荷花为严寒凋杀,又正似去伪存真,傲枝听雨,艰苦卓绝。”我亦言苏轼不耐激奋而呈万言书,多成谶语,宵小围攻,乌台冤狱,不能自已。“事修而谤兴,德高而毁来。”世间规律,难以规避。然历尽千帆,纵是太后薨逝,哲宗无情,身隐南荒,依然九死不悔。故“真”为人心,“实”为人道;假语乱真,真语不危。文章求“实”以明其志,“实”之到处,当有其势;文章求“真”以明其德,“真”之显处,自证其清。真实为文,虚浮自隐;真实为人,正气不颓。当今学子,纵不及轼,然胸有块垒,吐之即然。别裁伪体,多亲古雅,万不可遣词酌句,强说新愁,忸怩作态,以失风度。

年轻的学子惊魂甫定,窗外的夜雨似乎已经消停。晚风拂过,云开雾散,月色照进屋梁,似乎映衬出一张苍颜素发的面孔。年轻的学子慨然道:“苏公,是否还有事情未尽?”然月光直直洒落,岿然不动。学子再道:“既是我唤得苏公来此,便要答谢,这一篇,便是苏公教我做的文章。适时停笔,心中似乎走完苏公的半生,而文章既成,真不啻一场大梦。苏公归矣!”随即拊髀大笑,不胜言语。

不多时,月光隐去,颜色不再。文章摆在桌上,诚言挚语,依旧真实可触。天上明月却时圆时缺,亦虚亦实,皆随心意。就像代代无穷已的生命,从来都是又缥缈又剀切,愈魔幻愈真实。

(指导老师:马晓霞)

创作感言

创作是一个与先贤对话的机会,也是一个反思的契机。先贤们的经历和故事是我创作的源泉,而阐明许多今日所见的现实问题则是我创作的意义所在。这样的问题不光存在于你我身上,也体现在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所以我认为,创作固然是一种陶冶的方式,但更多是一种责任与使命。在创作中,只有心里清楚这样的使命并有所担当,整个过程才不至于变得枯燥乏味。我希望这些由使命激发出来的思想能够被更多人看见,这样才能体现出创作的价值,并得以增强我创作的动力。

同学寄语

张均熠同学读书时很专注,平时还看见他做读书笔记。他的阅读范围很广,特别是文学作品和历史书籍。他还经常模仿一些名家的笔法写作,比如老舍、梁衡、鲍鹏山等,所以他的作文很优秀,也经常发表或获奖。我很喜欢和他在一起谈论历史和文化名人。          ——李朴

记得从小学到初中的语文课本里,我们学过苏轼的很多诗词文章,比如“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以及短文《记承天寺夜游》等,我们去杭州知道了苏堤、东坡肉等,这些都说明苏轼在我们的学习、生活中有很大的影响。张均熠还积累了很多与苏轼相关的课外资料,很有自己的见解。我觉得我们的语文课本中应该多选些苏轼的诗词散文,我们都喜欢读的。                ——俞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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