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文字
作者: 杨邪什么样的文字是好文字?
我迷恋木头的气息,它们因品种不同而芳香各异。桦木味道清香,杨木混合进一种淡淡的苦涩,坚硬的柞木,连香气也是那么肯定,带有别样的质地感。水曲柳上印写着疏密有致的花纹,如同珍藏着一幅古老地图。而椴木,让人联想起花开时节树丛中弥漫的碎花——四瓣的,洁白而细小,飘逸着少女一般的纯真气息。金黄的蜂子萦绕着,它们会在这动人的夏日里酿制出乳白色的椴花蜜。甚至在被做成家具之后,椴木也未舍得放弃它的绸缎光泽。
——这是当代散文家周晓枫的《锯木场》中的一段。
竹巷的路面用的是青石板,这一点非常重要。每当篾匠们需要材料的时候,他们会取过来一节又大又粗的竹子,一刀砍在竹子顶端的中央,然后,随着篾刀把竹子提起来,再往青石板上一撞,“咔嚓”就是一声巨响。是的,一声巨响,竹子就分成两半了。在我还没有学过“势如破竹”这个成语的时候,我就知道“势如破竹”是怎么一回事了——事情在开头就直接抵达了结尾。爽啊,办事的人牛啊!他们势大力沉。
——这是当代小说家毕飞宇的《苏北少年“堂吉诃德”》一书里《篾匠》中的一段。
你在云南大地上漫游,山花烂漫,阳光出没无常,忽然某个绿茵茵的山坳里白汽蒸腾,春意朦胧,下面隐约可见涌泉滚滚,你伸手一摸,烫得缩回来。恐惧、神秘,周围安静,一头豹子在睡觉,一只鸟扶着树叶修理它的凉鞋。
——这是当代诗人、散文家于坚《温泉》里的一段。
抄了这么多,是因为不得不抄,欲罢不能。但你要知道,这些不是我精心挑选的,而是,此刻,我坐在桌前写字,随便一伸手,再伸手,随便抓过几本近日读过的书,随意翻开,然后随意摘录下的。
周晓枫的文字华丽。华丽的文字我一般不喜欢,因为华而不实。但周晓枫不,虽然她的文字有时候华丽得无以复加,可她永远是那么精准而又妥帖,让人无比享受,然后觉得身体上所有的感觉器官都被她解放了。周晓枫为华丽的文风挽回了尊严。
毕飞宇的文字总是无比精确,他精确到每一句、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他绝对是一位有文字洁癖的作家。当他写作《苏北少年“堂吉诃德”》,沉浸在自己对少年时代的忆想中时,他还是不放松,用词精确而用劲儿,但他的“紧张”,已臻化境,在这里,化为简简单单、干干净净、无可挑剔的白描功夫,几乎谁都无法去增一字、损一字、易一字。
于坚的文字,总是让我联想到高原、河流之类的意象。他的文字,像高原一样厚实,像河流一样滔滔。他的文字,随处充满着修辞的力量,甚至带有神秘的气息。他的文字,总是会让你产生这样的错觉:它们与山川大地是融为一体的!
还需要我饶舌吗?
周晓枫、毕飞宇、于坚,分别来自北方、东南沿海、南方,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是中国当代作家,来自“经典”二字无力囊括的当代,来自全中国的中小学生乃至大学生最缺失的阅读视域。
但是,你必须明白:一个人如果对这些好文字,对诸如此类的好文字缺乏感应和认同,或许他此前所有的阅读积累都是无效的!
(秋水长天摘自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世界上第二个最爱你的人》一书,Cyan Lin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