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含羞草”
作者: 胡婷婷大学读了师范专业,但那时的我并不想当老师。每个人都对自己的未来抱有幻想,在我的幻想里,没有站在讲台上教书这一项。
后来去学校实习,经历了天不亮起床守早自习、熬夜备课后,我更是在心里发誓,以后绝对不当老师。没想到日子一久,工作越来越上手,和学生越来越熟悉,我竟也从中嚼出一点趣味来。
有的学生一到下课就缠着我问“大学生活是什么样的”,有的偷偷带棒棒糖给我吃,还有的时常和我分享小笑话。和这群十几岁的孩子在一起,我总会恍惚,仿佛回到了初中时代。
后来,我注意到班上有一位很特别的学生。
他个子不高,身体瘦弱,上课从不举手,永远低着头,下课也不和其他同学玩闹,走路总是贴着墙壁,两只胳膊上总能看见蹭上的白色墙灰。我来实习这么多天,从没见他主动跟谁说过话,更没见他笑过。他沉默得像一株含羞草,如果被谁触碰,就会立刻缩起来。
他的不同让我格外好奇。我偷偷问过班长,班长说他就是那样,同学们都习惯了。他成绩不好,排名在班上倒数,老师上课也从不点他回答问题,因为问了也白问。
我点点头,心里有点难受。我想,我能不能让他主动站起来回答一次问题呢?
经过多次尝试,我还是失败了。不管我拿出物质奖励,还是提出简单得让人瞠目结舌的问题,他都沉默地低着头,仿佛要把自己藏在桌子底下。眼看实习期临近尾声,最后一节课上,我想做点什么。
那节课是讲一篇小说。分析人物形象的时候,我让同学们分组讨论。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只有“含羞草”依然沉默地坐着,眼睛盯着书本,手里攥着一块橡皮擦。
我走到他身边小声问他:“你有什么想法吗?”他把头埋得更低了,摇摇头,一言不发。
我想了想,直接告诉他正确答案,可他听到后依然没什么反应。
我又凑到他耳边说:“待会儿我请你来回答这个问题,你就直接说这个答案。”怕他一会儿忘了,我还用笔在他的本子上写了一遍答案,才放心地走到别处。
随后,我在教室转了一圈,看到大部分学生都已经得出答案,便若无其事地回到讲台上,像往常一样问:“哪位同学愿意分享一下自己的想法?”
学生们纷纷举手——这个问题并不难——甚至有人激动得站起来,把手举得老高,生怕我看不到。但是那株角落里的“含羞草”依然低头沉默着。看着他紧闭的唇和抠着橡皮擦的手,我有些灰心。
就在那一瞬间,我在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看着他,喊出了他的名字。接着我在讲台上开始瞎编:“我看到你刚刚举手了,这个问题就由你来回答吧。”
他听到自己的名字后,猛地抬起头,一脸诧异地望着我。当然,不仅是他,班上其他同学也感到难以置信。他们齐刷刷地扭过头看向他,似乎不相信他会举手,更不相信他能回答上。但我笃定的语气和眼神又让他们不得不信服,于是扭头期待着。整个教室都安静下来,等待着一个回答。
其实,在喊出他名字的那一刻,我也十分紧张。我只想着:山不就我,我来就山。不过我心里也没底——万一他还是不回答,那我这一出戏岂不是演砸了。
“含羞草”的脸渐渐红了,手指终于不再抠着橡皮,而是撑着桌子,像慢动作回放一样,从凳子上站起来,用蚊子似的声音念出了我告诉他的那个答案。
我悬起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我大声表扬他:“回答得非常准确!同学们给他一点掌声好吗?”
班上的孩子们纷纷激动地鼓起了掌。在掌声中,他的脸更红了。我看见他似乎抿了抿嘴唇,虽然还是带着一如既往的腼腆,但我能感觉到他的高兴。我也很高兴,因为这是我来这所学校上的最有意义的一节课。
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分别之际,我们都舍不得彼此。许多学生给我写小字条,留下他们的联系方式,让我以后常联系他们。
我在办公室收拾东西的时候,“含羞草”悄悄来到我的身边,递给我一个被折叠了很多次后变得又厚又小的字条,然后火速逃走了。我把它装进口袋,和其他字条放在一起。
回到家,我把字条全都拿出来,一张张拆开。拆到那个很厚很小的字条时,我的手指翻折了好几次,才终于把它拆开。
那张纸上写了两行很小的字,就像他的人一样,微小、不引人注意。
第一行是:“胡老师,您是第一个请我回答问题的老师。”
第二行是:“谢谢您,我永远不会忘记您。”
反复看了几遍后,我的眼泪越蓄越多,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打湿了这张经过反复折叠后起了毛边的纸。
这两行稚嫩的字迹,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亲爱的“含羞草”,你知道吗?当初嘴上说决不当老师的人,现在已经当了三年的语文老师。因为我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可爱的“含羞草”,等待着某一天有人为他们做一次“编导”。
(本刊原创稿件,豆薇图)